蔡国光:我的知青岁月
作者:盐贩子搜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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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知青岁月 蔡国光(老玩童)的博客 http://blog.daqi.com/article/29054.html http://blog.daqi.com/article/29061.html
——题记 ( 一 ) 有人说,人来到这世上不可无所事事,得有点事做,忙忙碌碌过日子才行。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在高倍天体望远镜里,你可以通过银河星系的光年旋涡、太阳月亮的日夜循环,来感受时光老人的匆匆脚步。在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你可以通过历史沉淀的文化底蕴、现代文明的外显气息,来洞察大千世界的“谁主沉浮”。本性懒惰的人类在大自然优胜劣汰的法则中不由自主地随波逐流,整一个“忙碌”了得?逐而形成了人们“不甘寂寞”的表象。 马克思主义者提出了按需分配、丰衣足食的共产主义理想社会,那时的人们是否不为生存而愁,不为工作所累,不为境遇受苦,不得而知。纵观历史,就业压力始终是全人类文明发展中所面临的课题。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叶,曾有归隐之心、潜心理论研究的毛老爷,大概是解放全人类的崇高理想经困难时期红烧肉的缺乏激起了“不甘寂寞”的表象,在“地球村的东西地域之差,主要是民族文化底蕴之差”的思维理念下,决定用文化的“大革命”来解决东方文明的落后。 毛老爷在划定了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贴出了中国第一张“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后,亲自登上天安门城楼,在十里长安街和天安门广场感受着红卫兵激情的泪水与欢腾的壮观,也体验着“个人崇拜”的威严和惬意。于是乎,在“东方红、太阳升”的序曲中,在“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欢呼中,在“破四旧、砸烂封资修”的口号中,在红樱漫卷红袖章的大串联和罢课闹革命中,神州大地一夜间变成了红色的海洋。由闹革命翻身得解放、做主人的人们,经“最高指示”的导引,开始深刻理解“大”革命的内涵。 一个浩大的民族,就这样在“破”与“立”的交替蹂躏中,进行着有序与无序的“文革”洗礼。不用说,教育界高中考大学的阶梯自然也被红海洋淹没。 深刻研究辩证法的毛老爷自然不会忘记,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中首立战功的知识青年们,不可能永远地进行大串联和罢课闹革命。社会的就业怎样解决?他们的出路何在?经过深思远虑,善于把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老人家,终于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到广阔的天地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伟大号召。这样,上山下乡,就成为我们这一代青少年的必然选择! 1973年元月,我在湖南省华容县第一中学高中毕业(同届的有高六至高十5个班级,我属高十班)。这将意味着成人生活的开始!然而,我和花季之年的同学们一样,没有去想自己由“学生”到“青年”的身份变化带来的将是什么,首先想到的是没有了“苦读”(虽然是学工学农,没学什么文化知识)的压力。借着闹春节的喜庆,串门走户,进城下乡,写留言,照合影,着实地海玩了几天。 俗话说:“没有不散的宴席”。其实,任何事情都是这样,有始就有终。随着元宵花灯的熄灭,随着大人们的上班和弟妹们背着书包上学,大伙才发觉:没有了读书的课堂,也没有去“上班”的地方。在“不甘寂寞”闹腾的惯性中,同学们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安逸的“休闲”中不知所措,突然感受到“待业”青年的日子寂寞难熬!好在时间不长,到四月份,新一轮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开始了。 1973年4月16日,春风吹,太阳暖,桃花开,油菜黄,彩蝶飞,蜜蜂忙。此刻,正是湖南农村早稻插秧的春耕时节。 在县城的北门,停放着一辆大汽车,两辆马车。城关镇的领导动员说了些什么,提了什么要求,心已无法安定的知青们并没有听进去。只等宣布完下乡知青名单和去向,大家的心才终于落下。镇政府安排我们接受再教育的地方,一路到县农林局所属的胜峰林场,属“上山”;一路去县农林局所属的农业科学研究所,简称农科所,属“下乡”。去胜峰林场的知青路途较远,人又多,上汽车;去农科所的知青路途较近,人也少,马车送。 声音一落,大家便把自己所带的行李衣物放到车上。我带的东西和到学校寄宿、到体操队集训时的一样:一件被褥行李,一件父亲自己钉做的曾经支农和出差用过后给我的木脚箱,用小小的竹扁担两件一挑。两件不太重的物件随两手一托,就上了马车,随后一个体操跳马式的单手挺身纵跃,人也上了马车。 那一刻,我没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这潇洒的一跃,跳进的是自己一生中长达两年半的最艰辛、最苦难、最无奈的岁月! 爱“表现”的我登高环顾,想看看有没有人欣赏自己的上车动作,却被当时的情景惊呆了:车前车后一片唏嘘、哽咽和啜泣声,原来除了我这没有人送的“孤家寡人”外,大家都有亲人相送,父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抱成一团,一片狼藉。在我的人生经历中,这种群体由衷的情感发泄,仅有一次,但那是送同学参军入伍的欢庆场面,由悲伤夹带着悲壮的场景,之前没有过,那以后也没有再见过。同学们也和我一样,涉世未深,并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人生中最艰难困苦的日子,但父母们是知道的,这发泄一定是由他们而来,并传染了在场的所有人。这是一种纯自然的情感发泄,也是一种无奈的悲愤和呐喊! 攸扬的马鞭空中一划,马车便随着哒哒的蹄声溜进护城公路的碎石上。路边的护城大港,曾是我们钓鱼的地方,眼前却有些陌生。它的渐渐后移,移动的却是我们嬉戏玩耍的县城,是我们温暖安逸的家。马车前方的白顶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地名,时下就要成为我们落户的新“家”。 唏嘘、哽咽和啜泣,不是没有理由的! 县城,几栋房屋几条街,在中国的区域布局中是城乡的结合部,乡村的管理者,在真正城市人的眼中,就是农村。虽然我们举眼四周都是稻田禾苗,迈过护城大港的小水沟就是乡下,但是,不要说县城的另一头也连着大城市,激发着人们“上调”的梦想,仅“城关”二字里包含的“国家粮和户口薄”,就能让我们骄傲自满,在乡下人面前扬眉吐气了。 如今,四匹大马,拉着两辆马车,载着无声的花季青年,走在乡间的石子公路上。马鞭的飞扬,划走了我们赖以骄傲的城市户口和国家粮;马车的双轮,碾碎了我们从小县城走向大城市的梦想和期望。 未来怎样?谁也不知道。 马儿不知情,在这春光明媚的时刻,欢快着自己的脚步。乡间布满了刚刚翻耕的泥土气味,开始插播农民金秋稻浪翻滚的寄托。
( 二 ) 农科所离县城六里地,前湖后山,左城右乡,中间一条石子公路破“肚”横穿,湖边路旁是水田,山坡是旱地,后山是果园和茶树,以研究农作物抗病虫害、水果无籽栽培、杂交水稻和繁殖高产粮种为主。所长相当于县里的股级干部,所内的干部、技术人员按月发工资,一般的“职工”由县农林局每月按人头“工资”月均27元拨款,每天壮劳力满勤按10分工考计,价值一元,这和当时农村一般生产队10分工价值几角或几分钱相比,月收入已是天壤之别。 所里不仅有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砖瓦公房,还有职工食堂,尽管住房面积不大,食堂里天天白菜萝卜海带汤,一月见不到肉(当时所内农工的猪肉和食油跟城里人一样,是按人头凭票供应的,所内养的猪是良种猪,种的油菜是良种籽,科研用的吃不得),这与当地农民的茅草土屋、小锅小灶相比,已有城乡之差了。因此,这里的贫下中农虽然也卷着泥裤腿,干的是农活,评的是工分,但对乡下人又多少带有几分农林职工的“傲然正气”。 这么好的条件,到这里来的知青里自然就会有县太爷的子女。尽管人数不多,在早春插秧、盛夏双抢的忙季里也要来一番脱胎换骨的磨炼,但平时要照顾一下,在旱地里躲躲水田的蚂蝗和玻璃茬还是可以的。不过,这对农科所的老农来说,已有一些诚惶诚恐了:要不是毛老爷大臂一挥,让知识青年到农村来,这些“高干”子弟咱只怕想见也见不着。现在,咱们不仅跟他们同吃同住,还给他们派农活评工分。一不高兴,在他们活儿干得不利索时,给点“再教育”,在他们想回城招工、进城上大学的时候,给点“小脸子”。这种在知青面前可以当家作主的“特权”,又或多或少给他们增添几分新的傲气。 尽管到了县城还是受到另眼,这“傲气”仍然还是减少了他们多年来城不城乡不乡的抑郁。他们面对小孩的另眼,马上就想:等你当了知青也得让我再教育;面对大人们的另眼,就想:你的小孩说不准就在做知青,正接受着我的再教育呢。这一心理促使他们回到乡下后,在履行毛老爷的重托、给知青们进行再教育的时候,就特别的“较真”和“负责”。 一排瓦房十间屋,一屋四人,有床有桌,屋前是宽大的水泥球场(本是双抢、秋收时节晒稻谷用的,知青来了立一个篮球架就算是球场了),夜晚可以乘凉。这条件比学校的寄宿要强多了,与散落在农村的插队知青相比,就如所里的农工与地方的农民相比一样,更是强过百倍。但是,大伙没有农工们的“傲然正气”,只有失落、沮丧和茫然。 一天内完成食宿安顿、人员分队、所领导劳动纪律训话,轮到生产队长点名认人,已经是傍晚了。 所里分三个生产作业队,一队和二队负责粮种繁殖,是水田里干活,活重受累先不说,得光脚丫子卷裤腿,招蚂蝗钉、玻璃茬扎。三队负责果棉及其他农作物的研究,是旱地里作业,能穿鞋袜,分到这里得有点“门”道(当时对特权和不正之风讽喻的社会行话叫“走后门”,后来“整治”走后门,其结果被人们戏为“后门堵住了,围墙倒了” ^.^)。 当夜,处在失眠中的知青们议论的主题并不是新生活的开始,而是打听和传送着谁分到了三队的消息,心底里除了羡慕,还有几分对“走后门”的愤懑(是否真的有“走后门”,或者就是某些人的眉眼之为,并无人深究)。我分在生产一队,队长自我介绍姓白,高个、中年,看上去有些慈善,感觉又非常精明。 第二天清晨,各生产队长就在瓦房前喊开了:起来上工了,去秧田拔秧。迷迷糊糊起了床,一看天还是黑的,手表的指针在4点。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这么早?手脚慢点的,来不及刷牙洗脸,就被点名的吆喝声“拽”到了操场。 知青们在家里是父母的心头肉,在生产队长的眼里却是劳动力。现在正是春插的农忙季节,一天内要插的秧必须在早晨都拔洗出来。据说当天有来所里支农插秧的城里干部和学生,秧苗要的多,还能让你睡早床? 早春的清晨,习惯了穿鞋袜的脚丫子,突然光着踩在泥地上,一股凉意立马象触电一样散布全身,长出满身的鸡皮疙瘩。高一脚低一脚地溜到秧田边,队长手一搓,裤腿就卷得老高,哧溜便跨到了水田里。城里人似乎比农民们怕冷一些,大多数穿着毛裤、衬内裤,一层一层地往上卷,气得队长直摇头。 经住了一次又一次的凉气钻心,抚平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赶走了一波又一波的蚊虫钉咬,终于熬到了东方的一片红云,天亮了。 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血、蚂蝗。 大家立刻左右抬脚,响起一片劈啦啪啦的击打声。 蚂蝗钉在大腿上吸血,肉乎乎一坨,手是拉扯不下来的,必须用巴掌使劲拍打。吸满血的蚂蝗会自己脱落,这样的伤口就不停地流血,必须用稻草系住才能止血。蚂蝗钉血和蚊子钉咬是一样的痛痒,但吸走的血量是蚊子的千百倍,有医院化验用针管抽血的那么多。若赶上几条蚂蝗钉血,又没能及时用稻草止住流血,那就惨了,会失去多少血,没人知道。 知青们没有想到,来农村再教育的最先深刻体验,不是贫下中农在干农活不好时的说教,也不是贫下中农在会场上评工分提意见时的脸色,更不是体力劳动累到了极点时的痛苦,而是秧田里蚂蝗的袭击! 8点半开早饭时,大家都饿得埋头大吃,没有了头一天吵闹饭菜不好吃的喧哗。看看一个个腿上捆绑的稻草圈和一道道血迹,整一个战场上下来的败兵样。这场景到农科所的知青们都记忆犹新,每每说起来心有余悸。 然而,蚂蝗再咬,失血再多,心里再惧,水田还是要下的。 为了让知识青年们在心理上对“思想改造”有深刻的印记,所领导第一天就精心安排女知青到水田,用双手去抛洒粪凼子里的“有机肥料”,这种垃圾和屎尿搅放在一起经一冬发酵沤成的有机肥料,奇臭无比,她们是怎样“下”手的,回宿舍后用了多少香皂洗手,我没有讯问,但记忆的深刻,一定不比蚂蝗差! 心理学的研究表明,花季到青年不仅是人生世界观形成的重要时期,也是人生个性态度锻造的关键时刻,既有很强的叛逆性,又有很大的可朔性。我们这些小于“老三届”年龄段的知青,虽然错过了大串联、罢课闹革命的“时机”,却受到过大游行、斗“黑帮”的激情熏染,是懂得“反”革命的下场的!何况,在这城乡差别极大的社会里,我们今后一生的日子里能不能再有“城市户口”的支撑、“国家粮”的骄傲,“命运”已掌握在这些贫下中农的手中。他们的“脸色”成为知青们“前途”的重要“依据”。 文化氛围,在心理学的研究中称群体气候,不仅影响着人们思维观念的变化和形成,造就着人们的个性态度和个性历史,而且制约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它背后的“社会、组织、社团、家族”等,靠着“法律、纪律、行规、家法”建立起来的“权威”,随时给人们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巨大压力,逐而形成了人们极强的从众心理和从众行为。 氛围,在不同的社会历史时期,会随着执政者的意志变化而变化,但时刻保持着“治人权力”的本质是不变的,就象交通岗的红绿灯,靠着“违者罚”的威力来维持着“氛围”所需的秩序,给群体的压力是永恒的! 到“广阔天地”后的氛围,使知青们从自己仅高于“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五类分子(血统论时代出生成份和阶级斗争下的产物)的地位(尽管性质不一样),看到了“再教育和思想改造”的真正内涵。
( 三 ) 插秧,一排人田头摆开,每人一米左右见宽,背面下田,左手掌握秧,右手指分秧入土,由左至右,按田字格的划线一排排插满,手边插秧身体边直线后退,直到一垄插完再上另一头的田埂,然后继续。 插秧虽然不是农活中最累的,但每一次分秧入土必须象鸡啄米一样不停地面朝泥土背朝天,千百次快速不停的鞠躬弯腰,就会腰酸背痛得令人无法承受。你若稍微直直腰,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你若成为落伍者,两边的人就会把你关在“绿色”(田在插完秧后一片绿色)丛中,个别使坏心眼的,还把你那一垄田面预留的秧苗全拿走,让你独囚其中“晒太阳”。于是,在将来的“评比”中,你就有了让人不断进行“再教育”的口实和证据。这一点着实成为知青们“恐后”的心理压力,跟一排人下田,就象游泳馆里入水比赛,枪声一响,立马虾米式的向前划去。 然而,纵横交错的田埂没有尽头。平时看稻浪滚滚,金色一片,壮美喜人。如今愁稻田没完没了,太阳老不移动,饱尝“一日三秋”的滋味。一上田埂便喝水、上厕所、学老农抽烟,成为我们学习“偷懒”的“新三篇”。尽管被队长骂着“懒人屎尿多”,仍然让知青们仿效不止。 以前,知青们在学工学农的支乡劳动中,也都经历过插秧弯腰的酸痛。但那时没有“恐后”的压力,偷懒、报病是不怕老师批评的。现在不同了,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贫下中农将来“推荐”时的好脸色,不要说没病报病,就是有病的都忍着疼痛和不适,咬紧牙关坚持着。 好一点的老农告诉我们,一季稻子三弯腰:插秧入田一弯腰,中耕除草二弯腰,收割稻谷三弯腰,都是叫人腰酸背痛的苦累活。湖南一年两季稻,六弯腰。春插只插秧,时间短,不算累,到了夏季的双抢,收割插秧连轴转,前后最少一个月,那才够劲。你们这才是刚刚开始,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难怪古人讲: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苦”,着实让人心里打鼓:知青下乡,有两年(当时的政策规定知青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至少两年才能“推荐”进城上学、招工、招干、参军)三年、也有八年十年才被推荐的,还有“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口号。“苦日子还在后头”会是多久?! 虽然“吃苦耐劳”是被中华民族崇尚的美德,虽然农民也是人,田也总是要人种的,虽然样板戏《红灯记》里批判“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但每一个知青心里都明白:人来到这世上是想过好日子,不是为吃苦遭罪而活的。 忍耐,再忍耐,成为知青们的唯一选择。 终于,在“农业学大寨”、“不插五月秧,高产夺丰收”的口号激励下,在腰酸背痛头发晕的忍耐中,大家熬过了15天的春耕农忙时节。 腰背和肌肉的酸痛,伴随着持久的忍耐而退去。 知青们是怎样在“红五月”里度过中耕除草二弯腰的,我已不知情了。作为县里的“体操王子”(读高中时,我曾是岳阳地区体操代表队成员,是华容县唯一被选中的参加过湖南省全运会比赛的体操运动员),我被县体委抽调到县体操队集训,作为主力队员参加六月份在岳阳市举行的地区全运会比赛。体操队集训的运动量和体力消耗比农村劳动累多了,我却没有痛苦的感觉,不知为什么? 六月底,带着“全能(第三名)”和4个单项(都在前五名)奖的成绩和荣誉(作为地区代表队成员的我,在本地区比赛,取得好的成绩和荣誉当然是情理中事),我回到了农科所。没有人理会我的兴奋、激情和荣誉,也没有人打听我参加集训和比赛的“盛况”与见闻。老农们正在紧张地筹划着一年中最关键、最劳累的“双抢”,知青们正在琢磨着农民称之为“够劲”的“双抢”怎样面对。 忍耐并非无奈!农村之所以被称为“广阔天地”,正因为这里是最好的社会学课堂。两个月的时间里,知青战友们在忍耐的磨练中渐渐“成熟”,学会了许多的 “为人处世的社会经验”。我却在体操队的集训中,身心都回到了单纯天真的学生时代。躲过了一段时间的痛苦忍耐,也错过了一堂生动的社会学锻炼课程。这一缺“课”,让我终身受“累”,饱尝了“城府不深”的“幼稚”与“不晓人情世故” 所带来的打击和苦恼。 七月流火,不单单指烈日的炎热、太阳的火辣,还包括农村双抢季节的繁忙与紧张。所谓“农时不等人,不插八月秧”,即按湖南的地理位置收割早稻与插晚稻秧必须抢在七月内完成。 收割早稻,包括把稻谷割下,用脱谷机把稻谷分离,然后分别把稻草捆好堆码(有空的时候做成草卷坨,供农工或食堂当燃料烧火),把谷子挑到水泥球场上晾晒(晒干后进库存放)。一个生产队要把人分成几个作业小组,每个组分工明细,流水作业。 早晨(4点是忙季的早工出工时间)生产队的员工全体出动,象春插一样,一排人一字摆开,向前用镰刀把稻谷割倒。纵横交错地从一个田埂到另一个田埂,一块田一块田地“卷”走金色的稻浪。队长能准确地估算出当天要收割的量(也可能是根据时间安排来决定一天要割多少田块)。 7点30到8点是早饭时间。 上午,按作业组分田块作业。每个组一台脱谷机,两个壮劳力负责脱谷,任务是在水田里拖动脱谷机(有时机仓里装多了谷子是很重的),脱谷时一脚踏在踩板上用力踩动脱谷机的转轮,两手紧握一把稻谷把反复转动,直到谷子全部脱落。两个男劳力负责捆稻草,这里面有点小技术,弄不好草就捆不紧,学不会的就干不成这活。两个壮劳力负责把脱谷机里脱下的毛谷子用箩筐挑到晒谷场,一担带水的毛谷子大约180斤左右,走泥田、田埂是很费劲的,劳动量较大。剩下的人(一般八个女人,两个脱谷人一边四人)在水田里捡稻谷把,大小在两手一捧能握住即可,需要在水田里来回快速地奔跑。在晒谷场翻晒谷子的一般是有病的或有“特殊情况”的妇女。 我作为男壮劳力,自然只能在脱稻谷、挑毛谷和捆稻草三样活中来回轮换。真是条条蛇咬人,哪一样都不轻松。脱稻谷,两脚要踩动脱谷机的转轮非下大力气不可,稍不用劲就不转动,左脚累了换右脚,累得两腿走路不听使唤。两手握着稻谷脱粒,久了手指发僵,且稻叶茬子随转轮的飞旋满天扬,钻到身上奇痒。挑毛谷,肩压180斤左右的毛谷子“飞”行在泥田、田埂上,一天下来腰酸背疼,四肢无力,肩头上红肿得象个馒头,第二天碰都不能碰,别说再挑了。好不容易学会了捆稻草的技术,捆一天下来,手掌和小臂经稻草的摩擦都起了水泡和血泡,一沾水就疼得直掉眼泪。 流水作业的农活,而且各组都有自己的任务,干完才能收工,大家都在“抢”活干,轮不得你偷懒。 流火的烈日,不仅仅晒黑了知青们白嫩细腻的皮肤,也在炽干了知青们丰富的汗水和脂肪,消失着脸上的青春痘。这流火,让知青们深深体验到“脱胎换骨”决不是形容词!
( 四) 刚从县集训队比赛回来的我,身心还停留在体操队的训练和比赛场上。 首先是食堂的饭菜吃了经常肚子疼。主要原因是集训队吃得好,回到农科所天天吃红薯,没油水,肚子涨气疼。不过,这种疼痛就一会儿,气顺了就好。 其次是对知青们严肃认真的磨炼和忍辱负重的耐性,既奇怪又陌生。个个对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脸色,怎么都有一种畏惧感?! 我则不以为然。不仅“屎尿多”(春插时学会的),偶尔大家休息一下,我就开始吹自己的体操集训(实际是讲见闻)。有好奇的小农娃,就想见识一下。终于等到有人在乎我了!一高兴,也忘记了现在是“双抢季节”,也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肚子疼”。于是,稻草当软垫,在稻田边的小路上玩开了“自由体操”。前空翻,后空翻,前手翻,后手翻,鱼跃前手翻,侧翻转体,好不热闹。大家看得也高兴,只有队长板着脸,在都未尽兴时就下了开工令。 这一“表演”,让我忘记了双抢的劳累,怪不得小时候同学们给我“冲光光”(爱表现)的绰号。有了小农娃的赞美和羡慕,加上自己练体操练出的一身肌肉,一个月的苦和累很快就挺了过去。 八月初一个月儿弯弯的夜晚,队里开始评工分。这还是我下乡来的第一次。虽然只干了两个月。但县体委有通知,集训时期按农村劳动等值评工分。工分决定着收入,一般双抢评工分高于平常一个点,按11分评,心里暗暗高兴。我三个多月没有发“工资”,主要是还没有评过工分,这一次要是“水涨船高”,我可“划”得来,一月带三月! 没想到,在轮到评我的工分时,队长一改最后发言的常态,第一个(也等于最后一个了)“讲话”:小蔡劳动中活虽然干得很好,也吃了苦,受了累,但是劳动态度有问题,干活就肚子疼,休息就翻跟头,树洋桩(体操倒立),给5分。 此言入耳,我的大脑嗡的一响。天啦,5分!眼泪立马顺着眼角流淌。当时女知青中的弱劳力评的最低工分是7分,多的是9分!我可是壮劳动力,干得都是11分的活!就因为一次肚子疼后的体操表演?! 以偏概全,不公啊!然而,没有人吭声。别的贫下中农怎么看?知青们怎么想?我不知道。晚风依旧,月光照泻,只有星星在眨眼。 就这样,一个农季(三个半月)的辛苦劳动和血汗,包括体操赛场上为五块奖牌而付出的全部苦累,就在一次田间的体操“表演”中,随几个翻滚而演变为“态度”问题,继而创下全农科所历史上的第一个“双抢”(重体力劳动时期)时节劳动分配“价值”的最低记录。 那一刻,心灵的委屈与痛苦,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而且,是那样的无助。 那时候,我哪里知道这实际上是精明队长给予知青们的一次“杀鸡给猴看”(反面典型)的“权术”之作。我更没有想到,这5分值的“定位”,自己损失的不仅仅是几个月劳动所应得的经济收入,为挽回在群众中造成的负面影响,自己在过后的日子里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代价。 回忆至此,心依然在流血。油然发出肺腑之言:我们“成熟”的大人们,对刚刚走向社会的涉世未深的孩子们,请多一点人道的宽容,少一点世俗的残忍!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孩子,都要经历这幼稚的青少年时期。 这是一堂贫下中农上的生动的专题社会学课程!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而我却找不着南北! 评完工分回到宿舍,我心里只在为队长的为人不公而委屈、痛苦、愤然。同窗好友湘龙却由衷地告诫我:“我们没有想到会对你这样。少三个半月的收入是小事,要是在以后的进城推荐中还这样就惨了。在这里,贫下中农不能得罪,队长的关系尤其要搞好。我们的未来,可是握在他们的手中。”这一兄弟般的“点题”,就像把吃了迷魂药正在梦游中的我推“醒”:学生生活已经过去,体操“王子”已经过去,青少年时代已经过去。而且,前途未卜。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才开始有了“将来进城推荐”这样一个概念。这一概念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当时的报刊广播都在宣传“扎根农村一辈子”。难怪同学们有了认真磨练和忍辱负重的耐性。难怪知青们有了对贫下中农脸色的畏惧!心理学的研究中有“压力形成”一词,有“环境氛围”一说,什么叫压力形成?什么叫环境氛围?这就是。 我的思维开始由“对我不公”转变为“我不适应”,开始思考队长“严格要求自己”的教诲,开始面对“社会”人生的“复杂性”。 社会练达皆文章。这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人们用“城府”的深浅来评价每一个人在此“学问”中掌握“技巧”的大小。有些人对此兴趣昂然,“研究”颇深;有些人对此天生聪慧,如鱼得水;有些人对此兴一窍不通,摸不着北。我就属于后者。唉!也怪不得队长在树立自己“权威”时要拿我当“牺牲品”。 俗话说:人的一切命注定。想想这话很有道理,人的部分个性特征是与生俱来的,所谓“江山能移,本性难改”。其影响的不仅是个人的行为方式和处世方法,也包括了人生机遇的把握,周身环境的适应,直到整个生命的运动轨迹。对我而言,本性“心直口快”、“爱好表现”、“思维简单”、“出手小气”的个性特征,要想在这复杂的人生社会学校里“毕业”,的确是很困难的。5分值的遭遇,只是我人生中在“社会学”里永远拿不到毕业证的学习的开始,为永远的“城府”不深“交学费”的开始,也是我这一辈子为永远不能“成熟”、永远也搞不好“社会关系”而苦恼的开始。 下乡后的第一个双抢,使我初尝了体力劳动的艰辛。5分值的“地震”,又使我初尝了步入社会后的“复杂”。 那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也是一个难过的夜晚!尽管我不省为人处世之道,也永远拿不到“毕业证”,但毕竟不想“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心理压力,促使我开始了不想面对而必须面对这“处世之道”。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这片乡村的土地上“翻跟头,树洋桩”,再也没有在这里的小农娃面前讲“体操见闻”,甚至有时候都惧怕和“贫下中农”说话,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在将来的进城“推荐”中再来一个“5分值”! 从那以后,我除了更卖力地劳动,苦活累活抢着干,其它时间开始把自己关在蚊帐里“啃”学校里发的因学工学农而没有学的书本。 经历过农村的第一个双抢,就像大学里读完一年级的课程一样,没有人再喊你“新生”了。我和知青们真正地在思想上、体力上、生活上成为了“农工”。 随着“中耕”二弯腰的酸痛过去,在泡过了几天的雨工学习(在农活不忙的时候,遇天下雨农科所就组织知青们政治学习)之后,金色的稻浪随阵阵秋风的起伏,展现在我们眼前。 面对收获的时节,我们没有真正农民面对丰收的喜悦,只感到新一轮劳累又要开始了“熬”了。好在晚稻生长,水田一般要经历“晒田饱浆”的过程。因此,收割晚稻是在干旱的土地上进行,脚不沾水和泥,且秋高气爽,要比双抢时收割早稻在水里泥里烈日里滚爬强多了。淌过十几天的汗水,还没有等到“脱胎换骨”的感觉,秋收一晃眼就过去了。
( 五 ) 秋收,对农科所领导来说,收获的不仅仅是金色的优良稻种,还有期望晋升改变职位的金色果实——后山的无核蜜橘。 就在大家收割最后几块稻田、准备给秋收划上圆满句号的“冲刺”时刻,知青们却被突然集中到了大会议室。奇怪,开会所领导从来没有这么整齐地到场过,也从来没有这么的严肃过,就连一向笑眯眯的杨副所长,也挂起了脸。 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青们交头接耳,猜测会议的“重要”内容。有消息灵通的知青终于憋不住了:山上的无核蜜橘被人偷了两个。 消息迅速在知青中传开,一片哗然: 有人说,满山的橘子,少两个有什么呀,大惊小怪。 有人讲,无核蜜橘是最新研究成果,但技术在果树的嫁接上,犯不着为两个橘子大做文章吧。 还有人挪喻,真不愧是搞农业科研的领导,满山的橘树结着满树的果子,少两个是怎么发现的? 还是消息灵通的知青再传话:所长原来就是正科级干部,不知何因贬到了这里。无核蜜橘是所长想恢复职位准备给县里头头送礼用的,年初就把“牛皮”吹出去了。县里头头想“上调”,一听就觉得是送地区领导的好礼品,列入了“科研”项目。地区领导也有“进步”之心,认为是送省委首长的好礼品,也开始过问无核蜜橘的研究。 原来如此!那时期,法制不健全,没有“行贿”的概念,只有“送礼”的说法。一果连着三级领导的“上进”心,岂能不重视?! 我来农科所,忙了春插忙双抢,忙出一肚子的委屈和心酸,还真没有注意过后山种的是些什么果树。时髦的无核蜜橘还是刚刚在知青们的议论中头一次听说。从山边的会议室抬眼望去,金黄色的橘子的确可人。心里嘀咕:还有吃橘子不吐核的?转眼一想,气不打一处来:农科所男女老少好几百号人,也是一个什么鸟都有的杂林,凭什么就怀疑一定是我们知青干的? 但是,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胆量把心里话说出来。且不要说“5分值”屈辱打击被刺伤的心还没有痊愈,那是由我一个人扛着的呀。我自己虽然不喜欢“奇装异服”,但还在“后进”的行列,已是“泥菩萨过河”,在贫下中农的印象中说不准就在“偷鸡摸狗”、“不三不四”的怀疑对象中。 是不是还有知青像我一样心存屈辱,愤恨不平?我想一定有,只是没人吭声。是惧怕?是沉默?是心寒?还是为了自我保护? 毕竟现在的“委屈”是对整个知青的,大家都扛着! 知青们到齐了很久,会议并没有立即召开,可能是领导们对“处理”手法的意见不一致。有的主张搜查,杀“鸡”才能警“猴”,反对者认为早吃到肚里了,去那里搜。有的担心往后,这个头一开,橘子就难保住了,关键不在追查而在研究下一步怎么办。 会议怎么开的,领导们说了些什么,因为自己的屈辱和愤恨心理作怪,一句也没听进,现在也无法记载。 当天晚上,后山“果园”由所长亲自挂帅、当地的贫下中农配合看守(原来是果棉队的人员轮流值班守夜,现在“问题”严重了,守夜队伍扩大到了三个队的“骨干”力量)。知青们无论男女,在不能“引狼人室”的心理作用下,没有一人成为“礼品”保卫战的成员。 然而,第二天早晨,所领导又发现两个无核蜜橘不翼而飞。^.^ ?!也真奇了怪了,就在领导亲自挂帅的眼皮子底下,就在知青大会的强调之后,就在贫下中农如临大敌的“保卫”之中,而且又是“两个”。真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与领导“作对”? 后来据说,当晚保卫挂帅的主要领导“眼睛”并没有盯在果山,而是盯在了知青们住的宿舍。他是否一夜没睡,没人知道,但知青宿舍一夜没有“动景”是不容置疑的。 于是乎,第三天怀疑的范围终于从知青圈扩大到整个所内。尽管又加强了“警戒”,晚上仍然又有“鲜果”丢失,且不再是两个。 是不是鲜果真的香甜可口太好吃了?是不是有人认为“两个”的概念已经没有了意义?是不是所领导的调查与看守激发了更多人的逆反和好奇?是不是看守中就有人“坚守自盗”?人们议论纷纷。 就像“狼来了”,我对此已经没有了好奇和兴趣。“丢橘”事件尽管主要领导费尽心机,但有的领导不以为然,有的领导也有“反感”,知青们和所里的老百姓多数都由不知、奇怪到好笑,甚至幸灾乐祸:我们的劳动成果,变成了你们“攀高”的资本,还拿着鸡毛当令箭,最后谁都成为小偷的怀疑对象,可气,可恨,可耻! 是因为领导层的不“团结”?是因为破“案”的水平太差?“丢橘”事件以不了了之告终。这让知青们松了口气,也让知青们感受了“名声”的重要性和“团结”的必要性。 原来,知青们被贫下中农分成了两类,一类是表现好的看得惯(湖南土话:顺眼)的“先进”知青,一类是表现差的看不惯的“后进” 知青。这一分类,还真把知青们分出了隔阂。好的怕“染”坏了,坏的怕影响了好的,相互少了很多来往。 在没有“5分值”风波以前,我沉浸在“体操王子”的自我陶醉之中,哪管他人怎样评价?!自信得走路都带点飘飘然的轻盈欢快。“5分值”的定位,一下把我打入后进的另类,才感受到“分类”的压力。有着“爱表现”性格的我,心里自然酸酸的、苦苦的。 一段时间里,没有了自信的我,除了同班老同学中的好友,和其他的知青们都保持着距离。也没有办法,和“先进”在一起吧,怕自己影响了别人。和“后进”在一起吧,又怕“扎根农村一辈子”。 奇怪的是,“丢橘”事件的不了了之,我忽然有了自信。不仅和先进知青拉近了距离,而且和“后进”知青打得火热。在无核蜜橘被一箱箱拉出农科所的那个晚上,我拿着一只鸡走进了“后进”知青的宿舍(当时第一间房里住着张、罗和二李,都让贫下中农看不惯),没有人问我鸡的来历,反正“偷鸡摸狗”的名声在外已不在乎,就开始了下锅烹调。我也不管他们那来的油、面和各种“食品”,享受着软饼香甜可口的滋味。虽然我带的鸡没办法入口(一只石子公路上捡的被汽车压死的鸡,肉里面全是碎石沙),大家还是吃着吐着,津津有味地喝着汤。毕竟这是肉啊! 那一次由肉香味把各房的男知青都吸引在一起的聚餐,是我在农村岁月里吃得最香的一顿饭。三十多年来,每每在各种山珍海味的宴请中,我都莫名其妙地回想起那顿饭的情景,且能回味到那顿饭的香甜。这不仅仅是当时很久很久没有吃到肉了,而且是让我感受到了:无论什么人,在“同舟共济”的时候,情感的流露都是真实的。难怪佛教有:“百年修得同船渡”一说。 从那以后,我把知青称为“战友”,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 六 ) 下乡后的第一个冬天,对我来说,既是一个“名声”转折“思想进步”的冬天,又是一个千辛万苦难过难熬的冬天。 南方农村冬季里的农民,没有北方的汉子们潇洒:麦种子大田里一洒就不管了,只等来年大雪化了天气暖了再去忙乎;冰雪封门大风劲吹的日子里,香茶烧酒花生米,老婆孩子热炕头。 湖南农村是稻稻油(菜)或稻稻红(花籽)三季种植,没有闲冬。 红花籽是一种草本植物,是“养”田的最好有机肥料。养田,是农民保证土壤生态结构平衡的方法。稻谷在种植中要消耗土地很多的有机成分,添加化肥更是破坏土壤生态结构,使土地越来越板结。因此,农民们在每季种植稻谷前,都要在田的一角围一个粪凼子,把各种垃圾和屎尿放在一起发酵,沤成有机肥料,在春插和双抢翻耕土地的时候匀洒在田里。每到冬季,种一年油菜,下一年就种植一季红花籽,等来年春耕红花籽茂盛时翻耕沤在田里,改善土壤。赶上种植红花籽,农活就要少很多,只要把种子洒在翻耕过的稻田里就行。种油菜也没有种稻子复杂费劲,但基本的耕作,如翻耕细土、构垄成厢、出沟排水还是要的。 在秋收中,经过同窗好友湘龙、大宪、曼曼、丽华的鼎力游说,经过自己在中耕、收割两弯腰的“突出”表现(那可是自己给自己“脱胎换骨”呀),队长对我的“看法”有了一些转变。为了更加“严格要求”自己,秋收一过,我就主动向队长提出跟老农学习最辛苦、要“技术”的农活:握鞭驾牛。 牛之所以被农民们称为“当家”之宝,是因为重力气的农活都离不开牛。当时的农科所有两台拖拉机,只在双抢时卸下轮胎耕地,平时多忙于跑运输,牛仍然是春秋农耕之宝。 犁田翻耕,需要牛肩扛犁铧用力向前牵引,农民只要扶犁的舵把就行。但是,这舵把的技巧大了。犁田每一刀吃土的宽、窄、深、浅都掌握在舵把上,虽说学起来就“左窄右宽上浅下深”八个字,但要掌握好尺寸,均匀地操作并不容易,刚学时,忽深忽浅,或宽或窄,不仅自己的胳膊发酸,手掌发僵,累得老牛也直瞪眼。尤其是有时向下掌舵不好,下刀吃土太深,牛的背负太重,不仅停步罢工,而且瞪着大眼直哼哼。牛也怕“苦”怕“累” ^.^ ?! 耙田细土,牛肩扛的是平耙,耕作时为了加大平耙钉细土的重压力,人只要站稳在平耙镶钉的方框上就行(可方框中距较大,有人怕掉下去被镶钉扎了脚,不敢上)。由于是在田面的泥土上耙走,牛也不累。这是整个农活中最轻松、最惬意的活,不仅不累,而且有一种真正“驾驭其上”的感觉。领导们在岗位上“为民服务”的时候,会不会就是这样的感觉?!掉下去也会有镶钉扎脚的哟! 构垄成厢,是冬季农作物特有的耕作程序,目的是为了排水防冻,也是出沟的前一道工序。一般用犁铧向一个方向开厢,要求每厢的宽度一致。田块的大小不一,每厢的宽度也不相同,每块田犁铧下几刀合适就很有考究了。 出沟排水不用牛,是全体男劳力的事情。每人一把窄长型的铁锹,铁锹杆靠锹头的地方还有一个木头脚踏,在原犁铧分出来的垄厢边左右各下一锹,把锹出来的土邦在厢边,水沟就成了,只要求沟底平整,沟边顺直就行。 要是春夏种稻,就要加竖耙平田和滚耙粉田,因为水稻要灌水,对田的平整度和精细度要求很高,否则就会因灌水不匀和根系不发达影响稻谷的产量。 这些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 南方的冬季,虽然没有北方的冰天雪地,却有着持久的潮湿寒冷,而且北方是垒着双砖墙、烧着大火炕,喝着热壶酒,来度过九九寒冬的。南方是太阳天,屋里比外面冷,阴雨天里外对着冷。尤其是在水田里干活,上身穿着毛衣加棉衣,下身却要打着赤脚、挽起裤腿,泡在冰凉的水里。寒从脚下起!由不得你不:脚无知觉,两腿哆嗦,嘴唇发紫,全身颤抖。 这些活本来都是老农干的,知青干这活的就我一个。有的老农怕冷,就穿起了渔民在鱼塘里网鱼穿的能防水的雨裤鞋。我没有,只能硬扛着。 寒风刺骨,冰水钻心!流的是热血,忍的是眼泪,冻的是思维! 就这样,为了改变队长“态度问题”的不好印象,为了挽回“5分值”的负面影响,为了未来的“前途”(实话讲,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前途,只知道还我的城市户口和国家粮就可以了)光明,也为了咱知青并不都是“偷鸡摸狗”、“奇装异服”、“不三不四”的名声,我坚持着,坚强着,坚韧着…… 坚持着信念,坚强着意志,坚韧着毅力! 这年,我17岁。面对这一行为,有人说我傻,有人说我行,有人说我就是爱“冲光光”(表现自己),褒贬不一。 历经三十多年的人生岁月、从事多年行为学研究的我,至今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样的行为。这一“表现”后,农科所里再也没有人小视我了,我的工分值也一下提高到了十分的“满分”,从“后进”变成了先进。但是,从此往后我的双腿落下了严重的关节炎,无论春夏秋冬,整个膝盖再也没有发热过。在走跑跳的激烈运动之后,在年轮渐老的漫长的生活日子里,那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我们单位在抗美援朝炮火中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同志,有不少人到老年时期腿都是一拐一拐的走路,问其为什么,答案都一样:为了铁路运输线在敌人飞机轰炸的炮火中畅通,在无数次桥梁被炸与抢修的循环中,我们不得不每天泡在大江大河的冰茬子里呀。表情也相同:摇摇头说“遭这关节炎的罪,只有自己知道”! 老头子们毕竟还有保家卫国的光环和战争胜利者的骄傲,我一个“动乱”时期的小知青算什么?!然而,关节炎不认这些。 我老了会是什么样子,会遭怎样的罪?经历过关节炎痛苦的我,想想就有些后怕。我开始用腿部的锻炼来弥补年轻好胜的过错,跑步、跳舞、屈腿起的运动伴我一生。亡羊补牢,悔之晚也! 现在回想起来,说我傻的人,只有我的父母和最亲密的朋友。说我行的人,也就是那些说我进步了、给我评满分的人,我不知道该感谢他们,还是怨恨他们! 但是,让农科所里的知青们述诉那段时间的苦,我的“5分值”和关节炎,比起其他几位被老农们称之为“偷鸡摸狗”、“奇装异服”、“不三不四”的知青,受“教育”的程度无论身心都只算得冰山一角。 分在二队的一李姓青年,就因为在批评会上“发犟”,不接受所长、队长提出的意见,被叫其壮劳力恶狠狠地“揍”了一顿,内伤多重我不知道,小李和我一个宿舍,只知道他在床上“休”了两天“病”假,是小兄弟们把饭送到床边的,没有人敢鸣不平。 与我同队的一罗姓青年,就因为平时爱“奇装异服”,干活“屎尿多”,一副“城市哥”的样子,很让农工们想起自己城不城乡不乡的境遇,从而有了非让他“扎根农村一辈子”不可的想法,每次招工“推荐”都被亮红灯,最后只能办“病退”才拿回了原来的“城市户口”和“国家粮”,真正的“前途”无望。 稍我们后来的一曾姓青年,不能说干活不买力,不能说家庭没背景,也不能说表现不积极,仅因为“成熟”早一点,偷偷谈起了恋爱,且大胆跑到了女朋友的床上,被暗中搜索女知青宿舍的领导发现了脱在床边的鞋。这还了得,也不知所领导怎么整治的,一个“耍流氓”的大帽子,就把他送到了大狱,整一个《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不堪回首! 这使我想起了东西文化中两个差异最大的基本词汇——“道德”与“人道”的概念。东方文化推崇道德,西方文明讲究人道。 道德即行为规范,就如交通用的红绿灯,无规矩不成方圆。然而,道德的内涵与外延又是一个可变值,不同的历史时期会有不同的社会道德标准。说透了,道德是经过舆论氛围并在群体压力的作用下强加给人们的社会管理者意志。有时候,它就像执行死囚的枪,而且“杀”人不见血!古往今来,道德棍下多少惨死的冤魂! 人道即人道主义,由拉丁文humanistas(人道精神)引申而来。它既是伦理原则,又是人生哲学,既是价值取向,也是行为标准。不过,无论人们在理解上有多少歧义,其核心内容是视每个人的自由、平等、幸福为最高价值,对自己以合理的保护和提高,对他人施之以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今,人道主义已经成为全人类的共识。 但愿,我们今后多一点“勿施于人”的人道,宽一点“道德”的内涵与外延,让人们真正的自由、平等而幸福。
( 七 ) 中国人喜气洋洋“闹春节”的习俗,不因时代背景的不同而变迁,也不论家境贫富的差异而失味。到了腊月中下旬,家家户户都开始了办年货的忙碌,所谓:“过得年好,湾得船好”。农科所里的农工虽然每月拿了“工资”,没有了一般农民过年分红的喜悦,但农村“闹春节”的喜庆还是有的。 腊八粥过后,知青和农工们一样,可以登记领糯米“打糍粑”,费用以后再在工资里扣,也杀猪下网,给大家分一点鱼肉。 在湖南农村,糍粑是过年必不可少的物品。腊月二十八开始打糍粑,是过年闹春节的第一个高潮,农科所正式放假。果棉三队的山脚有一排空闲的棉种房,农工们早就在那里支起了锅灶、蒸笼,准备了木柴、草把,放好了石臼、竹席。早晨7点多钟,我们知青正趁着难得的放假机会睡个早床(因为没有分到鱼和肉,谁也没有离所回家),山脚下的棉种房却已经响起了劈里啪啦打糍粑的声音,和女人们嘻嘻哈哈的尖叫声。集体打糍粑,全所农工要参加,而且杀猪分肉下网打鱼也在这一天。虽然大家都吃过糍粑,虽然没有队长上工的吆喝声,毕竟知青们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场面,很快就起床一起混进了笑哈的行列,融入这中国农村独特的“闹年”氛围。 “打糍粑”,先把糯米洗净后放在蒸笼里蒸,需蒸一两个小时才能蒸熟。糯米蒸透了,打出来的糍粑才细嫩可口,含嘴即化。糯米蒸熟了,香飘全所。然后把热腾腾的糯米饭倒在石臼里,七八个男女围着石臼,每人各用一根大木棒反复用力往臼里夯,我牵你砸,一起一伏,一直要把糯米饭捣成糊状为止。糍粑打到一定程度,沾住木柱,要扯出来需要付出很大的力气。捣糯米饭时,自觉嗓门好的中年汉子就拉开了喉咙:“腊月咿呀那个二八哟,细伢放了那个过年的假(大家一起跟:过年的假哟),家家户户打糍粑(大家一起跟:那个打糍粑哟),土樽蒸的糯米白花花,香得那个十里百户的人家呀。咿呀那个打糍粑(大家一起跟:哟呼,打糍粑)嘿呀,翻呀”。 年轻一点的小哥也来几句:“嘿啦啦啦二十八,哥哥帮妹打糍粑(大家一起跟:打糍粑呀)。圆圆的臼窝堂中摆,长长的木槌手中拿(大家一起跟:手中拿呀)。你一槌,我一槌,粑儿粘着槌,槌儿粘着粑,哥来帮妹扯(大家一起跟:帮妹扯呀),妹来帮哥拉(大家一起跟:帮哥拉呀),妹妹丢下槌儿把,弯腰笑成一朵花(大家一起跟:一朵花呀),嘿呀,翻呀”。一唱到嘿呀时,大家一同用力,把捣成糊状的糯米饭团高高举到空中。一唱到翻呀时,左边的人上用力,右边的人下用力,把空中的糯米饭团翻个儿狠劲摔砸回石臼。 整个打糍粑,翻摔糯米饭团是重点,而大家是否齐心协力、同步而作是关键。稍有三心二意,糯米饭团就会摔到石臼外面去,沾上泥沙,整个糍粑(一般打一个大糍粑二十来斤糯米,不少钱的)就没法吃了。所以,打糍粑时,每个糍粑的“主人”都要在场,而且要给大家装香烟,堆笑脸,以防有人“使坏”。 糍粑打好后,由三个男劳力用大木棒举起,送到另一间屋的竹席上面。一老农蹲在竹席旁,用食用棉油或菜油先抹在准备放糍粑的竹席上,以防止糍粑沾住竹席,等糍粑送来了用手拍打成扁圆球型,糍粑一凉了就会回生变硬,可以搬着走了。 为了让知青早点回县城过年,农工们一般都先给知青打糍粑。知青们打的糍粑也不多,一两个“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家家谁没有个农村的亲朋好友,农民送礼多数离不开糍粑。吃完中饭,知青们便三五成群,拎着糍粑、猪肉和活鱼,走在回家的路上,也把农工们过年的喜庆甩到了脑后。 过年十天假,对劳累了大半年的知青们来说,是休息补养身体难得的好机会,都少了往年春节串门走户的激情。还没等吃够睡足,十天就过去了。 初八出工,知青们的心还在县城里,满口都是美食的余香和喜庆的余味,可整个农科所一扫年前过节的笑脸,没有了年的气氛。队长的脑海里是乎没有春节,只有干不完的农活。男人们被安排去田角边翻臭哄哄的粪凼子——一股股氨气冲着你的鼻孔钻,让你开口就是食美酒香!女人们则去清理育秧温室——一股股霉味翻腾着你的胃,看你还能不能嘻嘻哈哈!幸好知青们年轻力壮,春节的食物早已消化,不然真让你的胃翻天覆地,白白过年。 臭霉味一熏,还真一下子就把知青们“城里人”的骄傲心“翻”回了农村。上百块田的几百个粪凼子一翻,日历就翻过了正月十五,也把大伙习惯了的年年盼着玩龙舞狮闹花灯的心情翻到了九霄云外。 队长对几个印象好的被“重视”到会议室选良种的女知青解释:正月十五不放假,不是我心眼坏,也不是我不近人情。所长说了,今年是农业学大寨的攻坚之年,省里、地区、县上都把我们农科所列为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到时要来参观的,不抓紧不行呀。 我们知青听说后私底下议论:定是去年的“无核蜜橘”送出了效果,所长升职大概有望了。这“花样文章”做起来没啥,可惜累坏了咱们老百姓。 新年新气象,并非空穴来风。公元1974年初,好像是“走资派还在走”的邓大人从江西回到了北京,二度出“山”,为了挽救中国濒临崩溃的经济,掀起“右倾翻案风”的第一“浪潮”,“双学”(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之风吹遍全国。 一年之季在于春。“高产夺丰收”永远都是农业生产和科研的主题,而种子和肥料又是高产夺丰收的“根本”和“基石”。队长一开春就让女知青在会议室和育秧温室里抓“根本”,选种育秧;将男知青安排在大田里强“基石”,翻凼促肥,搞农业管理也够“专家”水平了。 虽然这是一个想休息而未休息好、想热闹而没热闹成的春节;虽然这是一个有头无尾、香臭分明的开年;但是,经历了大半年的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苦行僧”的日子,知青们春节“吃嘛嘛香”的口味和感觉永远刻在了心里。
( 八 ) 处在长江中下游平原的湘北华容,常常会出现春风不暖、寒流袭人的气候,被老百姓称为“倒春寒”。我因为学会了用牛,很自然地被队长派到了耕田组,和老农们一起翻耕种着红花籽或收割油菜籽后的田地。 早春的寒冷,迫使我不得不又一次上身穿着毛衣、棉衣而光着双腿泡在寒冷的水田里。感觉中,“倒春寒”的冰水比秋天的寒风要冷得多。看到其他知青们穿着鞋袜在温室里播种抹泥,我就恨自己干嘛要学这些农活技术,也让我深刻体会了同学们给我取“蔡光光” 外号的真正苦心(虽然第一次听了非常气愤,虽然是对自己的极大不敬)。这一辈子,我“好表现”的性格,不仅常常在社会交往中无意得罪了(让他人有压力而不舒服)很多人,而且自己也要为“表现”付出超常的代价。 春耕时间紧,农科所的两台拖拉机也停止了跑运输,卸下轮胎耕地。湖田里的地软,所里发明了一种扑滚船来耕。春耕“三”管齐下,不到一星期就可以插秧了,我也就不用饱受春寒之苦了。“老农”里有一张姓的后生(后来才知道他也是下乡知青,比我们早几年,且结婚生子),喜欢和我谈论人生,“驾”牛之余告诉我:人生如梦,转眼百年,握手而来,撒手而归,一切都是过眼烟云。我当时听着有点像“鸠山”(京剧样板戏《红灯记》里的反面人物)的调,不以为然,从没有深究。后来读完《红楼梦》,我印象最深的是《好了歌》,可惜是回城过后的好几年(那时《红楼梦》还是禁书,不准看,也找不着书)。不过,虽然懂得了其中包含的哲理,却有些“本性难改”,以致于好多年老同志年终总结一“评价”我时,提的缺点就是“骄傲自满”、“没有城府”。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一分为二的。“好表现”的争强好胜里也蕴藏着积极进取、自信自强的一面。所里组织知青进行篮球比赛,球场上有我奔跑的身影。所里组织知青参加文艺汇演,舞台上有我参演的节目。所里组织知青举办国庆征文活动,墙报的征文园地上有我写的文章。尤其是我夜间把自己关在蚊帐里“啃”书本的学习精神,也让“队长”之类的一些以前对我有成见的老农们“刮目相看”。 最让农科所的领导和“壮劳力”们对我改变印象的是“烧窑”事件。 大概是农科所想盖新房屋又苦于资金不足,在忙完了1974年的“双抢”之后,就决定用夏秋间的“空闲”时间自己来做砖烧窑。 做砖烧窑,是重体力活儿。来做砖烧窑的除了几个年轻的农村壮劳力外,大部分都是我们男知青。后山坡上开出一片平整的晒砖场地,做砖坯的头道工序就开始了。 做砖坯,首先要和泥。挖坡边黄土,敲碎,加水。和泥时要用脚将水和黄土混匀,并在不断的拌和中变成“熟泥”。熟泥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湿。熟泥太干了没有流动感,入坯盒时就不实,砖坯就会出现小狗洞,烧制出来就有气孔,不结实耐用。熟泥太湿了流动感太大,砖坯出盒时就会变形,成不了角方条正的形状。 和泥完成后,就可以做砖坯了。做砖坯,先将木制坯盒过水,然后在沙堆里过个身,让细沙粘在坯盒周围,以利砖坯从木制坯盒里倒出来。粘满细沙的坯盒放在一齐腰高的木凳上,用双手捧一坨熟泥高高举向空中,用力向一木制坯盒中轧下,熟泥借着外力挤入坯盒中。再用一细铁丝做的木弓把坯盒上的熟泥与盒内的熟泥切割分离,用手去掉多余的熟泥,就可以送到平整的晒砖场地去了。倒砖反扣木制坯盒时,手腕翻转要快,落地时要匀力,否则砖坯就可能变形,不能平整地摆放在地上晒凉干。 木制坯盒有制两块砖的小长条形状,有制四块砖的大方盒形状。两种盒形工序一样,出活却差一倍。但是,用力的大小不同。四砖大方盒,两次举向空中的泥土坨要大两砖小条形的一倍,端到晒砖场去的重量也要大一倍,一天下来的工作量也要大一倍。 做砖坯时,一些“不吃眼前亏”的知青们纷纷抢小的长条形木制坯盒,照着基本任务量混着时间过。我这“求积极”的好胜汉却去抢大的四砖方盒,力求完成任务名列前茅。抢大的坯盒,就得多挖黄土,多和熟泥。然而,和泥是做砖中最累的活。为了多出砖坯,我不得不放弃清晨、中午的休息时间备土。每每和完泥后,都累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当天和的泥土当天必须用完,如果剩下来,到第二天水分干了,熟泥就硬得铁疙瘩似的,没有办法再和了。刚开始对用土量把握不准,为了减少浪费,有时候真的废寝忘食,把泥土用完了再收工。由于是计量工作,自己就象经营小买卖一样,锱铢必较,精心至致。一段时间过后,自己就有了经验,每天从和泥开始,就算计着当天做多少砖坯,和多少泥,用多少沙,费多少时间,找到了不用加班、不浪费熟泥、不是太累的最佳“工作量”。 做砖坯一天的工作程序是早晨挖土和泥,上午板砖出坯,下午立砖翻晒,傍晚收砖堆码。由于自己争强好胜的性格和改变自己“落后”坏印象的心理,我总是抢大方盒形的木制坯盒。多出“成绩”就得多干活,多受累。做砖坯的一天对我可以说是:汗流浃背的早晨,忙碌不停的上午,腰酸背痛的下午,精疲力尽的傍晚,其体力的消耗量丝毫不亚于“双抢”。唯一能够让我喘息的时间就是天下大雨,全所休雨工的时刻。但是,每次下雨,别人从外面往屋里跑,我无论在哪里,都必须快步向晒砖场地跑,抢在下雨前或在雨不大时,用草席把堆码好的砖坯全部盖起来,这样才能安心休息。 做砖坯的两个月时间里,我完成的“砖坯量”比一般“混时间”知青的砖坯数量要多三分之一,比农科所里的本地壮劳力也多十分之一,成为板砖场上的骄骄者。 三分之一的砖坯,其中包含的概念就是:要多挖三分之一的土,多和三分之一的泥,多高举三分之一的熟泥,多跑三分之一的路,多翻晒和堆码三分之一的砖坯。 有人说:跑一百米,最艰难的是后十米,即后十米要付出的艰辛等于前九十米的。也就是说,这“三分之一”的付出,远远要超过那“三分之二”的付出,毕竟是在身疲力竭的再坚持中“超额”完成的。 虽然这“三分之一”的成绩,让我坚实地巩固了自己在男劳力中“工分”最高的“地位”,得到了“队长”之类的“贫下中农”的一致好评,从“后进”变成了“先进”,但我的身体也继“关节炎”病害之后,又增添了“腰肌劳损”的伤痛,代价是沉重的。 特别是在后期十多天的砖坯上窑时,要一担一担把砖坯挑到窑上去。砖一层一层往上挑,有规律地码放,窑的高度就一节一节地往上涨。窑越来越高,砖坯挑到窑上去的坡度就越来越陡,距离就越来越远,用力就越来越多。然而,从底层到高层,我都是和农科所里的本地壮劳力一比高低,坡度再陡,距离再远,每天300斤的挑子不换肩,从平地挑到窑上,从低窑挑到高窑,使本来就受伤的腰雪上加霜,更被损害。 现在想起来,傻呀!!!每每在变天或季节转换的时候,在我“腰肌劳损”伤痛发病的痛苦时刻,我都后悔自己当时的天真无知和不良性格。在后来的日子里,一学到辩证法,我就立马会反思这一经历。由此推而广之,我对儿子学校的学习,老婆家庭的卫生,自己工作的“进步”,都很少去苛刻地要求什么。当老婆说“子不教父之过”时,我就讲“儿子不成才能成人(自食其力)就行,再差也比傻子强吧”。当儿子说“妈妈最懒,家都收拾不好”时,我就讲“家里吃的干净就行,卫生环境再差也比农村强吧”。当算命瞎子说“你一辈子混的没名堂,付出得多回报的少”时,我就想“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自己觉得每一天过得安稳踏实就行,再没名堂也比在农科所当知青强”。这不是斗气,都是对自己年轻时天真无知的深深懊悔和不良性格的“矫枉过正”。 我在想,如果我们人类社会的生活氛围中,每一个人都少一点争强好胜,多一点“顺其自然”;每一件事都少一点苛刻要求,多一点“理解万岁”;每一片天空都少一点优胜劣汰,多一点“以人为本”;每一处环境都少一点批评惩罚,多一点“人道宽容”;我们大家就会自在得多,幸福得多。人生苦短,在世何求?多少病痛,多少苦恼,都来自于人性的罪孽!打别人一巴掌,自己的手也痛,何其苦?予人方便,行善积德,必然自有所福!
( 九 ) 1974年的秋冬,是我在农科所两年半的知青生活中最惬意的日子。 当砖窑点火升起冉冉浓烟时,作为对“先进”的奖励,我被所领导从粮种一队调到负责果棉及其他农作物研究的三队,在旱地里从事“变冬麦春收为秋麦冬收”的研究项目——也终于有了一段不下水田、没有蚂蝗叮咬、没有玻璃茬子扎脚、可以穿着鞋袜劳动的时日。 这种高兴不亚于“范进中举”。因为,就在这一年的春插时,我的右脚大拇指先是被玻璃茬子扎破,尔后感染化脓(当地老百姓称之为“天指甲”),由于长期浸泡在水田里得不到治疗和休息,化脓的小洞越来越深,红肿面越来越大,沾水或走路都疼痛钻心。每天晚上收工后,我都要强忍着疼痛细心清理创面,尽量将泥土拨出来,把脓水血水挤出来。然而,假是不能休的,第二天继续下水田,泥土脏水又灌进指甲洞里,各种病毒细菌继续和体内的抗体搏斗,脓血也就继续流淌。 老农说,十指连心。我就这样忍着“天指甲”的疼痛,熬过了早稻一季的“三弯腰”(插秧、中耕、除草)和艰难困苦的“双抢”。由于反复感染,“天指甲”一天比一天厉害。做砖烧窑期间,做砖每天要用双脚和泥,脚要不停地采踏泥土,“天指甲”的疼痛是最厉害的时候。直到挑砖坯上窑的时候(可以穿鞋袜了),“天指甲”才开始好转,深深的脓血洞才一天天缩小,疼痛才有所减轻。 这一次经历“天指甲”的痛苦是刻骨铭心的!其惨痛是可以和痔疮手术时相提并论的。至今30多年过去了,我得“天指甲”的地方,指甲的五分之一角仍然是硬硬的“厚堆甲”,分上下两层,里面是白白的指甲粉末,外面是黄黄的硬指甲壳,虽然不疼痛,但剪指甲十分不方便。而且,在遇到种种困难时,只要一想到“天指甲”的痛苦,我都能坦然地面对,遇难不畏难,见苦不觉苦。 调果棉三队,还有高兴的另外一点:体力劳动中,终于有了科学与知识的内涵。我丢下了考大学用的各种课本书籍(当时正值张铁生高考交白卷,“四人邦”在有效阻止“教育革命回潮”后,又一次停止了高等教育考试,继续改由工农兵推荐上大学。自己考大学的梦想被击得粉碎,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贫下中农的笑脸——推荐上),找到指导我的农科研究技术人员,借来了种子学、土壤学、植物学、病虫害防治等方面的大量农业科研书籍。 在中国,麦子一般都是冬种春发夏收,经历的气候是先冷后暖。麦种播下后,经过冬天雪水的浸泡,抗御病虫害的自身“免疫力”较强,生长期到抽穗灌浆时又正值春夏之交的暖阳日照。所以,冬麦不仅是北方农村的主要农作物,也是南方地区稻稻油(菜)或稻稻麦(子)、稻稻红(花籽)三季农作物套种的选择之一。 “变冬麦夏收为秋麦春收”的研究项目,立项的目的是:早稻遭遇洪水(洞庭湖区被长江、湘江、沅江、资水和澧水五大水系所包围,盛夏之时洪涝不断)或其他灾害时,能不能用麦子种植作补救?然而,秋麦春收经历的气候刚好和冬麦夏收相反,先暖后冷,早期麦苗生长旺盛期时正值秋天病虫害的活跃时期,抽穗灌浆极需太阳时又正值天寒地冻冬春之交。立项讨论的时候,许多技术专家认为这项研究不符合麦子生长的常理,也不会有预期的结果,没有研究的必要。但所领导认为,任何事情都不要把话说死,预期不是结果,一定要试验。而且,所领导把试验田的位置选在了当时吸引全国人民目光的“杂交水稻试验田”的旁边(所领导说一旦试验成功,参观时的线路只要拐一下就行)。 作为项目研究的“主持”人,还真能感觉到“领导者”的优势:种田不用自己“驾”牛耕地了,平地细土,收垄成厢,挖出水沟,拉播种沟等事情也不用自己动手。就在自己细心准备秋麦种子、熟悉检测仪器(也就是温度计、干湿仪)和有关资料的时候,耕种前的各种农活都已经由队长安排人手干完了。 在设计垄厢宽窄尺寸和播种沟条目数量的时候,我根据阳光由强到弱、温度由高到低、灌水由多到少的预测的自然天气情况和田间管理情况,设计了1.5米、1.8米、2米三种尺寸的垄厢规格和10厘米、15厘米两种行距的播种方法。收垄成厢、挖出水沟和拉播种沟的时候,我俨然成了技术“指导老师”,被队长派来的男女知青和农村娃、农妇,都在我的“指挥棒”下忙得团团转,田地里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那几天,我“好表现”的个性性格,着实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秋麦播种后,这块麦田就成为我的“自由地”了,除了队长、技术员隔三岔五来看一看,问一问,所领导偶尔来转一转,麦田里常常就只有我一人。我采用人工灌溉的办法“泡种”(这在冬麦种植中是靠雪水浸泡自然完成的),由于秋高气爽,温度高,日照长,阳光烈,种子很快就发牙出青了,绿油油一片,看着麦苗在秋风中海浪般翻滚,煞是喜人。我每天都围着麦田转,度量早晨、中午、傍晚的气温、地温、空气湿度、地面湿度、青苗生长情况,并一一记录在试验登记薄上。那种全身心地投入和认真,是一般人所不能理解的。而我每天都能穿着鞋袜上工,不用在水田里流血流汗,已经是让许多知青和农娃们羡慕了。自己也常常为此暗暗惬喜——“游手好闲”地干着自己喜欢干的事情,用不着想法子“熬”时间,不怕脑袋后面的眼睛说“懒人屎尿多”了!你说能不偷着乐?! 我是真心实意地期望着滚滚麦苗在“秋老虎”的高温中茁壮成长,在天寒地冻的冬季来临之前硕果累累,高产丰收(尽管这一成功只会给领导贴金,不会有我的半点好处)的。为此,在秋季高温多病虫害的情况下,我为防治病虫害背着大桶的喷雾机,把各种治理病虫害的农药一遍又一遍地喷洒到麦苗身上。原来最怕闻农药味的我(我家一度住在县生产资料公司的大院里,院内有全县集中管理的农药仓库),此时对各种农药已经“麻痹”得没有了嗅觉,终于使麦苗闯过了病虫害的侵袭关。 但是,就在麦杆正常抽穗灌浆需要大量阳光日照和高温的气候时,冬季的寒流却一阵紧似一阵地袭来,可谓:阴风怒号,寒气紧逼,阳光不再,日照无门!可怜的麦穗就如孕妇肚里的胎儿断了脐带一样,本应颗粒饱满的麦穗在久无甘露的“无营养环境状态(技术行话叫:植物生长无光合作用)”中干瘪。一部分粗壮的麦杆在雨水的长期浸泡和秋风的不断摧残下,弯腰折杆地趴在田野里,令人怜悯不已。我不得不望苗兴叹:生不逢时,没有一定的条件和环境,再好的种子再好的苗也不管用呀。看着秋麦的遭遇,想想知青的时代,忆忆自己读大学的梦想,鼻子酸酸的,一种时运不及的感慨油然而生。毛 泽 东讲“内因通过外因而起作用”,老百姓说“人奈命不和”,意思是人的一生就怕运程不和谐。 和谐者,环境也。人的生活质量好坏,与所处的环境氛围密不可分,包括社会环境,单位环境,工作环境,生活环境和社交圈子。有时候人可以改变部分环境,所谓的“改造世界”;有时候人只能适应环境,所谓的“随遇而安”;有时候人被氛围所左右,所谓的“近朱者赤”;有时候外因环境可起决定性的作用,所谓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由麦穗为空麦杆弯腰而联想到自己,亦感时运不佳:处在张铁生交白卷的年月,你想上大学不靠关系(推荐)靠自己(实力考试),没门!唉,这就是人类,这就是人生。 赶在大雪纷飞的东至前,在麦子正常生长期还有20天的时候,队长突然找来一帮人把稀稀拉拉的麦杆全部收割下来。所领导皱了皱眉,叹息又一个“出彩”的亮点没有了。技术员咧了咧嘴,证实了自己开始的“判断”是准确的。队长摇了摇头,感慨搞实验可真是太浪费了:花了多少人力工天,洒了多少农药化肥,用了多少水电资源,结果收上来的没有播下去的多,这算什么事?! 我往技术室回拎着比来时少一多半的“良种下一代”,心里没有想数量的多少,而是从遗传学的角度思考着这“下一代”经历了与历史截然相反的气候环境,是有所改良,后浪推前浪?还是有所变异,不如前一代?比如抗病虫害的能力,抗严寒的能力,抗倒伏的能力是强还是弱?要是人呢?一直在逆境中搏击,感受痛苦,就会产生极强的生命力,不怕苦,不畏难,就会象冬麦一样,抗病虫害、抗严寒、抗倒伏。如果一直在顺境中成长,突然遇到逆境,感受挫折,面对苦难会有多强的抗争能力和生命力? 我突然感觉手中的“良种下一代”,数量虽然少了,分量却重了,一定多了研究的价值,经过反季节的逆境搏击(病虫害侵扰、秋风吹拂、寒雨浸泡)和顺境成长(发牙快,麦苗壮初期生长旺,结杆粗),再回到冬季的生长环境,还会象以前一样慢发牙、苗期抗严寒?我把这一想法告诉技术员,他的眼睛一亮,在感觉我的思考很有意义的同时,也感觉到了我的思维有创新力,大加称赞。我一高兴,又把这一想法告诉所领导,而得到的是冷冰冰的回答:又不能“出彩”,没有多大意思。技术员听说笑了:你以后不是当官的料。 这和我将来当不当官有什么关系?!我一脸茫然!!莫名其妙!!! 现在,我明白了技术员的笑和判断:一个人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思维的方式不同,就会有不同的行为结果。我的思维方式和角度,是个搞研究的好“料”,不是当官的“料”。想一想自己这30年来的历程,还真是这么回事:我搞文字工作,每次写东西(领导或工作要求的命题作文)时都能得心应手,所出作品都是“与时俱进”、有深度、有价值的,常常有一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快感。而我做“官”,每次面对“人际关系”时都会束手无策,所办事情都是“吃力不讨好”、得罪人、招人怨的,常常有一种不被人“理解”的痛苦。以至于“官位”升到了科级就向上无门,甚至有了副处级的“一张令纸”,依然因人际关系的“纠葛”而“画饼充饥”!我常常用“命里有来终身有,命里无来莫强求,烦恼皆因强出头”的古训来宽解自己的心。是“命”?还是思维方式? 其实,思维方式的个性特征也是“命运”(我常常在给别人看手相的时候说:命运即生命的运动过程——由自身内因与外部环境两部分组成)中自身内因的一部分,不仅是很难改变(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的一部分,而且是可以制约外部环境(所谓适应性强、能抓住机遇)的一部分。经常听到人们一句“瞧我这破脾气”的后悔话,就能看出“个性特征”在行为中的“制约”性。由此看来,中国老百姓在人生挫折时,认“命”而“随遇而安”、‘顺其自然”,是最明智的选择。
( 十 ) 1974年的冬季,我们农林系统的所有知青,被集中到长江边上的桃花山去植树造林。 在洞庭湖区,方圆40里的桃花山,曾经是八百里洞庭湖的北面湖边,也是长江与洞庭湖两水相隔的天然屏障。高高低低的山峦沟壑,郁郁葱葱的灌木竹林,演译出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当年,曹操败走华容道,被关羽仁义放生,是否就在此地,我没有考究。由于这里交通不便,深山里的许多住户很少出山,过着半猎半农的生活。我们借住的房东,他爷爷是一位老猎户,90岁了身体还很硬朗,看到我们这些山外来的年轻人,自豪地说:“我们这山大得很呢,过去什么飞禽走兽都有。我除了天上的飞机肉没有吃过,什么肉都吃了”,笑得我们肚子疼。山里平地少,水塘也少,大部分山民都是用竹子当管道,把山泉水引到家饮用。水塘少,鱼就少,山里人逢年过节,桌子上都要摆放一盘木头做的“鱼”,虽然不能动筷,却能满足“年年有鱼(余)”的心理期望。 为了改造大山里难以成才的灌木、小松,县农林局在进山不远的一片山头建立了植树造林试验区,把山民修建的板车路扩建成简易的石子公路。由于路难修,公路里程很短。我们进山,清晨5点就出发,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山边。拖拉机冒着滚滚浓烟爬了两个山头,公路就到了头。知青们不得不背着被褥行李、锅米油盐,在羊肠小道上爬行。从太阳刚出来,一直走到太阳过顶,足足走了一上午才走到造林试验区。此时,人乏肚饿。但这里没有“食堂”,也没有饭店。大家只有忍着饥饿,支锅做饭,并按分组到各借宿的房东家开地铺。忙忙碌碌到下午三点多,大家才吃到饭,不知算早饭、中饭?还是晚饭? 来时,单位领导做动员:这次植树造林的锻炼,条件非常艰苦,大家要把它当着一次红军长征的艰辛来体验,吃苦耐劳,克服困难,接受考验。第一天的长途跋涉,挨饥受饿,算是给知青们的头一“课”。但是,农林系统的所有知青集中在一起,且绝大部分都居住在县城,都是华容一中毕业的同窗或同届(高中部和初中部)的校友,多年的同学或街邻友情本来就好,加上毕业下放两年有的还真没有见过面,都感到格外的亲切,头几天把来这里植树造林要体验艰辛的事都抛到了脑后,大家在各居住的东家里来回穿梭,各找各的同班同学、近邻好友,拉家常,叙离别,忆往事,谈近况,说思念,述友情,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新鲜也就几天的工夫。很快,大家就被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和非常可怜的生命补给(伙食太差)的“双面剑”击倒。 俗话说:植树容易造林难。栽一棵树,挖一个坑把树种上就行了。造林,就要成片地栽树,木木成林。在山上植树造林,必须围山栽树,梯级而上,形成林带。造林首先要围着山体修建一米宽的“梯田带”,由下而上一层一层地把山上的灌木和小松树连根拔掉,把大小不一的石头清除,把表层草土、灌木根和松树根里附带的散土留在一边(石头山上土精贵),把挖出的风化石和块石垒出梯坡,形成层面,然后按尺寸规格挖出一个个大坑,把杉树苗栽好,先回填留下的表层散土作底肥,最后用风化石土填平、夯实、浇水。 桃花山虽然海拔度不高,但山体的石头坚硬,要在坚硬的石山上开恳出“梯田带”来,谈何容易。我们的开恳工具,有锄头、铁锹、洋镐、钢钎、铁锤,和当年挖防空洞差不多了,就差装药放炮了。 按照当时县农林局领导的计划,这个冬天集中知青们来造林,一定要“消灭”试验区(一片山头)的秃地。为了“激励”知青们的劳动热情和积极性,大家被分割成许多个劳动小组,男女和强弱搭配,按片分配任务,并开展劳动竞赛和进度评比,成绩纳入“档案”(即作为将来进城招工招生“推荐”的依据)。求进步的青年人本来就争强好胜,竞赛和评比已经使他们摩拳擦掌了,再加上“推荐(进城)”大鞭的高悬,会有哪个知青不使劲?又有哪个知青敢不卖力! 在划片的自己的“领地”里,我们首先清除上面的灌木和小松树,刨根留土。这些扎根在坚石里的小生命,为了在这水土不足的艰苦环境中生存,根都扎得很深很深,实在是难以连根拔除,为图进度,我们经常不得不斩根求快。 最难“啃”的是大石头,有的直径一米以上的,一个小组的人不够,就求别的小组来帮忙,先用钢钎将大石撬松动,再将山下的人支开,由大伙一起用劲,高喊“嗨哟”,石头就顺着山往下滚去。中小石头先捡到一边,成为垒梯坡的材料。最费劲费时的是风化石,一般用洋镐“鸡刨食”似的一点一点地挖,这样的地质情况最影响进度。 桃花山的冬季,是否因高了几个海拔度,要比山下寒冷得多。尤其是晚上,我们睡的地铺要比床冷,大家被挨被拥挤在一起,还是感觉在冰窖里一样。白天,高强度的体力劳动,热得我们浑身是汗,累了稍微一停就得马上加衣,否则很容易伤风感冒。 在不断地热寒交替、冷汗回汲和营养不给的“三重”冲击下,我这体操“健将”般的身体也扛不住了,终于因41度的高烧,迷糊在地铺的“冰窖”里。 三天三夜的高烧和迷糊,着实吓坏了带队的领导,也忙坏了同学和好友。吃了他们带来的治疗感冒的退烧药,顶过病毒连续不断地对身体各个部位的进攻,第四天,我终于从鼾睡中“醒”过来,但身体已极度虚弱。好友段传立围着大山到一家家山民农户里高价收购鸡蛋,煮了给我营养。儿时好友游喜把自己家里带来的腊肉腊鱼,夹带着少女的羞涩,偷偷地埋在我的饭里。可以想象,多少天没有吃肉沾油的我,鸡蛋和鱼肉对我来说,幸福的感受是刻骨铭心的。正是这份真诚的友谊和情感,让我在远离家庭和亲人的危难中熬了过来。从那以后,在我的心中,这两位好友就是我永远铭记的亲人。段传立成为我终身的密友,他从华容调武汉铁路工作,几十年不是电话,就是去武汉到单位或到家拜访,亲如兄弟。游喜后来招工到岳阳的一家工厂,而岳阳是我每次从单位回家都要经过的地方。做单身的时候我去她单位看过一次,她在单位工作非常认真勤奋,多次被评为劳动模范。后来,多少次因为离开华容要赶火车、回到华容要赶汽车,再也没有见过她,只在梦中嬉戏! 植树造林是怎样结束的,我们是怎样从桃花山下来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听说,我们种植的那片树木已经成林。这一个冬天,我只留下了两个人的印象。人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的帮助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可惜,千里迢迢,相隔难见,且无法回报。我只能在心中默默祝愿他们幸福、健康、快乐!佛家讲因果随缘,积善行德,善有善报!百姓讲好人一生平安。我祝愿天下所有的好心人、行善人永远幸福、健康、快乐!
( 十一 ) 1975年的春天,“秋麦冬收”的研究虽然失败,我并没有伴随着项目的清除而离开旱地。沾着在果棉三队的“福”光,我已不知“寒”滋味。看着有的知青在“倒春寒”的冰水里,象我当初一样扶犁耕田(都怪我带了个坏头:“小蔡能学会扶犁耕田,你们怎么就不行?”成了老队长让知青劳力们学耕田的口头禅),裤腿一样卷得老高老高的,我就“寒”从脚起,哆嗦到心底里去。然而,条条蛇咬人,旱地里的活也不好干。 棉花栽种,4月初播种,夺高产的关键在田间管理,第一道工序就是“补齐苗”。 棉花的间距因光合作用和均匀施肥的需要,对产量的高低至关重要。控制间距一是在苗齐,二是在枝匀。华容农村是洞庭湖区,大部分土地都是湖底淤泥退水后的肥沃土壤。土壤里有一种被老农称为“土姑姑”(我们队长称“地老虎”)的蚕虫,最喜欢啃棉苗的苗茎,就象“砍头”一样。“土姑姑”躲在地底里,夜间出来“砍头”,白天睡觉。要除掉“土姑姑”,打药不管用,翻土捉又捉不完,还费工夫。要齐苗,唯一的方法就是补苗。 我们在棉花播种的同时,专门制做了一批叫“营养钵”的苗床,用直径7厘米以上的大钵育苗,每个钵内一株棉苗,施足有机肥,配合使用氮磷钾肥。当苗高15厘米以上,有3—4片真叶时,就要开始“齐苗”。即:在“间苗(让苗保持试验规定的间距)”的基础上,用“营养钵”的苗补齐因播种不均或土姑姑砍头而缺苗的空间。“营养钵”在移栽前一周开始炼苗,使棉花幼苗移栽时红茎过半。 每次补种“营养钵”时,我都要把地挖一大片,看看有不有“土姑姑”,总想赶尽杀绝,以防它反攻倒算,又得补第二次。“营养钵”是土制的,移栽时要特别细心,搞不好就钵破根伤,前功尽弃。一开始我不相信,把破了的“营养钵”苗种到了地里,过几天一看,就是没有活,不得不重新补。“齐苗”一般要用15天左右的时间,分次进行,反反复复。一直到过了补苗期,移栽难活了,才停止“齐苗”的工作。 棉花夺高产田间管理的第二道工序是“施足肥”。 由于棉花为耗肥水较大的作物,应施足肥料,才能促大棵,多结铃,充分发挥个体单株的增产潜力,尤其是进入蕾期和花铃期之后,对水、肥、光、温、气等外界条件要求更高,必须采取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因地制宜地加强田间管理。一般现蕾至盛铃期氮、磷、钾吸收量占总吸收量的70%左右,必须及时追肥,以满足需要,否则,就会发生脱肥性早衰:轻者叶片发黄,产生病斑,重者叶片焦枯成光秆或死亡。 队长是个“老棉花”,对种棉有着丰富的经验,总结出“施肥三要”和“追肥四看”。 “施肥三要”一要稳施蕾肥,开沟深施土杂肥、饼肥,使棉花蕾期有劲长,不旺长,搭好丰产架子,为高产奠定良好基础。二要重施初花肥,在初花期追施尿素,尤其对常发生红叶茎枯病的棉田增施硫酸钾或氯化钾。三是补施盖顶肥,对后期长势差的棉田,每亩追施尿素,力争秋挑盖顶。每次队长安排我施化肥(1%的尿素水溶液)时,都要选择无风晴日喷施于叶片的中上部背面。我背着沉重的大水箱,一手拿着喷雾杆,一手摇着加压杆,一边喷着一边往后退(以免沾到身上)。一天背下来,肩膀的感觉不比挑一天担子轻。女知青也和我们一样背,每次我都于心不忍,在她们大水箱上背时帮扶着托一把,让她们省点劲。 “追肥四看”一是看长势长相。棉株叶色褪淡、长势不旺的棉田要重施和早施,以初花期施用为宜;长势稳定无疯长危险时重施花铃肥;疯长棉田花铃肥适当迟施,以下部结住2~3个棉铃时施用为宜。二是看品种特性。现蕾、开花、坐桃早的品种,花铃肥应早施;生殖生长稍迟的棉花品种,适当迟施,满足结铃期水肥需要。三是看土壤肥力。土质肥沃的棉田,在盛花期后施,灌溉条件差、土壤贫瘠的棉田,花铃肥分两次施用。开沟或开穴深施花铃肥,施后覆土,以免肥分挥发流失。四是看早衰情况 出现红茎、黄叶等早衰现象的棉田要趁雨后施。这期间开沟是最累的力气活,还要弯腰,队长每次都要分配任务,早完早回宿舍休息。我干完后,都会帮女同学们一把。 棉花夺高产田间管理的第三道工序是“防虫害”。 棉花比稻谷娇气多了,除了易得红叶茎枯病等病害外,还极易遭受盲椿象、蓟马、棉铃虫、红蜘蛛等虫害的侵袭,防止不及时或处治不得当,就会迅速蔓延,形成大面积病虫害。田间管理时,不仅要加强对红蜘蛛的防治,而且要注重对棉铃虫的监测,在卵孵期和低龄幼虫期用药灭绝,还要注意防治局部暴发的甘蓝夜蛾和斜纹夜蛾。防病虫害都离不开用农药,我们也就经常逃不脱背农药水箱,走退步,免不了肩红背痛腰酸,腿肚子发软,而且打农药气味难闻,连续时间长了,还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农药中毒,头痛、心慌、胸闷、气短、眼疼、脸肿、乏力、浑身起疹子,这活算是种棉花里我们干得最多又最不喜欢干的活了。 棉花夺高产田间管理的第四道工序是“止倒伏”。 6月到9月份,是棉花生长的关键时期,也是多种自然灾害频发阶段。我们经常在棉田里清沟理墒,培土壅根,忙个不停。棉花喜肥,但施肥次数多,施肥量大了,它又易贪青徒长、烂铃。一到秋季风大雨水多时,更易倒伏。止倒伏,除了采取打老叶、去边心、抹赘芽等措施加以防范外,最关键的是在棉花进入蕾期生长时深锄,并结合锄地进行培土,以促进根系向纵深发展,使其棵壮稳长,不易倒伏。这也算是种棉花中继播种、追肥后的第三次弯腰开沟。这一次的开沟对棉花的生长至关重要,棉花蕾期和花铃期,需水量占总需水量的75%以上,因此,遇旱必须及时浇水,遇涝要及时排水,以确保棉株正常生长,达到优质高产的目的。开沟是浇水和排水都必不可少的,开沟还有宽度和深度的讲究,活干完了队长都要检查质量,不合格的还要返工重来。 棉花夺高产田间管理的第五道工序就是“修棉枝”。 棉花现蕾后,对棉株及时打顶摘心,能有效抑制棉花上部无效生长,减少养分消耗,改善田间通风透光条件,促进上部幼蕾正常开花结桃,增加秋桃数量。“修棉枝”就是及时去掉果枝以下的叶枝,保留大叶,以利于主茎茁壮生长和果枝的伸长,多现蕾、早开花。一般在7月中、下旬打去顶心。先期打顶约过一周后,再分批摘除边心,以利平衡增产。为增加果枝总量,促进多结铃,调控促长,队长要求我们在修棉枝时,让棉花每株留2到3个营养枝,营养枝有5台果枝时打顶,植株有16到18台果枝时打顶,确保每亩能有23万果节数。“修棉枝”算是种棉花中最轻闲的活了,可这时“双抢”已经开始,我们这些男劳力绝大部分要调到粮种队去(女知青也不放过)抢收抢种,一般这活都是当地的老妇女们去干。 棉花夺高产田间管理的第六道工序就是“抓采摘”。 开花的棉田若不及时采摘或采摘方法不当,不仅影响产量,还会降低棉花品级。抓采摘,队长要求我们首先采摘棉絮,一般每隔5天到7天采摘一次。我们每人发一块大方白布或蓝布,对角系在腰间,再把另外两个角也同样系上,就形成一个布袋,把棉花装在里面。棉花装满了,只要解开一个对角就可以把棉花全部倒出来。摘棉花虽然定任务,两手忙得不亦乐乎,毕竟是摘丰富的果子,喜悦之情依然写在脸上。为防秋雨淋洗棉絮,队长特别注意天气变化,每次在雨前均要我们全田采摘一遍。同时,要求我们把好的絮棉和僵瓣棉桃、落地棉桃等分开,做到分摘、分晒、分存,谁混采混放,都会受到队长的严厉训斥。 这一年,虽然“春插”“双抢”期间我作为强劳力被“抓借”到粮种队去搞了20天的插秧、40多天的“双抢”,之后又因治痔疮休了一个多月的病假,但经历过“秋麦冬收”的研究,我对农业科研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对棉花的整个种植技术都有了较大的兴趣和了解,还作了笔记,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头头是道”。 果棉队的男知青少(好象就我一个),有几个表现好或者会做人、有“关系”(也可能是农民和所领导的主动献媚吧)的女知青。在果棉队虽然少了下水田的苦恼,但是活儿一点也不轻,弯腰的次数还要多一些。说起这感受,同学大宪幽默地说:“不弯腰怎么绣地球?”她把农民的弯腰劳作喻为“绣”地球,曾令我感慨其胸襟。 我印象最深的是背上背的打农药的大水箱。我是搞体操的,手臂力量当时可以做60个俯卧撑、15个引体向上、举重150斤,但每次托举大水箱时都要“吃”力。将心比心,连续几天打农药,每天无数次地将大水箱从地上托举到肩背上,女知青们受得了吗?!我多次看到有的女知青把大水箱先托举到有坡度的高地,再将肩背靠在大水箱上,然后借着坡的斜度用力背起来。一次,我和一女知青同学在一块棉田里打农药的时候,正好赶上一块儿装药水。在她蹲着把大水箱往肩背上托举时,我在后用手帮助托了一下。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先笑了笑,然后说:“以后别这样,别人要说的。”在提倡关心人,帮助人的文明社会里,托一下手,应该是件平常事,但当时是一个“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极左时代,青年男女谈恋爱都必须偷偷摸摸,秘密进行,知青谈恋爱似乎就是“耍流氓”!谁不怕领导定个“耍流氓”的恶名?! 仅仅能怪时代吗?我在我们班年龄是最小的,爱的启蒙也较晚。其实,当时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是感觉该帮一把。她的话,反而让我纳闷:我当时是眼睛“色”迷迷了,还是满脸“坏”嘻嘻的?我一直没有问过她。这种情行,在我后来工作中,搞劳动时曾帮助一曲姓女子,也得到过同样的“友好告诫”。两次面对女性“无心”的自然帮助之举,得到两次“有心”的“友好告诫”之言,虽然是误会,但告诫的后果就是让我感受到她的意思是:“我看不上你,不要打我的主意”。天啦!!!我不仅男子汉的自尊心受到伤害,而且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同学间的任何事情我都从不在意,当时心里只有一点点的酸楚。但是第二次,我受到的刺激是加倍的。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主动帮助过人,尤其是女子。我当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种种不足和弱点:矮个,三等残废!以至于后来找对象时,媒人问我的“条件”,我一口咬定:一米六以上的。每每提到儿子,我说的最多且最得意的是儿子的高度:一米八! 认真想一想,生活和做人,也同种棉花一样:无肥不丰。但肥施多了一定会贪青徒长、烂铃,甚至会倒伏。出现“友好告诫”,也一定是我帮人过“火”了,让人产生了误解。 做事有分寸,施人勿“过火”,算是我切肤之痛的体会吧!
( 十二 ) 1975年7、8月间的“双抢”,是我在农科所最艰辛、最痛苦、最悲伤的日子。 这一年的“双抢”动员大会前,心想已调到了果棉队的我会不会又象“春插”一样“躲”不过去呀。果然,领导的讲话中一开始就讲:今年的“双抢”打破队的界限,分组进行,知识青年全部投入“双抢”。而且,“双抢”期间一天都不请假的全勤者,才能参加先进评比,才能评劳力分(劳力分为最高标准分。“双抢”月工分比平常多一分,即平常劳力分为每日10分,折合一元钱,“双抢”月劳力分为每日11分,折合一元一角钱)。 动员大会后,我分在了第一组,而且作为强劳力安排活。第一任务是挑毛谷(刚脱粒的带水带茬的稻谷)。头一天,收割稻谷从离晒谷场最远的湖边稻田开始。挑一担毛谷到晒谷场要走泥田、田埂近1200米的路程,一担毛谷最少有180多斤重,从天大亮(天不亮之前的凌晨2点到7点是割稻谷的时间)的7.30一直干到晚上天黑的6点(晚饭时间不定,干得快任务完成了收工就早,干得慢任务完不成收工就晚),一天要跑40多个来回,挑近8千斤毛谷。吃晚饭时,两个肩膀已经压得红肿,一碰就痛。晚上躺在床上,浑身象散了架一样。好在年轻,休息一晚上,到第二天虽然肩还痛,但浑身又有了力气。 第三天,双肩的红肿处开始起泡,在扁担的左右移动中,泡很快就破了,担子压在肩上,痛得直钻心。为了表现积极,我强忍着疼痛,虽然放慢了脚步,咬着牙,还是坚持再坚持地熬过了这一天,我也由此理解了“度日如年”的真正内涵。晚饭时,穿的脏衣服和肩上的血肉粘连在一起脱不下来,急(又痛)得我直掉眼泪。当时好友湘龙已回城顶父亲的职在县粮食局上班,我不得不找一有经验的老农帮忙。他用热水把我的衣服泡湿,干了的血咖被湿润后,才慢慢和衣服脱开。看到我的双肩到处是破泡和血咖,左右肩膀没有一块好肉,老农心疼的说:“明天我和队长去说,你不能再挑谷了”。 第四天,我放下了扁担和箩筐,站在了脱谷机上。负责脱谷也是壮劳力的事情,我和另外一名知青一排站在电动脱谷机上,负责把女劳力捡递过来的稻穗脱离穗杆和谷子。尽管在水田里拖动装满谷子的电动脱谷机时肩膀十分疼痛,但比直接压担子好多了。电动脱谷机虽然不要再用脚踏踩板踩动脱谷机的转轮,但电动转轮的速度非常快,两手必须紧紧地握住稻穗把反复转动,稍不用力,谷子稻穗草就和在一起飞滚到了脱谷机仓里,这样是要受到队长的数落和训斥的。两手紧紧地握一天稻穗把往返旋转,虎口被稻杆刻出一道道划痕,两只胳膊酸酸的,两手握拳都困难,吃晚饭的时候拿筷子的手指不停地抖动。但肩膀上的伤口开始结疤,疼痛可以忍受了,腰背的酸痛也好了很多。 然而,就在这天的晚上,我上厕所时突然发现大便上带着大量的鲜血,把我吓了一大跳!拉血?!这么多!!什么时候开始的?身体的什么地方出问题了?难怪这几天体力不如平常!怎么办?惊讶之余是一大堆的疑问。当时一结婚的张姓老知青在场,见我害怕的样子,就关心地问:鲜血肯定不是内伤和内脏出血,那样是黑血,你别怕。你拉屎屁股疼不疼?我说疼。他笑了笑:是痔疮发了,没关系,十男九痔,小病。既然是小病,我便松了一口气。 此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坚守着壮劳力的脱谷岗位,把稻田里割下来的稻谷一把一把地喂到脱谷机的“嘴”里,让稻谷和稻杆分离。金黄色稻谷,粒粒沾着我从虎口裂口里流出的鲜血,飞到脱谷机仓里,飞到晒谷场上,再飞进粮种仓库里。 俗话说,男人的血,贵如金。男人最怕失血,这一段时间,由于每天大便拉鲜血,又没有止血药吃,身体感觉特别累,为保持全勤出工,我只有硬扛着、强忍着。每次大便时,我都没等拉完只要见到流血就强忍着不拉了,用分次大便的办法减少鲜血量的流失。 熬过半月的“双抢”时日,在一片片稻田的稻谷收入仓库的喜悦中,在超强劳动和流血不止的双重折磨下,我历经10年体操锻炼出来的强健身体开始变弱,脸色苍白,体重迅速下降。7月16日下午,我终于感到头昏眼花,四肢无力,支撑不住。我晕倒前不知喊了声什么,幸好被身边另一位脱谷的知青听到,立马丢下手中的稻把,扶住我,把我搀扶到田边休息。要强的我,仅在田边休息了一会儿就回到稻田里,开始捡稻把,两手一捧地握住水田里早晨割下的稻穗,慢慢地在水田里来回送稻把。 就这样,我这壮劳力不得不开始干女劳力的活了。脱谷主要用手劲、腰劲,捡稻把、送稻把主要靠腿劲、腰劲。来回穿梭在稻田里,先弯腰起腰合掌捡一把割倒的稻穗,双手握住稻穗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动在水田里,然后把自己手中的稻穗送到脱谷人的手中,来来回回地奔跑,体力消耗也很大。我干了两天就坚持不住,不得不到一边去捆稻草。 捆稻草是稻谷收割流水作业的最后一道工序,快慢对整个工作影响不大,我可以边休息边干。刚开始,我还能跟上全组的作业速度,出多少稻草捆多少把,到后来,就离脱谷机越来越远,堆起来的散稻草越来越多,全组的几个壮劳力不得不在完成一块稻田转换稻另外一块稻田时,集中帮我突击捆稻草。我先是站在田里捆稻草,到后来实在没有劲了,就不得不跪在泥水里捆稻草。 等到后半月收割全部完成,进入抢插秧阶段,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战斗力。不少知青和老农关切地劝我休病假算了,为了评先进,为了得全勤,我宁是不肯。然而,我终于没有坚持到最后,在“双抢”还差一天时间的冲刺中,昏迷在田边。 我是怎样被所领导安排人送回县城的,我已记不清了。光在事后听知青同学告诉我:你当时的情形很吓人,所领导都着急了(一个多月我得病坚持劳动的情况,其实在田间督战的所领导早有所闻,但没有一人真正地关心过,问过一句)。现在想起来,我根本没有必要怨恨和责怪所领导,怪只怪自己的好强心和不懂事理:看不透人世间的得失有无!拧不清生命与名利的轻重! 我被送到医院检查,原来138斤的体重只剩下96斤,几乎瘦去了三分之一!!!医生告诉我:痔疮是个富贵病,虽然十男九痔,算不上大病,但疼起来很难受,流血过多很容易贫血,影响体质,一旦患病了必须马上休息。象你这样流了一个多月的血,还天天重体力劳动,不仅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贫血,而且痔疮加剧了发展,从一边发展到四周,从外痔发展到内外混合痔,且大小不一,很难根治。你现在必须住院,为了保证你的肛门功能,还必须分两次做痔疮手术,一半一半地做。 肛门不仅是人身体的出口,而且是身体重量的载体,就象汽车的底盘。肛门的末稍神经特别敏感,平常不在意,一旦手术,才知道疼痛难忍,坐卧不安,无论身体的哪一部分用力,都免不了收缩肛门,甚至咽一下口水,咳一声嗽,都会牵动肛门的收缩。在肛门口做痔疮切除手术,伤口就在敏感的末稍神经上,那种疼痛真叫人欲死无门,极端痛苦。尤其是在手术后的第一次大便,血咖要随大便拨落,疼痛就更加钻心。就为了评一次先进,拿一个满分,我竟然让痔疮发展到动两次手术的地步!我也真是!!! 熬过了手术的痛苦,我的心依然执着地想到农科所的“双抢”评先和评工分。出院的第二天,我就背着行囊回到了农科所。 应该说,我当时的精神是可贵的,是极具先进性的。在手术撕裂般的疼痛中,在病床揪心般的难受中,我都用自己“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鼓舞自己。评心而论,我都作出了这样大的牺牲,遭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得一个先进,拿一个满分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我感动了自己,并没有感动他人。没有人领会你的牺牲,也没有人关注你痛苦。到农科所一打听,“双抢”这个月大部分的壮劳力和知青都因为全勤而评到了先进,得到了劳力分的满分,而我的工分只有9分!我有些委屈,更有点不平!队长却很在理地说:小蔡你的精神是可佳的,但是没有全勤,而且因为有病,没有做好壮劳力应该做的全部事情。见此情,听此话,悲从心起,呜呼! 975年10月,寒心至致的我,在棉花田里一边数落着盛开的棉花和待放的棉桃,一边数落着自己的不幸和不平。一位胡姓女知青偷偷地告诉我:国家开始招工了,一个铁路工程局的新线运输处到岳阳地区招收300名新工人,华容分了30个指标,农科所分了5个指标。 这是农科所第一次多人招工回城,许多知青和知青家长的眼睛都盯了上来。还在我感慨自己的耳朵闭塞,不知所措的时候,队长已跑到棉田里正式通知我去所长那里。一杨姓老副所长笑咪咪地告诉我:你在农科所的表现很好,尤其是近两年来进步很大,贫下中农一致推荐你招工回城。这是招工回城表,你填一填吧。 工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用自己的血汗和拼搏,赢得了大家的肯定和好评。拿着空表,我飞一样跑了六里地,回到县城自己的家里,把这一好消息告诉父母亲。 家父拿着表,皱起了双眉:这是工程单位,条件艰苦,生活流动,野外作业,你不要填表。现在招工的单位多,回城机会多,不要着急。 拿着空表,我回到了农科所,把空表交到了领导的手中。再回到棉花田不到一小时,就有不少的知青来找我:你不去,农科所没有再推荐其他人,把空表交到农林局去了。你浪费了一个指标,下次还要占我们的名额。好心的同学也提醒我:贫下中农的脸色不是天天都“太阳”,你的挑三拣四万一惹“火”了他们(交空表不是好兆头),下次不推荐你了怎么办?没了主意的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就往县城跑,赶到农林局又把表要了回来。 已经不能找父母再拿主意了。我在几位最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家里转来转去,心里七上八下,去与留?填不填?脑海里一锅粥,就是拿不定主意。这一刻,我深切地体会到:自己的事情,关键的时刻,没有别人为你作主! 随着黑夜的来临,我的心也终于静了下来。此时,两年半的知青生活象电影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我忽然感到自己一刻也不能在这“广阔天地”里呆了!我自作主张填了表,把表交到了农林局。 在我离开农村,离开华容,走上工作岗位的那一天,父亲问我为什么不听话,要到工程局去(在我交表之后的半个月,广州铁路局、岳阳造纸厂、洞庭氮肥厂就先后开始了招工)?我就回答了一句话:这一辈子只要不下水田,能穿着鞋袜干活就行了。
( 十三 ) 交完招工表的第三天,我们就被农林局通知到县城去体检,一星期后就来了录取通知。 当时令我惊讶:怎么这样快?!记得三个月前,我也被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也被通知到县城去体检,可等待却是漫长的、焦急的。看到领导干部子女一个个接到录取通知,拿着行李喜气洋洋回城时,心里又是无奈的、痛苦的。 尽管是工程单位,尽管会野外作业,尽管我心里明白这招工的录取通知和招生的录取通知(后来的人们称其为“工农兵大学生”,给了好多的不平和不敬)是天壤之别。但是,当我又拿到城市户口(可惜这户口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户口了,上面多了一个“迁移”的大红印,那可是背井离乡流浪汉的大囚章!)、粮票布票时,我还是为自己不再看贫下中农评工分的脸色,不再下水田打赤脚压重担而满心欢喜。 这“广阔天地”里最后的一星期,我在农科所是怎样渡过的,现在的记忆里一片空白。只记得拿着行李喜气洋洋回家时,老父亲对我的不听话十分难过,对我的远走他乡心如刀绞。在外漂流一辈子的我外公却以“好男儿志在四方”鼓励我,为我请客(要好的同学)饯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和态度令我左右为难,但是,赖以生存的户口、粮本办了正式“迁移”,已经身不由己了。 在中国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敬爱的父亲,不要怪儿子的不孝。因为这话当时在“批林批孔”的痛斥中成为被扬弃的“糟粕”,鼓励的是“祖国要我守边疆,打起背包就出发”。一个时代的理念,不但影响着这一时期社会的政治方式、经济方式和文化方式,也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 虽然我喝着鱼米之乡的洞庭湖水长大,却没有为家乡的建设尽心尽力。然而,自古就有忠孝不能两全的说法。好在我干的是修铁路的工作,筑路人都会说:铁路的四通八达,就是我们伸向家乡的心力与敬意! 人类社会的文明与进步,必须建立在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生活物质极大丰富的基石之上。中国文化“大革命”的“阶级斗争”,终随物质的匮乏而乏力,在粉碎“四人邦”的欢呼声中划上了休止符。 “知识青年”这一名词,在时代发展的洪流中渐渐淡化,被新世纪的脚步淹没。 但是,历史凝固岁月,淹没不了足迹。时光带走年华,淡化不了记忆。“老知青”的饭馆、小店、茶社纷纷被工商“注册”,招牌里封存着知青们带泪的“记忆卡”,品牌中流动着知青们真诚的“时代情”! 2003年4月16日,30个春夏秋冬,10950回朝阳日落,262800次时钟轮转,弹指一挥间。虽然岁月的流逝,使我们这帮当年坐马车下乡的知青们年近半百,暮光将至,虽然年轮的更替,使我们这些当年的小伙子大姑娘们白发染鬓,皱纹布脸,但我们的心依然铭记着时代的烙印与刻痕,流动着当年的火热与赤诚。大家以极高的兴致相聚一堂,在纪念的氛围中回访了农科所的“广阔天地”—— 四月的华容,并没有因年轮的演化而改变,春风劲吹,太阳温暖,桃花盛开,油菜澄黄,彩蝶飞舞,蜜蜂更忙。 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然而,相似的何止是花?不同的岂止是人? 踏上去白顶山的公共汽车,眼前的一切都令我百感交集。去农科所的护城公路在城市的建设发展中变成了宽阔的中心大道,路边的护城大港被一排参差不齐的楼房店面所代替,原来的湖港公路小桥变成了出城至乡的交通大桥。就在我们感叹城市发展速度之快的时候,一眨眼就有人说,到了到了,下车。这么快?什么时候农科所成了县城的边缘地带?! 与县城的繁荣相照,农科所的农村冷寂,着实让人寒眼酸鼻,悲从心起。 30年过去了。还是那条公路,还是那片田地,还是那排瓦房,还是那些农工。只是,公路铺了沥青,田地多了荒凉,瓦房更加破旧,农工添了鬓霜。 “包产到户”,包没了田间里过去“农业学大寨(一块田里一片人)”团结战斗夺丰收的大干景象。“科农分离”,分走了农工们作为农林职工原有(农林局按月拨款待遇)的“傲然正气”。谈起自己的近况,面对曾经接受自己再教育的知青,农工们没有了当年贫下中农当家作主、居高临下的傲气和骄慢:种粮不挣钱,买卖钱难赚,进城活难找,日子真难熬呀。 其样可怜,其情可痛! 在启程去农科所的路上,车轮带动大脑记忆立马浮现我思绪屏幕的是当年贫下中农给我们评工分的神情,尤其是评5分值时的声调(回城推荐与我们知青是背靠背的,无法知道他们评判的模样,只知道有的知青因他们坚决不同意推荐招工回城,最后不得不靠政策规定办理病退手续回城,至今都没有工作,成为我们此次回访纪念活动中计划款助的对象)。还有的知青,首先想起的是某知青被批斗和挨打的场景。 自然,悲悯之余,善心之慨!往日一切,皆时代所致。 想起当年的苦和累,我们没理把责任追记在农工们的身上(尽管他们做过贫下中农职责里居高临下的批评和整治)。 忆起当年的血和汗,我们无法把怨恨怪罪到农工们的头上(尽管他们有过贫下中农光环下当家作主的品头与评足)。 30年呐! 光阴似箭,30年的确过去了!我们为之流血流汗、受苦受累的农科所,除了在城市化发展的过程中缩短了与县城的距离(老农说一抬脚就进了城),没有其他的任何变化。 社会大变革,科技大发展,生活大文明,人类大进步。可是,在这片土地上,城依旧是城,乡依旧是乡,城乡仍然大差别,农民仍然最贫困!怎么会这样?现实启发我们的不仅仅是悲悯和感慨,还有更多的思考和责问。 ——我们逃出了这样的“广阔天地”,逃离了这样的“落后环境”,逃脱了这样的“贫困生活”,是因为我们有“先天”的城市户口!仅仅一个“户口”,就让农民们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毛 泽 东号召我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仅仅是让我们受点苦和累、流点血和汗(且不要说我们在心中还有那么多的怨和痛)?! ——五十年代初期,毛 泽 东为了巩固边疆保卫国防,号召知识青年支援边疆建设,多少有志青年在北疆边境开垦黑土地,北大荒变成了大粮仓,大西北建成了棉花瓜果之乡。五十年代末期,毛 泽 东为了精兵简政减轻负担,号召城市居民支农支边,多少公职干部携家带口别离城市、注销“户口”,成为“修地球”的农民,用自己的双手换粮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一度成为大中专毕业生走向社会走向生活的“座右铭”。 ——我们呢?!我们做了些什么?改变了什么?给历史留下了什么?至少,我们的苦和累、血和汗不是为了真正去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不是去缩小城乡之间的差别,而是为了得到贫下中农的“推荐”,重新拿回城市户口,离开“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 在与农科所领导的交心会上,在许多老知青发言之后,我也情不自禁地说了几句:人活着,没有谁是为了受苦受难、弃福求贫的,都期望过美好的日子、幸福的生活。然而,天上掉不下馅饼,美好幸福的生活,要靠艰难困苦的创业和奋斗才能实现。回忆过去我们在农科所的岁月,我们为自己的受苦受累而困惑,以为那是“阶级斗争”的因果。如今,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发展这么多年了,农科所为什么就没有变化?是我们当年的老师——农工们怕苦怕累,没有创业奋斗?这我不信。他们敢于吃苦勇于奉献的精神永远刻在我们心中!农科所是搞粮种繁殖的,现在种子上市公司在市场上非常走俏,种子买卖是大有可为的富裕之路,农工们怎么就没有摆脱贫穷和落后呢?是领导原因?政策原因?还是农工们的自身原因?我们走马观花,了解不了实情,也无能为力。我们这次捐款,数量微薄,只能帮助几个最困难的老农工,可谓“杯水车薪”。在此,前面只有期望农科所的领导们卧薪尝胆,对症下药,解决问题,带领我们的好老师——农工们脱贫致富,过上好日子。 离开农科所,在公共汽车启动的一刹那,我看到老农们的眼睛个个在湿润:是感动我们老知青的悲悯与关心?是感叹我们老知青的城里户口(现在还重要吗)和劳保待遇的“命”?是感慨岁月流逝机遇难求人生如梦万物皆空?我不得而知,且在思索中茫然! 我来过,第一次是无奈,第二次是自愿。我走了,第一次急匆匆,第二次慢悠悠。眼睛在对视中湿润,思想在清晰中模糊。农科所远去了,只有滚滚向前的车轮留下道道辙痕,牵着我的思念,连着我的思绪,刻进我的心田。 (2006-08-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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