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留下了什么
三十年前的1978年12月,历时41天的“全国知青上山下乡工作会议”成为知青上山下乡的历史转折。《纪要》里那一句“……要逐步缩小范围、有条件安置的城市不再动员下乡”,使席卷华夏大地持续十年的上山下乡运动从此偃旗息鼓,宣告结束。始于1978年的知青大返城似百川归大海,历经人生坎坷的知青们重返城市,开始了艰难的生活新起点。
在“知识青年”陆续步入老年的今天,曾经是“广阔天地”的农村、农场已鲜见知青的身影。零零星星坚守在那里的老知青早已融入当地,有的已成为老农。
当年的知青走了,他们留下了什么?
2006年9月我重返四十一年前下乡的新疆兵团。在祖国版图上最西北的一个叫温泉的小县城,边境农场的团长和党办主任、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办公室主任在胡杨树掩映的蒙古包里摆下款待筵席,以新疆少数民族传统礼仪方式与我共饮。酒酣之时,年龄约四十五、六岁的综合治理办公室主任双手捧起一碗酒走到我面前说:“看见了你,就想起了农场学校教过我的老师。当年那些天津知青老师给了我那么多知识,让我这个生在长在边疆农村的孩子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从此开阔了视野,影响了我一生。我这碗酒,就算是敬给教过我的知青老师吧!”曾经是农场教师的我心头一热,接过那碗酒,代表他的老师——我不曾谋面的天津知青战友,一饮而尽。
在与俄罗斯交界的新疆阿勒泰地区一个叫北屯的小镇,当地的检察院检察长曾与我推心置腹长谈。四十八、九岁的检察长是新疆兵团老军垦的后代,身材威猛高大,一个标准的西北壮汉。得知我曾经是兵团知青,西北壮汉竟像孩子一样动情地说:“当年我可是‘跟屁虫’一样跟在天津知青身后长大的。那时农场连队有不少天津知青,他们十七、八岁,是大孩子,我八、九岁,是小孩子。我们一群小孩整天跟大孩在一起玩,下河洗澡、骑马骑牛、摔跤、学演节目……。”检察长说着说着口音也有了天津味,他竟然字正腔圆地唱了一段京韵大鼓《丑末寅初》,说是跟天津知青学的,至今没忘。他感慨地说:“那些知青们真有两下子,个个都有吹拉弹唱的绝活,让我长见识啊!”我不曾想到当年的知青对遥远的边疆能影响至今,我的眼睛湿润了。
2007年的最后几天,我到云南旅游。在芒市至瑞丽的旅游中巴车上,傣族导游——一个秀气的女青年问我们,可曾听过《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这首歌曲?随后,她甜美的歌声在汽车里响起: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喽
傣族人民在这里生长
密密的寨子紧紧相连
那弯弯的江水哟
碧波荡漾
……
导游女青年告诉我们,这首传遍彩云之南的优美歌曲,作者是一个上海知青。当年来自京、沪、成、渝、昆的十多万名知青曾经生活在云南西双版纳、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的橡胶林里。如今包括歌曲作者在内的知青们虽然大部分返城了,但人们不会忘记知青在云南的那些岁月。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把“荣誉市民”的称号授予了歌曲作者——上海知青。导游还说,她的老师就是上海女知青,言语中饱含着对老师的思念眷恋之情。汽车沿着美丽的瑞丽江畔行进,我深思着,分明感觉到当年知青倾注在歌曲里的情愫依然在瑞丽江里流淌。
记不清这些年我和返城的战友们接待过多少次来自新疆兵团的远方客人。那些我们在简陋的教室里教过的学生,如今也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其中不乏社会的栋梁之才,有的成为新疆兵团部委办一级的领导,有的成为正副师长。师恩难忘,从遥远的新疆来到内地开会、出差,少不了来看望自己的老师——这些老知青。相聚时他们说的最多的,是小时候从知青老师那里第一次知道了立交桥的形状、电视机的模样、天津上海的马路上并不跑新疆这样的马车……。是知青老师第一次给他们勾画出城市的斑斓色彩,让城市文明在边疆农村孩子的心里萌芽。
知青走了,留下了什么?是农场综合治理办公室主任双手捧起的要报师恩的那碗烈酒?是西北壮汉检察长字正腔圆的京韵大鼓《丑末寅初》?是葫芦丝奏响的荡漾在版纳橡胶林里的《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抑或是当年的孩子今日之兵团师长心中的城市印象?
2008.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