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劳的门德和纯洁的塔娜
作者: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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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劳的门德和纯洁的塔娜
扎拉佤的儿子门德是我七三年底离开草原以后出生的,是扎拉佤最小的儿子,额吉唯一的孙子。九九年我回草原时,他家正在盖房子,扎拉佤告诉他小儿子说:我是他家的“四和腾”,曾经和他家一起放羊,生活了五年,他看我的陌生眼神一下变得亲热和腼腆起来。两年后,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有了一个美丽可爱的小妻子和一个同样可爱的小女儿。我当年的牧民大哥扎拉佤和他们一起生活,看的出来晚年的扎拉佤是很满足的。当他笨手笨脚抱着他胖胖的小孙女站在阳光下时,苍老黑瘦的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容,他汉话说的很蹩脚,而我们的蒙语又忘的差不多了,门德给我们充当翻译,可扎拉佤去非叫我“蒙古勒”的说。我们说:你还是“汉话”的说吧,谁知这个当了爷爷的扎拉佤大哥又习惯性的一歪身子,蹦出了一句:“不丁了,不丁了。”我们半天才 回过神来,这是当年知青常说的一句口头禅,而扎拉佤却记住了,而且一记就是三十年。不会汉话的他竟能牢牢地记住这句口头禅,而又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派上了用场,这不是足以证明知青与牧民的一生的情结吗? 门德的妻子塔娜形象青春,着装现代。但却一句汉话不懂,只知道忙里忙外地烧茶,做饭,收拾屋子。家里收拾的窗明几净,厨房的锅,碗,茶壶,擦的光可见人,小媳妇当的之出色,小日子过的之精彩,让我们都自愧佛如。由衷地为他们高兴,门德,这个牧民的后代,是个稳重沉默的小伙子,长的算不上英俊,但很朴实。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便承担了赡养父母,照顾妻子,女儿,担起全家生活的担子。他用自己辛勤的劳动换来了一所结实的大房子,彩电,冰箱,洗衣机,摩托车,北京吉普,一应俱全,日子过的井然有序,家中放羊,垒圈,拉水,一切大活全部承担于一身。父亲扎拉佤只管尽享天伦之乐,妻子塔娜只需照顾好女儿,处理好家务,其余全部由男子汉门德一人承担。这在现在的草原青年牧人中是很不多见的。他们大多与城市青年一样,不泛浮躁,追求物质生活,抵御不了各种诱惑,不屑于做牧民。而热衷于做生意。而门德不是这样,他集塌实,稳重,孝顺于一身,对妻子是充满柔情的丈夫,对女儿是充满温情的父亲,对父亲是极为孝顺的儿子。 晚上我们就睡在小两口的隔壁,不时传来孩子的咿呀声和轻松的说笑声。我心里充满了对这一家人甜甜的祝福。 次日清晨我站在宁静的草原上,迎着东方熹微的霞光,被草原的静溢,安祥之美,深深地感动。羊群栖息在羊盘上,间或有几只活泼的小羊穿插在羊群之间,而大多数羊儿仍半闭着眼睛,倒嚼着昨日的食物。塔娜早已把热气腾腾的奶茶烧好,并拿出萨其马给我们泡茶,他们早就不炸果子子了,都是从苏木买回这种出自东乌旗个体作坊做出的点心,很粗糙,味道很差。 当年我们在此插队,炸果子是我们的一个主要生活内容,将面和好后,赶成面片,切成方块用羊油炸成果子,往往一炸就是一大盆,凉后装进面袋里,是喝茶时必不可少的食物。然而,这种草原上最古老而传统的饮食文化也快消失怡尽了。现代牧民的小伯勒根根本不屑于做这些最基本的劳动,而且现在牧民足不出户,就可以买到所需要的生活用品。 早茶过后,羊群出圈,周围气氛逐渐开始升温,先是草原兴发的绿色围拦车来收购一岁小羊羔,走后不久,收购羊皮的车又来了,经过一翻讨价还价以五十元一张成交,忙乎完一阵车刚走,送菜,送粮,送各种生活用品的车又接踵而至,大半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如此过往不断的车辆给草原带 来的短盏的喧嚣绝对是我三十多年前在寂静的白音塔拉所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那时当地平线出现一乘骑都会使额吉翘首远眺。不知为什么,我一时很难接受这种对草原的“爱你没商量”般的贸然侵犯。不经意间,我竟发现在我的思维定式中竟存在对草原极具保守和当年司空见惯的固有模式中,而对那些来进犯草原的生意人充满了鄙视,我实在解释不了我的这种感受的思想起源。而只能说:草原对你的深情我没词形容,作家们穷其所有的词汇歌颂你,赞美你,在你蓝天之下,草海之上,你实在不缺文人墨客的美誉之词,你不愧是大自然的绝美景色,今天又成了城市人的旅游胜地,一处倍受青睐的人文景观。而我之对你的感受,对你的赞美,对你的怀念,则是整个的青春年华,你的旷野,你的苍凉,你的热情,你的严峻,都是我人生起点的最优秀的课堂。 三十多年后再回草原时,你已经成为国家一级自然保护区了,在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地上,这块最为璀灿的绿色明珠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倍受人们的关注。你是世界文化经典中的北亚草原,你的蒙古包,你的木轮车,你的套马竿,你的马头琴,亦或还是你那令人荡气回肠的蒙古长调?总之:你的一切都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你是一笔极其宝贵的文化财富。爱你就是让你永远原始下去吗?就是在苍凉的草野深处,一只孤独的木轮车和狗,伴着萧瑟的秋风,伴着额吉苍老的身影躇躇前行吗?不是的,你也应该是与时俱进的,是和加入WTO,申奥成功,足球出线同步的。那时侯牛群,羊群由定位仪控制,牧人只须在温暖而舒适的家中喝着奶茶看着电视,操纵电脑就可以了。苏木与苏木。嘎查与嘎查之间,有高速公路相连。卫星电话缩短了我们与草原之间的两千里路云和月,那里有德国人给牧民安的风车,有美国医生给牧民看病,那里有世界最先进的医院,过时的贝斯克语言以由最现代的奔四代替。…… 下午,门德用他的二零零二改装车带上两塑料桶汽油,拉着我们俩上窜下跳的满满都拉图跑颠儿了一气,最先踩足了油门开足了马力向二线山头全速驶去,这个可爱的小伙子真是将他极大的热情全部投入到带我们满世界转的上面了。二线是个很高的山头,蒙语:土默特山,车要上去十分费油,我们叫门德不要上去,在山下等着我们,可他只是笑了笑却将油门一踩到底,北京吉普轰隆隆的吼着,剧烈的颠波着,勇往直前的冲了上去。直接停在原二线哨所的山头上,此时此刻我们被深深的感动了。猎猎的山风狂吼着,将我们吹成了旗帜,衣服随着风呼啦拉的响,这里三十年前曾是我们插队的地方,满都拉图大队的民兵哨所,是边防站的境内哨所,所以称为二线。站在二线高高的山顶迎着强劲呼啸的山风,极目远眺,北方青黛色的连绵起伏的山脉便是蒙古国了。此时此刻,唯一能再现二线昔日风采的只能是那座在风中屹立着的半壁堡垒,在向人们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这里曾经只是一个破旧的蒙古包,由三四个牧民值哨时居住,条件极为简陋,曾经数次被狂风吹翻,后来知青上山了,他们挖壕沟做掩护,打石头盖房子,垒了望哨,以zh为代表的几个北京知青在这土默特高高的山顶上用汗水,歌声,笑声打造了一代知青的苦乐年华。今天当我再次登上这久违的山峰时,耳边震耳的山风似乎传来当年知青的阵阵笑声。 人生就是一天一天的日子积累起来的词汇,而日子实在是人生的一本厚厚的书,哗啦拉的一翻便翻到了五十多岁,我站在这山风猎猎的二线山头,思绪仿佛象电影中的蒙太奇片段闪回般地定格在三十年前十几个北京知青在这里度过的难忘时光。山下就是我们的饲料基地 -- 土默特,站在山上向下望去,当年知青沿着地边挖的沟壑虽早已被牧民填埋但仍清晰可见,见棱见角地隐现于草海间。我们沿着当年下山的小路走向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们再熟悉不过的田野。那里实实在在地埋藏着我们青春的最宝贵的记忆。到了,到了!第一个目睹的便是当年老黄带领我们在菜地边上打的那口井,它早已被牧民填埋了,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井坑,里面散落着当年土默特遗留下来的破脸盆破胶鞋之类的废弃之物。(关于这口井已在《打井》一文中另有陈述)我用相机摄下了这口难忘的井,但却在冲洗时被当作废照剪切掉了。很难怪罪别人,因为此照除了摄影者本人明白外,别人无法理解它所要表现的主题。土默特到了,实际上只是到了记忆中的那片方位。我们一步一步地用脚丈量着当年的土房的位置,牛圈的位置,只有那口很早就存在的甜水井还在被牧民继续使用着。我们贪婪地喝着这甘甜的井水,好象在温习着当年的时光!一件令我至今都遗憾的事情发生了,我的摄像机没电了,我相机的胶卷也全部弹尽粮绝。说真的我们两个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就是要寻找我们当年洒下汗水的地方吗?不就是要把它珍藏在我的影集里,留着到老了走不动了的时候,在孤独和寂莫袭来的时候,亦或是在疾病缠身的时候,翻开它们看一看,回忆回忆我们人生中的各个阶段的足迹吗?……可是现在,在这草原深处叫我上那里去买胶卷呀? 天近黄昏,高高的土默特山已沐浴在血色的夕阳中,西北方向积聚着的火烧云霞光般的灿烂!我们不得不离开了,只得遗憾地和土默特说再见了!门德驾驶着他的北京2020 飞也般地在旷野上奔驰,从土默特到他家六间房最起码也是六十多里地的路途,难怪他要带满满两大桶汽油呢?到家后,妻子塔娜早已包好了羊肉芹菜陷饺子在等着我们的归来。正在我们要打水洗脸时,塔娜很难为情地说没有水了,谁曾想门德不顾一天的劳累,又开着北京吉普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不大一会便拉回了满满一大水箱水。 第二天,我们漫山遍野去找野韭菜,但是所找到的野韭菜又细又小,只得将顶尖的小花摘下,剁了一小盆韭菜花酱送给了他们。时至中午我们要离开门德家了,我紧紧地抱着门德的小女儿含着热泪亲吻着她胖胖的小脸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扎拉佤苍老而黑瘦的脸,依依不舍地和塔娜拥抱,门德则忙着给车加油添水,吉普车发动起来了,我们的第二故乡行要结束了…… 门德的吉普颠簸着涉过沙麦河,曾经是河而现在却是沙漠了。驶进了沙麦苏木,沙麦苏木!还是三十年前的沙麦公社吗?它就坐落在沙海里,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沙麦供销社,看着这七零八落的货架,真不知要给门德再买点什么,看看门德开车开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就买了四大瓶饮料装进了他的吉普车。不一会去东乌旗的小面包车来了,我们真的要走了,门德扒着我们的车门,两眼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我们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门德!如有机会我们还来!我们记着你 -- 勤劳的门德和纯洁的塔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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