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荒野草原上的农场连队,往东南走一、两公里路程就是博乐河。博乐河又叫博尔塔拉河,与它流经的这块土地——博尔塔拉同名。“博尔塔拉”蒙古语意为“银灰色的草原”,博尔塔拉河就是银灰色草原上的河。它从发源地海拔3000多米的西部天山走来,山水回绕,一路奔腾,自西向东横贯2.7万平方公里银灰色的草原,注入海拔只有189米的艾比湖。当年这曾是一条富有诗意的河流。
四十多年前初来博尔塔拉,博乐河向我们展示的是一幅奇美的景象,在这远离内地、远离家乡的偏僻一隅,博乐河曾经给我们带来过许多乐趣。
全长250多公里的博乐河,流到我们这里已经是最下游了。这一带由于河水的经年冲刷,形成了博乐河谷地,地面与河床落差有6、7米。站在地面上俯视,只见河谷里绿荫蔽日,青草如茵,无名野花竞相开放。随着河水千回百转、自由随意地奔流,整个河谷形成一条绿色长龙,人在茂密的柳树、沙枣树、榆树林和红柳、沙棘丛中难以穿行,可谓“水流曲曲树重重”。博乐河流到艾比湖时,河面变得非常宽阔了。由于艾比湖水微咸,博乐河水中的鱼游到河口时不愿入湖,在河口开阔处滞留徘徊,因此这里是打渔的绝佳处。连队造了一条小木船,巧的是打鱼翁姓姜,因此人称“姜太公”。小船荡漾在河湖交汇处,暮霭撒网,日出卖鱼,烟波湖上,欸乃归舟,宛如一幅优美的风景画。在食品困乏的年代,博乐河里野生的鲫鱼、白条鱼堪称美味,其味道之鲜美至今难忘。
文革期间对派性争斗厌倦了的我,1968年春天来到博乐河谷放羊。躺在帐篷里,能闻到飘来的阵阵沙枣花幽香;站在高处俯视,河谷里满目葱茏,碧水荡波。初夏,我经不住博乐河的诱惑,下河顺水畅游,绕过一个个河湾,半游半漂,任河水把自己冲到远处。游累了,躺在河滩的草地上,尽享阳光沐浴,真有身心融入大自然的感觉。仲夏,那时的女朋友——同连队一个18岁的上海女知青来看我如何放羊,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我侧耳倾听她唱当时最流行的歌剧《江姐》插曲:
祝你像江上的白帆乘风破浪,
祝你像山间的青松傲雪凌霜,
明霞身愿插双翼,
随你一起上战场。
……
上海女知青返城了,没能随我“一起上战场”。最初的罗曼蒂克永远定格在当年如画的博乐河岸边。在原始的自然风光之中的放牧生活,是20多年边疆生涯最轻松、最惬意、最浪漫、最富有诗意的一段时光,然而它太短暂了。
随着对荒原的大规模开发,垦荒者大量涌入,博乐河谷没能逃过对它掠夺式的劫难。先是上游来水越来越少。上游浇灌农田不断截流,加之挖渠排水使地下水位下降,河水流到下游后,水量骤减。河水没有了欢乐的奔腾,就像失去了灵魂,没了生气。后来是植被被严重破坏。河谷里大量生长的一种柳树很奇特,树枝笔直,长达2、3米,粗细刚好适合做锨、锄、镐一类的工具把儿,于是遭到疯狂的砍伐。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住在河谷里,把砍下的工具把儿一车一车地运出河谷,连树枝、荆条也不放过,被砍下拉走盖房、编筐、烧火取暖做饭。经过长达十来年时间的伐掠,这种笔直如竹子一般俊美的柳树几近绝迹。博乐河下游谷地美就美在它是原始的,自然的。六十年代以前,这里人迹罕至,谷地生态始终保持了一种自然的平衡。从六十年代初至七十年代中期,十几年的时间,人始终不断地侵犯它,掠夺它,它终于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昔日林木扶苏、满目葱茏的河谷,变成了一条千疮百孔的秃龙。
不但向大自然开战,与人奋斗也“其乐无穷”。连队、农场都陷入了无政府状态和无休止的派性争斗,“革命造反派”对人也同样进行了摧残。我没有“像江上的白帆乘风破浪”,反而身陷逆境……。
四十年过去了,奔腾不息的博乐河,充满绿色诗意的河谷,在人们已经意识到生态坏境与人类生存息息相关的今天,你休生养息得怎么样了?
祝福你,博尔塔拉河!
2008.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