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栖山茂亭上 作者:凤栖山人


初识老余

霞烟在两山之间似薄纱飞升,细雨柔和地笼罩天地,近山葱茏苍翠,远山却似水墨画般只淡淡的一抹,在茂亭上,合着沁入心田的雨声,老余声情并茂地回忆早年的时光。老余祖上颇有些来头,国共两党的要员有好几个是其祖爷的学生,点出名字来要吓人一跳。老余本人也生得宽皮大脸,眼大嘴大,身高一米八十,一看就是条汉子。

莽撞的老余

老余当年下乡,先在广元,广元发生了知青抢枪事件,全国通报,实行军管。有个很横的家伙不仅拒绝交枪,甚至还把机枪架在窗口,宣布要枪毙大队书记,书记逃离家乡半年不敢回家。或许此人和老余有些瓜葛,老余转到川西坝子的彭县,方才安家落户,正式开始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初到生产队,农民不知老余的脾气,分黄豆没有老余的份。老余一打听,是副队长发的话,说知青哪有这么安逸,队上一份,城头家里还有一份。老余找到副队长问,副队长说:你们来晚了,就是没有了。老余毛了说:明天这个时候,你把黄豆送到我屋里来,否则我把你茅草房子漂了。

第二天,时间到了,队长没有来,老余去了。他左手提了一小桶煤油,右手提一盏马灯,径直到了副队长的茅草房前,也不说话,把煤油都泼在草房顶上,然后划燃火柴,这时副队长才慌了,脸吓得唰白,死死抱住老余,劝他不要乱来。老余扔下话:把黄豆送来。他回去一会儿,副队长把黄豆担过来了。老余说:给我架到树上去,我弄不来那东西。副队长就把黄豆架上树。老余又说:过两天来帮我把豆子打了。过了两天豆子就打好了。老余只一回合就拈了副队长的胆。

队上的人不知,老余当年做红卫兵的时候,曾做敢死队员,企图枪击刘张二挺,只因那一日二人未到才免了一死。老余等人终是孩儿,行刺未遂就跑到院子里去摘花,被军区大院的警卫从背后一摸,发现腰间有枪,立刻报警,老余紧忙掏出枪来啪啪放了两枪,当兵的反应迅速,立即卧倒,老余们直跑到新南门外的小巷里才躲过追来的摩托。临下乡时,老余牙痛,去医院挂牙科号,连续三天排拢却都说没有了。第四天老余提了把盒子炮,走到挂号大厅,朝天上砰砰就是两枪,人群哗的一下散光,老余走到窗口说:挂个号。老余当年相当的莽撞。

为生存挣扎的老余

老余做活路不含糊,身高体壮舍得卖力气,队上给他评的全劳力,一天十分。其实老余是逞强,尤其是割麦子,老余个子高,弯腰久了很吃亏,但瞄到左右的人都割到前面去了只好咬紧牙关往前赶,汗水往眼睛里头灌,半天下来腰象断了一样。回到家里没吃没喝,还要动手做饭。有时候坐在灶门前烧火,靠在菜子杆上就睡着了。醒来一看,火早熄了,揭开锅盖,一锅夹生饭。老余饿极,舀起来就吃,也没有菜。

最惨的一回是老余一个人去打农药,干到一半风向乱了,老余粗心并不介意,过一阵子就觉得迷迷糊糊,不觉晕倒在地。待苏醒过来,浑身湿透,原来天降大雨将他浇醒。老余想喊,却喊不出声,就在地上爬,幸好被一个管水的人发现,救了一命。老余回到茅屋,睡了七天才缓过气来。

老余起床后接着出工,队上正插秧子,要把秧田里黄鳝掏的洞统统堵上免得漏水。队长吩咐大家抓黄鳝堵漏。抓到的黄鳝装了一黄桶。那时候农民都不知道黄鳝可食。队长说:谁去把黄鳝处理了,记两个工。老余踊跃说:我去。老余把黄桶搬进家里放好,安心慢慢享用。老余心头爽快,立即着手磨刀生火找清油,诸事齐备,油多火大锅辣,油爆、黢水、慢煨,顷刻老余就整出了一锅香喷喷的红烧鳝鱼。老余身子正虚急需滋补,一下将一锅鳝鱼吃得所剩无几。老余的饭量极大,通常可吃一斤酒、一斤腊肉、一斤米煮出的饭,且肚腹并不鼓胀。老余吃完,很踏实的瞄一眼屋里暗处的黄桶,那里面起码还有几十斤的鳝鱼呢!但做鳝鱼需要清油,老余的清油桶已经底朝天了。老余皱着眉头开始思索,天色却缓缓向暮。

队长从门前过,说:噫,小余,整的啥子,好香!进门就去掀开锅盖耸了鼻子闻。老余悻悻地说:鳝鱼。突然,老余想起,这不是清油送上门来了么。他热情高涨,夹一坨请队长尝,队长说:这东西麻麻点点的,怎么吃?老余动员:这好办,把灯关了吃。灯关了,黑漆漆的,队长果真吃了一坨。嚼着嚼着就喊:狗日的这东西看起难看,还真是好吃得慌!老余开灯,看到个喜眉笑脸的队长,老余乘机编队长拿些清油来。队长欣然应了,老余欢喜不尽。第二天队长叫保管拿来一大桶油,又把几个队干部喊来,在老余的屋里大吃一台。个个都说味道绝了。这个说我拿点黄鳝去。那个说:我也拿些去尝。老余说:都是队上的东西,只管拿。各人都撮了些走。第二天,却纷纷还回来说:剐不来,会计两口子的手都划破了也搞不好。于是还是老余做,大家吃。第二年,农民学尖了,捉到黄鳝各人拥有,但都来找老余剐,其中一半分给老余作为报酬。由此,当地吃黄鳝之风渐起,老余和生产队的关系也融洽不少。

老余的公益心

老余开始更多地想队上的事。川西坝子一马平川,有一种驮驮车可拉上千斤货,在当地颇为走俏,实际上就是一种轮胎有内带的板车。老余建议:队上购置十台成立一个队伍搞运输。队长说何尝不想,那驮驮车是紧俏物资,哪里能够买到。老余说:这个由我来解决。队长的表情由惊讶变成欢喜,当下对老余刮目而视。老余家里有人在农资公司,办这事是有把握的。不久,十多辆崭新的驮驮车买回来了,整个大队都轰动了,把老余当能人看待。队长召集青壮年组织车队外出跑运输,队上只留老弱妇孺做农活。当年队上的工分值窜上八毛,年终分红,全队男女老少喜气洋洋。日子过得滋润多了。老余为队上做事远不止于此。队上大多数人上成都去过老余的家。或看病,或吃饭购物歇脚。调回成都后,老余去了农资公司,曾千方百计给队上搞了二十吨计划价的尿素,老余不要感谢,分文不取。队长捶着胸口说:我们队的知青,有良心哪!

老余为何不能回城

说起回城,老余却是历经磨难。老余在乡下总共呆了六年。要怪还是怪老余的脾气。

有一年栽秧子和邻队抢水,两边排起阵势打架。老余在最前面,邻队一个黑牯牛样的汉子冲上来抡起扁担朝老余的脑袋砍,老余伸出左手一隔,抢上一步,右手肘顺势从外向内猛击,对方的颌骨一声脆响,老余的拳头又到,一个黑虎掏心将那汉子打翻在地,老余再照准心窝,嘿的一声,又是一脚剁下,那汉子全身一松,不再动弹。邻队本来想欺老余队上人少,不想老余打架如此凶恶,都吓傻了,全退回去。老余成了队上的英雄,在公社却落下了斗殴的恶名。这且在其次,另有一件事才是老余迟迟不能归城的真正原因。

有一回,大队书记托民兵队长找老余谈话,老余火速去了,书记的话却漫不经心不着边际,老余有些奇怪,摸黑回家开门,门却倒了。老余暗想有人抬过门没上好,进去就发现东西也被人翻过,联想到民兵队长和书记的脸色,老余火了,找到民兵队长问话,队长立刻承认奉书记的命搜过他的家,说是有个案子怀疑与老余有关。老余按捺火气等到天亮,提了根青冈棒到大队去,遍寻书记不着却碰上书记的侄儿,老余便拿那小伙出气说:老子在队上做活路你们还要整我。说,为什么搜我的家?那伙子说不出个道道。老余抡起青冈棒照肩膀打下去,小伙身子一歪慢慢倒地。这下书记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了,手里拿张纸。急急忙忙解释说不关自己的事,是成都来的信要查老余。老余看了,确是母亲所在的银行的来函。老余心头的孽火转了方向。回队揣把尖刀,直奔成都。

老余去银行,一脚踢开行长的门,隔着桌子一把抓住行长的领口,厉声吼道:我妈在这里就挨你们整,整了好多年,你们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可我和你们有何关系,你们也要整,老子今天宰了你,和你们拼了!说罢一把将行长凌空抓过来,摸出明晃晃的尖刀就要下手。办公室主任从后面抱住老余,放声大叫:杀不得呀,某某某呀快来,你儿要杀人了!老余的妈跑来,银行好多人也围上来哭的哭劝的劝,老余松手放了行长,行长还在筛糠。后来行长拿出一份公安局的文件,上面要求各银行配合清查内部子弟的情况。当时成都市发生一起震动全国的大案,某银行被抢,银行职员被杀,凶手还挖去了被害者的眼睛。公安局怀疑是内外勾结作案,遂引发了大规模的排查,知青,尤其是多年调不回来的是调查的重点。行长抖抖索索把事情说清楚了,老余自然无话,只说我两个月没回成都了一直都在队上出工怎可能作案。好笑的是,隔天,老余到银行找他妈有事,人一进去银行就乱了套,办公室主任大喊:某某某,你儿又来罗!就那回,老余打了大队书记的侄儿,书记怀恨在心,老余的调动成了问题。

老余在煎熬中成长

老余一起下乡的知青都走光了,老余与他喂的狗为伍度日,那狗也日怪,老余回成都,狗就自己去找东西吃,吃完了依还回到老余门前守屋,狗瘦得皮包骨头,直到老余回来。

有人开始给老余说婆娘,今天介绍东家,明天介绍西家。说这个婆娘能干贤惠,那个婆娘脸子亮屁股大会生娃娃。老余一律不理。大约到第四年上,老余从穿着到皮肤、外貌,已与农民融为一体,以至于银行派人到乡下慰问知青,走到地头,看了半天,认不出老余,大喊:哪个是小余。老余抬起身,摘了草帽说:我。银行的人惊奇地盯住老余看,老余的皮肤晒得黢黑,象是烟熏过的老腊肉皮子,出工穿的衣服褪了色烂了洞,面色油浸过似的,裤子栓根鸡肠带,带子上挂个荷包装叶烟,和农民没什么两样。老余就这样苦捱,一年又一年,直捱得老余觉得在农村生活也没什么,农村人直爽,有什么气发出来便完,生活简简单单,有一钟单纯的痛快。年终分红老余可进三百元钱。当年这是一个大数目。老余使牛耙田,编筐织篓,杀猪宰牛,全卦子农活不在话下了。

命运转换前的磨难

眼见老余要变成安分守己的农人,命运却发生转机。老余爷爷的一个学生做了本地父母官,开始关照老余,大队公社的干部见风使舵,老余突然变成舆论中该走的人了。老余兴奋于这天降的变化,出工甚为积极。时值早春,白水河融化的积雪从山中流来形成湍急的水流,冲垮了村外的小桥,队上紧急抢修。投下竹龙后开始打桩,需要一人下水作业,谁都知道春水寒彻肌骨,队长瞟一眼老余说:你是要走的人了,也该挣下表现。老余想:说得对。于是喊:拿酒来!有人递来烧酒。老余仰脖咕咚咕咚喝下八两,咚的一声跳入水中,水漫到了脖颈,老余死死抱住桩子,冰水变成千百把刀子刺他的心割他的肉,老余的牙磕磕磕的打机枪,一边翻白眼一边想:老子死也要扛住。几分钟后桩稳住了,队长呐声喊,人们快速把老余拉上来。老余冻得象根冰棍,翻起的白眼珠不动了。这回老余睡了三天又慢慢缓过气来。

老余回城

老余终于要走了,队上举办了空前盛大的九大碗,桌子不够,把生产队的拌桶翻过来当桌子,很多的欢笑、很多的眼泪、很多很多的酒。老余的东西一样都没带回成都,全送给了生产队的朋友。队上的农民送老余的则是两担鸡、鸭、挂面、腊肉,都是无法拒绝的礼物。老余喝了太多的酒当场醉倒,竟完全不知怎么回的成都。他是队上派了好几个人赶火车一路经佑抬回成都的。待他醒来已在成都家中,他睁眼便看到床脚那两担活鸡活鸭正歪了脑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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