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边陲巡演
——随云南知青艺术团赴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巡演日记
永远的故乡
[明传电报]
各县市(区)文体局:
三十多年前曾到德宏生活工作的昆明知青,一直深深眷恋着德宏的父老乡亲,为表达对第二故乡的思恋,回报当年德宏人民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知青并教会知青生产生活的本领,迈出人生第一步的情谊,……拟在“五一”国际旅游节期间赴德宏各县市(区)巡回汇报演出,为保证知青艺术团演出成功,根据州委指示,将有关事项通知如下:
一、 演出时间安排(略)
二、 知青艺术团人员(略)
三、 各县市(区)负责落实的事项:
1、 根据演出时间安排,负责演出场地的安排布置,演出环境的氛围的营造,灯光音响的准备。
2、 组织群众观看,并根据各县市(区)情况,选择2 — 3个本地节目参与演出。
3、 知青艺术团的食宿由所到县市(区)负责,要做好接待工作。
各县市(区)要明确具体负责人并报州文体局,要将演出场地、音响、灯光和观众组织工作落实到位,知青艺术团将派出联络员提前与各县市(区)文体局联系有关事项,请作好接洽工作。
德宏州文体局
2002年4月22日
这是那片土地的呼唤!
这是来自养育了知青粗糙而鲜活的青春的那片土地的邀请。
三十多年过去,当时的迷惘、苦闷、困顿与辛劳在渐渐淡出,而那些磅礴大气而又俊美秀丽山河的印象、善良质朴的人民以及他们给予知青的亲情,却日益在记忆网膜上凸现。一种情愫,一种心愿,一种期盼在聚集累积,随岁月的流转而与日俱增。这,是思念,对故土的思念之情。
久违了,我的德宏。
——这就是歌曲“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诞生的地方。
——就是被傣族称之为“孟巴娜西”即富庶安宁的地方;
——就是景颇族称之为“紫拉丽钻更雅”即四季常青鸟语花香的地方;
——就是被德昂族称之为“阿雅蕾胧”即神仙居住的地方;
——就是被傈僳族称之为“嘎奇那穆”即没有悲痛忧伤的地方……
德宏的傣族语义是:怒江下游以西的地方。她位于云南西部,与缅甸接壤,国境线长503.8公里,面积11526平方公里。德宏地处高黎贡山尾部主脉,属云南高原向下倾斜的第三级台阶,瑞丽江、大盈江流经全境,怒江为东面界河。德宏气候类型属南亚热带低纬度低海拔的季雨林型气候。德州辖潞西市、瑞丽市、畹町市、陇川县、盈江县和梁河县。德宏以傣族、景颇族为主体,有阿昌、德昂、傈傈等少数民族,总人口99.88万人,少数民族占总人口的51.73%。
曾几何时,成千上万知识青年撒落在这1152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在从狂躁喧嚣的城市“红海洋”毫无准备地被抛向充满原始静谧的山乡,虚幻的“崇高理想”与严酷的现实造成的巨大反差时,知青们几乎毫无例外地经历了惶惑与苦闷的精神磨难。然而,也正是如此,使知青逐渐从虚幻浮躁中走出,接受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真、善、美的最本质的人性的再教育。他们去耕种企盼、收获欢乐、走向成熟,去了解中国的农民融汇他们的情感,去认识生存的含义、生活的本质和生命的坚韧,去体会底层的人性和平民的亲情。脚,更坚实地立于厚重的土地;心,更紧密地贴向人民。而这一切,都是人民以其真实、诚实的生活,善良、淳朴的品格不动声色地对知青施以的影响。在长达十年的上山下乡运动中,知青第二故乡的父老乡亲,给了远行的年轻生命以亲情的看顾,以五谷杂粮山泉烈酒赐予知青成熟的热血与钙质,在那个扭曲的年代给予了知青以人生的矫正。使知青在以后的生活中以诚实、勤奋、坚韧而又宽容的生活态度面对人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历史真是需要沉淀的。人所经历的一切,不可能象擦去纸上的字迹一样,说抹去就抹去了那样简单,尤其是知青一代的那段刻骨铭心的履历;同理,对于知青们曾留下血汗与泪水的那片土地的记忆,也不会因为知青们的离去而消失殆尽不留痕迹。相反,随着流逝的岁月的冲刷与淘选,记忆的筛子里留下的是金子一般沉甸甸的真情,如故土之于流浪者,母亲之于游子。时光没能消磨了相互间的眺盼与思念,反与日俱增。回首三十余年光阴,蓦然发觉,其实这眺盼与思念,早在知青们挥别村寨前大青树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自此萦绕一生。
昆明西昌路上的云南知青联谊会里,空气中溢满了兴奋与紧张,千里之外的德宏与知青联谊会双方的信息不断地在相互传递,即使在夜深人静的午夜,那些亮如白昼的房间里还闪现着这些中年人忙碌的身影。……节目创意、动作设计、总谱写作、音乐制作;舞队、歌队、乐队的分解排练及合成;服装、乐器、道具制作采买;联络协调、后勤保障等等,一切都是知青们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的。排练场里只有一个信念:尽最大能力,以最好水平,回报第二故乡!
年届半百的人们忘我的兴奋忙碌令孩子们好笑,怎么就一下都成了老小孩?令许多人疑惑不解,一大把年纪了流汗受累不说还要请假还要贴钱。不解释,付之一笑,那笑是甜的。
确定方案,确定;节目,编创完毕;排练,全面铺开;用品,备齐;预演,审查通过;联络组,出发了;车辆,落实……
万事具备。
4月29日清晨6:30时,昆明贵金属研究所停车场。云南知青艺术团演职人员一行50余人,代表着原在“外五县”插队的知青以及全云南省知青的心愿出发了。自4月29日——5月7日,云南知青艺术团赴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巡回演出将途径保山、芒市、畹町、瑞丽、陇川、盈江、梁河、腾冲、保山、昆明等县市,行程两千余公里。
滇缅路情结
4月29日:晴;昆明——保山。
据先遣组发回信息:因当地要求,演出增加一场,全团应于30日抵芒市,并于当晚演出。云南知青艺术团遂于29日晨6:30时启程,当日赶赴600公里外的保山,开始了为期9天的千里边陲巡回演出。
重返第二故乡的激动,预演的成功,使车厢内弥漫兴奋的因子,歌声笑声此起彼伏。不难想象,这群能歌善舞的人们,可以令气氛活跃到什么样的程度。
车过碧鸡关,一如往日,思绪就紧紧缠绕住了这条蜿蜒于滇西缅北直至印度利多的公路,以及她穿行其间的崇山峻岭峡谷江河,就那么固执,以至于满车欢声笑语没能完全转移我的注意力。在不多的几次滇西之行中,我无一例外的被同路人认为心不在焉,为什么?我没有一次能解释了这种疑惑。是这条以血肉白骨铺就的公路和那些被战火烧灼过的星罗棋布的战争遗迹?是雄劲磅礴而又神奇迤俪的自然风光和藏觅于其中的历史秘密民俗风情?还是因了成千上万年轻的生命曾撒落于那片土地而我又恰恰与他们有着相同的履历?我不能确定,或许皆而有之。大慨,这就是一种情结。
至此,320国道便是著名的“史迪威公路”、中印公路滇西段——滇缅公路了。
滇缅公路:东起云南昆明,西出边境重镇畹町与仰光公路相接,全长963公里。沿途皆高山大壑,地形险峻。公路始筑于民国二十六年(即1937年)底,来自滇西28个县的20万民众在抗日救国信念鼓舞下,自带口粮和工具,风餐露宿,夜以继日,劈石凿岩,人挑肩扛,艰难备至,历时10月,在滇西,缅北高山峡谷激流险滩上,修筑了滇缅公路。其间因爆破,坠落,劳累,疾病而死的不计其数。1939年1月正式通车,到1941年底,在近两年时间内,运入中国的战略物资就达160173吨,日平均220吨。
1939年冬日军占南宁,断我通越南海防的国际交通线,1940年9月入侵越南切断滇越铁路,1941年苏德战争、太平洋战争爆发苏联对华援助停止,同年12月香港沦陷,滇缅公路成了支撑中国抗战的唯一国际援华通道。时任外交部长的宋子文惊呼:“……倘若日寇进犯缅甸,断我赖以生存的滇缅公路,我后方军民无异困守孤城,坐以待毙……”然而不是“倘若”,却正是日军的战略意图:断绝中国几乎百分之百的战略、民用物资都依赖进口的获得抗战物资的通道,占领中国西南大后方以彻底征服旷日持久牵制了日本陆军半数以上兵力的中国;1942年1月,日军突破泰缅边境,缅战爆发。于是,与滇缅公路密切相关的一个专有名词诞生了——中国抗日远征军;围绕着这条公路的一场大血战展开了——滇缅抗战。
战云硝烟飘散已半个多世纪了。那慷慨激昂的大进军,惨绝人寰的大溃退,气势恢弘的大反攻,已凝固成一幅幅褪色的老照片。厉厉冲杀声,汨汨壮士血,滴滴英雄泪,累累白骨堆都已融入了滇西、缅北、印东南的高山、大河、丛林、沃土。1942年至1945年的整整三年中,以前后四十万中国远征军为主力的中、美、英、缅、印、泰军队,同凶恶的日本强盗在这一广阔的地域里,有过一场惊心动魄气壮山河的大血战。
曾问过同行人,回答几乎等于不知道。我理解,在欢歌笑语中插入这沉重的话题,本身就是不合时宜或自私的,总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结而苛求于人吧,我无权破坏大家的好心情。可是,我真的希望人们了解这段悲壮而又辉煌的史实,记住那些壮烈于异国他乡的忠烈英魂。毕竟,那是中国近百年来的第一次“异域作战,扬我大汉声威”并以完全的胜利而告终的壮举,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在艰难阶段首开的胜利先声,是云南的骄傲和光荣!要知道,云南人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啊。
安宁过了,那曾是远征军新5军赴缅的集结处,是战死的200师师长戴安南遗骨换棺木的地方;楚雄过了,那里曾设有远征军后方医院和日军俘虏中转站;祥云过了,那里有陈纳得“飞虎队”的军用机场;大理过了,那里是远征军新6军踏上征程的出发地……车窗好似历史的屏幕,一个个中外抗日名将闪过:史迪威、陈纳德、卫立煌、孙立人、廖耀湘、杜聿明、郑洞国、李弥……汽车马达声中隐约传来他们的声音:孙立人如是说“……三个月前,我们被迫退出缅甸,如今,我要率领你们打回去,夺回与我们祖国生死尤关的滇缅公路。……我们需要一支钢铁般的军队。这支军队不是别人,就是你们——英勇的中国远征军。”背景是雄浑的《中国远征军军歌》:“兄弟们向前走,五千年历史的责任,已落在我们的肩头。日本强盗要奴役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我们不愿做亡国奴,只有誓死奋斗。……”
车至下关,没停,一头钻进点苍山,进入滇西峡谷地带,在西洱河路段走上了弹石路面的老路,快修好的宽阔的大理至保山公路紧傍旁边,反衬得老路益发的沧桑。明知老路仅仅只有一小段,可我却期待着象以往滇西之行一样在老路上一直走下去,再见那些即将被时光的尘埃淹没的历史遗迹。
越过澜沧江峡谷,行近滇缅公路重镇保山已是黄昏时分。暮色中,我搜寻着马王屯——中国远征军司令部所在地。此时,一个条目蓦的闪现:保山“五·四”轰炸惨案。1942年5月4日,逢集,学生节。大批难侨、赶集的人们和开运动会的学生约10万余人拥满城街大小公共场所。中午时分,日机54架分两批飞临保山,投弹扫射,保山城除东北角,余均遭日机狂轰滥炸而化为废墟,当场遇难10134人,3267间房屋被毁,酿成保山有史以来最大惨案。全城尸山血海,阴风惨烈。此后,瘟疫蔓延滇西(据考,系日寇投放细菌弹所致),又夺去保山6万余人的生命。再过几天,就是“五.四”轰炸惨案60周年纪念日了,保山应有比如公祭之举,此前必有若干铺垫与准备。我暗自庆幸:无意中竟赶上了。
然而没有。没有什么纪念活动,哪怕一丁点。
夜的保山霓虹闪烁歌舞升平,街头自娱的人们歌舞着“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这就是在滇缅抗战中同仇敌忾,倾其所有,配合军队内惩汉奸外御强敌,为民族解放做出卓越贡献,付出巨大牺牲的保山;这就是在那两年零八个月里,先后惨死平民9万余人,民工牺牲2.46万人,房屋被毁2.8万间,遭受日机轰炸520架次的保山;这就是“五.四”轰炸惨案大劫之后,依然咬紧牙关参军、支前、劳军,直至赢得最后胜利的保山。
是的,这就是“五.四”轰炸惨案60周年祭之际的保山。
我在《滇缅远征——滇缅抗日事记》中写过一段话:
“历史,这是一段悲壮辉煌、可歌可泣的历史,又是一段被不公平地淡漠了很久的历史。幸而,历史终归是历史,从巍巍高黎贡到莽莽野人山,从滚滚怒江澜沧江到滔滔伊洛瓦底,那些裸露着的星罗棋布的战争遗迹。沉没于荒草丛中的断碑残碣、依然繁忙的滇缅公路、滇西百姓和远征军的老战士心中都铭刻着这血写的记忆。这片地跨三国的土地上,永驻着十余万中国军人的忠魂啊,历史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君不见,山河间一股荡荡英雄气。”
不会忘记,真的吗?我在惊异人们健忘的同时怀疑着我写下这些文字的一厢情愿。
在滇西当过知青的作家邓贤在《大国之魂》中有这样的文字:“我希望我的同龄人,除了知道一个白求恩,还应当知道更多的外国人;除了知道‘文化大革命’还应当知道更多的被称做‘历史’的那种东西”。
我深以为然。
附资料:
中国远征军滇缅作战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席卷东南亚,由泰国进入缅甸,对中国当时唯一的国际交通线滇缅公路构成严重威胁。1942年2月,10万中国远征军开赴缅甸,保卫滇缅公路。
3月中旬,远征军第200师在同古与来犯日军展开血战。日军以飞机、大炮、坦克猛攻,并向200师阵地施放毒气。200师官兵以集束手榴弹、汽油瓶与日军坦克搏斗,战况激烈,双方伤亡惨重。战至月底,200师联络与给养均被切断,被迫后撤。4月初,英军一部在仁安羌以北地区陷入日军包围。远征军新38师紧急驰援,击溃日军主力,毙敌1200余人,克复仁安羌,救出被围英军。4月底,日军突然袭取腊戍,并长驱直入,进入中国云南境内,与中国军队隔怒江对峙。远征军被截断退路,陷入极度困境。远征军的两个师撤往印度,部分撤回国内,主力则穿越荒无人烟的密林,辗转国境继而向印度退却。远征军在后撤途中,由于给养匮乏,传染病流行及野兽、蚊虫的侵袭,伤亡惨重。远征军首次入缅,虽英勇作战,但因盟军之间意见分歧,指挥不协调,终以惨败告终,10万中国远征军仅幸存4万人。
入缅作战失败,滇缅公路被截断,对华援助只能通过飞越喜马拉雅山的“驼峰”航线,其艰难可想而知。因此,盟国在缅甸败北后不久便着手制订反攻缅甸、打通中印缅公路的计划。美国在印度的兰姆珈和中国云南的昆明等地开设了训练基地,帮助装备并训练中国军队。
1943年,中国驻印军在美军配合下,穿过渺无人迹的野人山,向缅北反攻,同时修筑中印公路印缅段。驻印军经艰苦作战,于1944年3月肃清胡康河谷的日军,6月攻占孟拱河谷。5月中旬,中美混合突击队突袭缅北重镇密支那,占领密支那机场,援军空降后即开始攻城战斗。日军凭借坚固工事困守。双方激战两月余,8月初,盟军在优势空军和炮火支援下,终于占领密支那。11月,驻印军以陆空炮兵协同、逐点歼灭的战术,攻克战略要地八莫。
1944年5月,驻云南的中国远征军也强渡怒江,沿滇缅公路向日军发起反攻。9月,远征军克腾冲,l0月克松山,11月经血战克复龙陵、芒市,1945年1月克复畹町。1月27日,远征军与驻印军在芒友会师,胜利打通中印缅公路。
中国军队第二次入缅,浴血奋战,全歼日军2个师团,重创其2个师团。远征军为此也付出了重大代价,伤亡4万余。
穿行大峡谷
4月30日:晴间多云,保山——芒市
一
天微曦,边城尚在沉睡中,云南知青艺术团即登车启程,告别了古称永昌府的边关古城——保山。先遣组昨夜发回消息,德宏州府潞西市(即芒市)在繁忙的国际旅游节开幕式准备的情况下,已作好今日对我团的演出和接待工作。也就是说,我团今日必须通过怒江大峡谷,并于当日下午抵达约200公里外的潞西市。
距离不远,若在平原地带不过是一个来小时的车程,可这里是滇藏地槽褶皱断裂带,著名的滇西纵谷区。巍峨磅礴,绵亘起伏的高黎贡山和怒山夹峙着奔腾不息的怒江,形成一条纵贯南北,长310公里,平均深度为2000余米的仅次于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的世界第二大峡谷——称为东方大峡谷的怒江峡谷。因其险峻陡峭,在滇缅公路的修筑过程中,这一段也是耗工费时死亡人数最多的,即使从现在的地图看,公路在怒江两岸短短的距离里竟有大大的六个弯。因此,不能简单的以公里小时来计算。没有幸侥,我们还是遇上了塞车。
车走新路,我不禁怅然,因不能再见那座滇缅公路咽喉——惠通桥和松山战役纪念碑了。惠通桥顶住了日军为封锁滇缅路而进行的狂轰滥炸,担负了繁重的抗战物资的运输,1942年5月5日,中国远征军在一发千均之际断桥阻敌,1944年5月11日,中国远征军又从该桥强渡怒江开始大反攻。松山战役远征军血战90多天,阵亡6763人、伤者逾万,全歼松山3000守敌,夺取被日军称为“东方马其诺”、美报称为“东方直不罗托”的战略制高点。我曾站在海拔3000余米的松山大丫口主峰俯瞰山下,江若带,桥如丝,88公里长的保(山)龙(陵)公路在两岸山间绕来绕去,看对岸婆海山的距离似比山下的江、桥还近些,地形险要,可想当年战斗的惨烈。
如今,也不知江上那座钢索吊桥可安好,山顶的弹坑、堑壕、焦树和路边的墓与碑是否依然,还有那肃穆的血红色的峭壁……
二
下峡谷的路好长,同昨天穿越澜沧江大峡谷时一样,长时间的刹车致使车轮钢圈温度剧烈升高,冷却水浇上去即腾起团团蒸汽,透过汽车的轰鸣,仿佛都能听到“吱吱”的声响。江东的山植被很差,单调的铁锈红色令人昏昏欲睡。朦胧间,《富饶美丽的潞江坝》年代久远的歌声在车厢里响起,睁开双眼,大江扑入眼帘,我们已经到了峡谷底部,潞江坝到了。一车的老头老太太雀跃了起来,懂事的司机乐了,把车开进了加油站。
怎么能不激动呢?这一车当年的知青,谁没有读过《边疆晓歌》?而那部小说的原型正是至今仍留在这里的特殊的“少数民族”——“支边族”,作为他们的后来者的知青也在这里留下了“知青族”的青春的血汗甚至生命。在地方有关记载里,有这样一句话:“……新中国成立以后,广大知识青年和科技工作者怀着他们那个时代特有的激情和奉献精神,凭血肉之躯、用青春和血汗一寸一寸地征服着这片蛮荒之地,把毒瘴四起的潞江坝变成了富饶美丽的聚宝盆。”知青艺术团有许多人在插队时到过潞江坝,他们梦回的故乡就包括了潞江坝秀丽的倩影。
啊,这就是歌里唱的潞江坝了。
从青藏高原咆啸而来的野性大江到了这里,顿生柔情,舒缓地展开胸襟,悠悠划一个漂亮的弧,流过由怒江河谷的一组冲积扇和高黎贡山、怒山低海拔台地构成的坝区,不经意间荡出许多潇洒的石丛,秀丽的沙滩和美妙的小岛。雾将散尽,阳光妩媚,宽阔平缓的江面上有一条小渔船的剪影,江边的那个水下温泉冒着腾腾热气;江水如镜,倒映着两岸婀娜的凤尾竹和高大的木棉树,白色的沙滩反衬着翠绿的高黎贡山;阡陌纵横的坝子里,四季不败的花儿点缀其间,在微风拂煦中摇曳着的热带水果发出醉人的香味,就连路边不知名的行道树也是红肥绿瘦。蓝天、碧水、银滩、红花、绿树、青山……潞江坝典型的亚热带干热河谷的景色,在将尽未尽的薄雾轻纱里柔漫温情地展露着。美,真美啊!美得令人心尖发颤。
“富饶美丽的潞江坝,人人见了人人夸……”欢乐明快的歌声洋溢着热辣辣的情感。
三
行至怒江大桥的边防检查站,守桥士兵许是知道我们要来,没有停车检查,他向我们行礼后给了放行手势,我们向他致意,有人问候:孩子,辛苦!我看见一个十八、九岁的笑容灿烂在那张年轻黝黑的面庞上,一排雪白的牙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深信,若不是军纪,他会亲切的回应这些阿姨伯伯们的问候,肯定会!车上响起了《想给边防军写封信》的歌声,这是我们这次带去的节目之一,留给可爱的小战士正合适。
过了怒江大桥就进山了。高黎贡山,地处喜马拉雅东部南延地段,是伊洛瓦底江和怒江(萨尔温江)的分水岭。南北走向的地势北高南低,最高点是北部海拔5128米的嘎啊戛普峰,最低处在西南部盈江县中缅边界河流交汇处,海拔210米。高黎贡山是国家级动植物保护区,世界A级生物保护区,有“自然博物馆”、“物种基因库”的美誉。
高黎贡山地势险峻,气候类型复杂,立体性气候显著,“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我曾乘军车从功果桥(另一二战名桥)翻越过高黎贡山,头一天着汗衫短裤汗如雨下,一路上山一路添衣,到了雨雪纷飞的山顶就裹上了战士的军大衣。第二天下山则经历了相反的过程。后有一同事出差带回一块泰山石,神情仿佛装回了座泰山,论及山之大小,我就说了一句话:“未去滇西莫谈山”。提起山,我真有曾经沧海之感。
被称作“天界”的高黎贡山,似利刃般直刺天穹。峰巅眺望,云海茫茫,山浪排空。历史深处,一条细若游丝的古道逶迤而来,穿越澜沧江大峡谷、怒江大峡谷,在马帮驮铃清脆的叮当声中横翻高黎贡山,而后蜿蜒西去,直抵西亚,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两河流域与中华连接,这就是被称为“蜀身毒道”的南方丝绸之路。在记录片《最后的马帮》里我们还能听到这鸣响了两千多年的驮铃清脆的叮当声。就在这里,上演了中国抗战史上唯一的一次战略反攻——滇西大反攻的正剧,二十万穿草鞋和灰布单衣的中国远征军战士前赴后继仰攻高黎贡,与日寇逐山头争夺,殊死搏斗,横扫怒江西岸。高黎贡山中的古道上,有成千上万支前的民夫骡马走过。攻克松山,克复腾冲,夺取高黎贡山这一天然屏障,为大反攻奠定了胜利的基础。至今在山谷、密林深处依然留有无数战争遗迹和座座坟茔以及驼峰航线上失事的飞机残骸。同车的曾在高黎贡山一侧插过队的知青闫金川告诉我,当年他带两个饭团一把柴刀翻过高黎贡山到潞江坝,在山上还见到日军士兵的坟墓,面对日寇墓,同行的乡亲都面露鄙夷……一切,都静静地躺在高黎贡山的深处,面对苍穹无声地诉说着那段血与火的历史。
滇西有段民谣:“象达的姑娘龙陵的雨,芒市的谷子遮放的米,护撒的腰刀腾冲的玉”。翻过高黎贡山进入龙陵地界后,象达姑娘的美丽没有见识到,而龙陵那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雨却真让人匪夷所思大开眼界。豆大的雨点在一瞬间不由分说地砸下,其突然让我们吃惊,而在路边挑担的傣族姑娘仍不紧不慢地走着,蓦地,雨就停了。拉开沾满雨珠的玻璃,嗅着潮湿的空气,我的目光搜寻着据说就在路边的日军碉堡……
龙陵沦陷的两年多的时间里,各族人民不甘奴役,自发组织起来与敌人展开斗争。有朱嘉锡、常绍群等热血青年组成的龙潞抗日游击队;有闭境守土抗战的傣族土司第22代传人线光天;有为远征军送情报、营救远征军便衣队员的巾帼女杰赵押凤……,龙陵的敌后斗争可歌可泣。
这里是滇西大反攻腾(冲)——龙(陵)战场艰苦卓绝的拉锯战的旧战场。1944年6月至11月中日两军数万人马在松山——黄草坝——龙陵一线短短的距离里昼夜激战,反复搏杀,尸横遍野。在历时数月险象环生的拉锯战中,龙陵城三易其手。腾冲、松山相继告捷后,中国远征军合兵攻取龙陵,取得腾(冲)——龙(陵)战场的胜利。龙陵之战成为滇西大反攻由攻坚转为追击的标志。
有个知青朋友在龙陵任科技副县长时,应我的要求,寻访龙陵及周边遗址遗迹,以至于他自己也沉湎其中,他说:“……龙陵及周边遍布着战争遗迹,可重要的并不在于这些遗迹的本身。遗迹总有一天会消失,而中国军人和边陲各族人民爱国御侮、不屈不挠、舍生取义的精神,及其所表现的民族气节、所反映出的凝聚力,让你看到的是一道无形的边关长城。这才是最重要和最令人感动的。”
两日旅程,我们连续穿越了澜沧江大峡谷、怒江大峡谷,纯净清新的环境,置换着体内沉积的污浊之物,在这遥远的边地,我仿佛也穿越了某种精神的高度……
走进“孟巴娜西”
4月30日:晴间多云,阵雨;芒市(潞西)。
顺高黎贡山一路西下,出了龙陵地界,山水风景与层峦叠嶂气势恢弘的滇西中部高原相比,就明确地显露出差异来。高山平坝,峡谷丘野,风格迥异。
横断山脉瓜分了滇西高原这块自东北向西南倾斜的切割山原,亚细亚西南的次大陆由此延伸到印度洋,华夏水系在滇西中部便已东西两分,眼下再也见不到东流之水了。这里是云南高原向下倾斜的第三级台阶,海拔纬度下降,高原特有的立体气候和南亚热带低纬度低海拔的季雨林型气候,使山上青松翠柏,冷风扑面;山下雨林茂密,热气升腾。夏无酷热,冬无严寒,雨量充沛,物种繁多。这里的山,少了嶙峋多了俊秀,亦不失高原的磅礴巍峨,高深幽远与玲珑典雅相照。这里的水,带着诗一般的韵味在青峰翠峦之间悠悠流淌积蓄,沿着峻岭陡谷依势而下,涌入贯通全境的瑞丽江和大盈江,串起了群山环抱的36个河谷盆地——“坝子”,悠然的江水波光粼粼迂回曲折于其中,两岸翠竹婆娑、树密花繁,平川沃野,阡陌交错。真是块“插下锄把也发芽”的宝地。山水物华,互为因果。在这里看山,当傍水而审其崔巍;观水,须倚山而度其深远。“山川真脉,余已得之”。在足迹遍及万水千山的徐霞客眼里,如此山水风土,其威武雄壮之气势,轻盈柔曼之情态,足领高原风骚!
这,就是“勐巴娜西”,传说中神奇、美丽、富庶、安宁的天堂。
走进德宏,热闹的车厢安静了许多,知青们的目光一投向窗外便被粘住了。我注意到了他们的眼神,却不知用什么语言形容它。是往事如烟的沧桑,是魂牵梦萦的思念,是久别重逢的欣喜,是梦想成真的激动,是对远去青春的追忆……唤一声德宏,眼中顿涌咸波万倾。
知青插队时,边疆还是比较落后的。在内地早已实现人民公社化了的时候,这里还是合作社,一个寨子便是一个社。乘了六、七天车才抵达目的地的知青们,先是在区里分到各合作社,又是在寨子的大青树下由各家各户带回家的,集体户少。德宏傣族地区为佛教地区,孩子自小便要剃度穿袈裟习经文,加上特殊的地理和人文的环境,这里民风敦厚温和,人民善良淳朴。他们对知青是以自己家的人来看待的,当然也是闹过知青“是毛主席给我们傣族送来的媳妇女婿”的笑话,但他们把知青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的情感,真切感人。确切地说,他们是替遥远的城里的父母们领养了这些十五、六岁或十七、八岁的大孩子,尽管当时他们的的日子也很艰难。正因为如此,德宏的知青们得以完全的进入到了边疆少数民族的生活,甘苦共尝,悲喜同心,人民给予了知青以亲情的看护、人生的矫正和人性的教育。这与“再教育”理论南辕北辙,其结果也是“再教育”理论的始作俑者所始料不及的。
记得乐队的一个演奏员同我商量,说到明天演出目的地的途中,公路要路过他家,要求给五分钟回家看看。家?你家怎么会在……我立刻反应了过来,我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我当时的情感。在德宏盈江县插队的知青、作家张蔓菱在她的处女作《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后改编为电影《青春祭》)中所流露出的情感,就是我当时情感的真实写照。感谢了,边疆的人民,在那个年代给了知青一个充满温情的家。所有的知青都会这样感谢你们。
芒市傣语称“勐焕”,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到此地刚好天亮,便给这个地方取名“勐焕”,意思是“黎明之城”。芒市1932年改称潞西,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首府所在地,与缅甸毗邻,国境线长68.23公里。傣族、景颇族、德昂族、阿昌族、傈僳族、汉族33万各族人民和睦相处,建设家园共御外敌,与邻国边民建立了深厚的胞波情谊,创造了3000年水一样纯净,山一样沉稳,森林一样神奇,钢刀一样坚韧,大地一样厚实的勐巴娜西文化;这里是中国较早通向世界的门户之一,是古南方丝绸之路、二战盟国援华抗日的大通道,也是中国远征军毫不留情追歼日寇的旧战场。如今又是中国西部对外开放的前沿。
在距芒市(即潞西市)几里路的一个寨子旁,车停了下来,德宏州1997年邀请知青返乡万人空巷鼓乐喧天的夹道出迎,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那天京、沪、渝、蓉和云南在德宏插队的知青近2000人,举着标语旗帜流着滚滚热泪步行进城的情景又历历在目。据说那样的热烈场面是芒市历史上没有的。提前一天到的联络组和我们在这里会合了,停车十分钟,不知是偶然还是有意安排,我觉得人们都需要有点时间调整一下自己了。
全团1:30时抵芒市,午饭后各队自行排练。乐队一哥们当年从寨子里抽调到芒市县宣当演奏员,一干人就跟着迫不及待的他去怀旧了。“县宣”一词不知文革词典里是否收录,意为“××县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相当于现在的县文工团。当时各县的县宣聚了很多能歌善舞的知青,边疆的城小,一搞汇演,承担汇演的县城就一街都是南腔北调的知青,几乎成了各县知青间的聚会。当年的县宣驻地现已是文化馆,令人惊奇的是那哥们当年的宿舍居然无恙。门锁着,他趴在窗台上对这间十余平米的小屋足足看了十几分钟,然后表情复杂地和我们谈起与室友、现知青艺术团团员王泽之间的逸事,以及他们宿舍的那个被蚊子叮急了的景颇族演员怎么愤怒地挥舞景颇刀将蚊子砍杀于刀刃的趣事。无独有偶,不仅乐队,其他队也有忙里偷闲“回家”的,于是晚饭时使用频率最高的语言就是:回去了吗?因路远不能回家的知青只能面带羡慕和怅然的表情听别人说了。
由于穿着统一印有“知青之恋”“故土情深”的字样的T恤衫,在街上,我们的回头率是很高的,人们多投以友好的微笑。返回宾馆的路上,一个四川自贡的小老板对着我们叫唤“我也是知青!”,我们的小号演奏员、一个西双版纳建设兵团的重庆知青与他攀谈起来,邀请他看演出,瞧他那激动样,他一定会来。
当晚演出的小礼堂也是当年县宣的排练演出场地,进门右边墙上第一块标语居然还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的语录,只是重描了,连字体都没变。但别小看了这个小礼堂,在那已很陈旧的舞台上,周恩来总理、贺龙副总理、外国友人和大小明星都曾光临过。欢迎的横幅、市领导热情洋溢的致辞、热情的观众和特殊的氛围,一阵阵掌声和一束束鲜花使团员们激情涌动,演出很成功。幕间,不断有故人重逢时发出的压低了声音的惊叹;后台,因给房东带了东西而没时间送去的舞蹈演员刘意明,意外发现电视台摄影就是他家的孩子,了却了心愿。演出结束后,不断有人与我们打招呼,不断有人被约走……
芒市凉爽温柔的夜令人精神爽朗,傣家的米酒甘甜绵长,夜宵吃得很晚了。故土重返、往事重温的感觉真好。这群微醺的中年人竟似孩子般的在油棕掩映下的人行道上扭秧歌,手挽手正步于大街上喧哗而过。原谅他们吧,芒市,原谅他们搅扰了你夜的宁静,要知道,他们是你远行回归而天明又将离你远去游子,就让他们象当年一样再忘情地放纵一次吧,也许,从今往后他们只能在心里和梦中倘徉于你的温软的土地了。
你这多情的土地
5月1日:晴;芒市——畹町。
“五·一”节是国际旅游节德宏分会场开幕的日子,德宏州组织了万人踩花山、庆祝游行和大型演出等系列活动。尽管4月13日至15日的傣历新年已过,但从表现边疆特色、民族风情的角度来说,今天依然举行泼水节,无论民间和官方对泼水节的理解如何不同,这都不失为必须的重头戏。昨晚,潞西市长在演出完与我们合影后,又为今天的活动匆匆离去,秘书说,今晚大概睡不成觉了。我在受感动的同时,尽力地想象着这次活动的盛大。
而这一次难逢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错过了。演出日程标明:5月1日——畹町。9:00正,正是大批身着艳丽民族服装参加各项活动的人群向各活动地点汇聚的时候,我们登车了。
320国道上,与我们同向的公路右侧,身着节日盛装的人们成群结队,这是一种激动人心的美的汇萃,仿佛一条流光溢彩的河,令人目不暇接赞叹不已。彩色的人流是去参加三台山“万人踩花山”传统活动的。“卜少”(姑娘)身着颜色鲜艳的短衣筒裙和头饰撑着花伞,在“卜冒”(小伙)的摩托车后座上尽情渲染着美丽;穿着整洁的素衣黑裤打着包头的“宰弄”、“毕朗”(大哥大嫂),在手扶拖拉机上流露出沉着稳重的满足……难以想象,色调搭配竟然可以这样夸张、强烈,而在青山绿水间,一切又都是那么和谐。爱美是人性使然,傣族似乎更甚,即使在“左”的年代里亦如此。张蔓菱编剧的电影《青春祭》里,所表现的女知青与傣族“卜少”们在美的观念上的差异,最终美击碎“左”的禁锢使爱美的人性复苏,表明这个民族人文精神里蕴涵的美的力量的强大。在傣族地区插队的知青对此无不有深刻的体会:在国人一统的蓝黑绿着装之时,傣族却张扬着五彩缤纷的艳丽,连上下工都要带两套衣服;在批判“黄歌”的日子里,傣族却公然的吹“瑟”弹“定”唱情歌;在谈恋爱象做贼的年代,“猎少”追求和享受爱情却是他们生活中的重要内容。这个崇尚美的民族,以不动声色的温良卫护着美,蔑视着一切貌似强大的丑恶并最终战胜之。在他们看来,美是荣耀的值得骄傲的,是应得到展示的。当我们给他们拍照时,他们都欣然直视,报以微笑,甚至情不自禁地以“噢——”的欢呼表达他们的高兴。当然有羞涩,但决不会回避。
三台山到了,新路被人流堵满,我们按交警的示意走上了沧桑的弹石老路。这是芒市坝子南面的尽头,三台山夹峙着公路并将它隐觅于密林,地势险要。同车的知青记起了插队三台山、人称“十八棵青松”的男知青,我的思路却一下被从喜庆祥和的场景拉到了烽火连天的战场。三台山战斗,是中国远征军光复芒市的最后一战,日军凭险死守,负隅顽抗。战斗时常呈胶着状态,阵地时常得而复失,中国将士前赴后继,奋力杀敌,气吞山河。潞西战役自1944年11月13日至12月11日,历时29天,在龙陵——遮放地域,大小战十余次,共歼日军1034人。中国军队伤亡、失踪4945人,与日军伤亡比例为4.78:1。
短短一段路,思想情绪前后的反差实在太大了,震撼之余,我总感觉得到潞西之役也好,被称为“十八棵青松”的男知青也罢,作为一种过去的记忆,它总在告诉着我们一些什么。同一座山上,今天的喜庆祥和与过去了的一切,是否有着某种关联?后来的人们是不是用这种对美的展示对幸福的宣泄,给曾经用血汗浇灌过这方土地的人们以另一种形式的纪念?
这里的每一个村寨都有大青树,尤其是村口,当地人们对它的看重,近于镇村之宝。只要见到大青树,就有村寨人烟。这是乐队鼓手老黄告诉我的。老黄今天心情激动,因为我们就要从他曾插队的寨子路过,并将为他停车五分钟。昨晚在宿舍里,他和我谈了很多,几乎都是关于他“家”的。关于把糯米红糖的早餐放到他床头的慈祥的“咪巴”(大妈)、关于忠厚朴实的“宰龙”、关于工分、关于那头让他大吃苦头的老牛、关于那条长长的瑞丽江和江上吱呀作响的竹桥……平日言语不多的老黄,仿佛要把一辈子的话都在一个晚上讲完。
老黄的家是瑞丽江边一个叫芒允的小寨子,返城后他曾回来过。那次知道老黄要来,老咪巴逢人便说:“我家小黄要回家了”,大清早就守在村口公路旁的大青树下盯着过往的车辆。老黄回来无疑为老咪巴赢得了莫大的荣耀,全寨都没出工,家家拉着请吃饭,老咪巴只是摇头不允:“我家小黄在家吃”。折中的办法是挨家挨户坐坐,然后每家带饭菜在社长的院里全寨大宴。那次老黄是带了摄象机的,村人们见要“照相”,便都回去打扮,村巷里就撒满了彩色。晚上老黄把录象放给乡亲们看,现场不时响起“噢……”的惊叹和欢乐的笑声,录象连放了几遍,直到深夜。次日,老黄要离开了,清早开门却吃了一惊:除了送行的傣族乡亲,村路上还放着许多米口袋。遮放米过去是贡米,现在代表了乡亲们的心意。推却?无法开口,收下?那得装两拖拉机。后由社长从每家米袋里舀两竹筒,那也是两口袋了。上路的时间一拖再拖,离别的话说了又说,紧随老黄左右的老咪巴只是哭,老黄和许多人都泪眼婆娑。透过车窗泪帘,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大青树和大青树下送行的人群,人群中那个瘦小的身影和挥动着的手……定格,这个场景在老黄脑海里被深深地刻录了下来。
这回是一次突然的造访。离寨子越近,老黄的话越少,从他的呼吸和急切的眼神里可以看到他内心的不平静。车一停老黄便奔大青树而去,待他在村路上迎接我们时,神色黯然地对我说:咪巴走了。心一紧,我脑海里浮现出大青树下那个瘦小的身影和挥动着的手。傣家小院里,乐晕了的毕朗拦都拦不住地切西瓜招呼同来的知青,我随老黄进屋参观,堂屋里,在那个原是佛龛,后来放过伟人象现在摆放主人家人照片的地方,我的眼眶热了:镜框显著的位置是老黄的照片。热闹间,宰龙回来了,老黄急急迎去,两个中年男人傣汉话不分喊叫着抱在一起拍打着彼此的后背,其情景令人动容。毕竟是要走的,我们为老黄全家拍照后,在貌似平静的道别中,我看到了他们眼中蓄满情感的晶莹的流质。老黄过来拉了我一把,说“快走,不然就……忍不住了”。说好不送的,远去的大青树下还是出现了人影……
欢迎知青艺术团的标语在亚热带太阳的照耀下醒目地横跨街道,国家级口岸畹町市到了。“畹町”傣语意为“太阳当顶的地方”,是中国最小的市。市区人口仅五千余,全市面积95平方公里,国境线28.64公里,地处亚热带河谷地带,与缅甸相邻,有“袖珍城市”之称。
横跨畹町河连接中缅两国的九谷桥中间那条红线——国境线,就是滇缅路中国段终点。二战期间,这里为援华物资的唯一通道和集散地,每天有成百上千辆车在这里往返,几十万中国远征军从这里入缅作战。1942年,日军也从这里过桥长驱直入进抵怒江,两年后,反攻的中国远征军经畹町黑山口最后一战,将日寇驱出国门,又从这里跨过国境,在缅甸芒友与从印度一路打回来的中国远征军驻印部队胜利会师,彻底打通中缅印公路。1956年,周恩来总理、贺龙副总理陪同缅甸总理吴巴瑞从九谷桥步行入境,到芒市参加两国边民联欢会……
小城真小,我们品尝了热情的主人准备的傣味大餐后,一个小时就游览了市区。小城很静,午时,无风,溽热难当,路旁的油棕树叶一动不动,习惯于早伏晚出的人们尚在休息,街上行人稀少。据说当年街上的知青比当地人还多,我们今晚演出的、超过小城人口实际需要的大礼堂就与此有关。作为界河的畹町河宽不过四五米,在那个年代,成百上千的中国知青就是从这条河趟过去,成为缅共部队战斗力最强的生力军,畹町对面缅甸的九谷山头就是缅共拔点战斗的旧战场,在那次战斗中,国境线这边的人们亲眼目睹了中国知青骁勇善战的身影。往事如烟,那些年轻的人们宝贵的年华,就在对面的莽莽丛林中消失了……还是代价与意义的诘问。
畹町是跑到州里争取到了这场演出的。距离国境线不过几百米的大礼堂被塞得爆满,看演出的人占了这个城人口的五分之一强,气氛热烈。傣族、景颇族姑娘也表演了或婀娜多姿或热情奔放的节目,尤其是景颇姑娘的《酒歌》在歌舞之间,把自酿的酒一竹筒一竹筒敬给台上台下的每一个知青并当场喝下,连侧幕旁的乐队也没拉下,把气氛推到了高潮,那样的热情敦厚亲密无间令我们激动不已。恰好我们的节目也有这两个民族的舞蹈,乘着酒兴,演员们在后台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交流了起来。演出结束后,欢乐的人们余兴未尽,又带着象脚鼓、芒锣在我们住的宾馆大院里跳起了“嘎秧”(兄弟民族群众性的集体舞),忘情狂欢……
“对于不忘记朋友的人,我们要给他的是加倍的真诚”。有愧,我们做得实在是太少。
夜阑人静,凉爽的空气湿润新鲜,带着一股淡淡的缅桂花香,我与室友用望远镜让眼睛在缅甸九谷市尽情作着免费的“旅游”。异国的灯光下,还有人们在劳作,还有车辆在行驶。边地之夜,安详温馨,如同刚才喝下的那筒醇厚的酒,温软绵长。真静呀,静得仿佛隐约能听到甜畅的鼾声。
我突发联想,在这个曾被战火洗礼过的边境小城的酣睡中,当年的金戈铁马是否还会入梦来?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5月2日:晴;瑞丽。
龙江带着高黎贡山积雪的凛气一路西下,与激越地冲出崇山峻岭掠过芒市坝子的芒市河聚首。
当两条江河相互亲热地拍打喧哗着闯出北面山峦屏障的时,见到这玲珑俊俏瑞气升腾的碧绿的坝子,便一改往日不羁的性格,敛声屏气,缓缓的,静静的,让从大山里夹带而来的沙金沉淀于此,用温情的雾给小坝披上柔曼飘逸的轻纱,从东西两边轻轻托起这块青翠欲滴的翡翠。
于是,它便有了瑞丽江——“有沙金的江”的称呼,傣族又称之为“南卯”即雾气蒙蒙的河。这个翡翠般的坝子因江而得名:瑞丽,祥瑞秀丽,傣语叫“勐卯”(雾笼罩的坝子)。
想想吧,能让从滇西的峡谷峻岭中闯关夺隘奔腾呼啸的河江变得温情脉脉的地方,该会是怎样美丽的地方!
清晨,从瑞丽江升腾而起的雾铺满路面漫过坝子,江水的气息弥漫了空气,淡淡的白色给一切都抹上一层朦胧,大青树、竹篱笆、傣家竹楼都变得飘渺起来。
竹林隐约,小道幽静,有小卜少担水盈盈走过,亦真亦幻,恍若仙境。
江水荡漾,波光粼粼,白鹭翻飞,竹排往来。江畔山青水秀,竹茂林幽,风光秀丽。
山坡上耸立着挺拔刚劲的攀枝花,坝里到处是高大的仙人掌、碧绿的麻桑蒲、浓绿的柚子树、遮荫蔽日的大青树和婀娜多姿的凤尾竹以及成片的芭蕉林、橡胶林。一幢幢干栏式的傣家小竹楼点缀在凤尾竹林深处。
寨子里的竹楼都是用仙人掌或绿竹篱围隔开来,既独立成院又不相互隔绝。几乎每个寨子都有一座傣族人称为“奘房”的小型寺院。寨子四周流水潺潺,稻麦金黄,或秧苗青青,胶林遍野,风光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