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 作者:wenjunq


12月24日圣诞平安夜,巧得很,适逢农历冬月十五。
  晚餐之前,导游按照旅行社的安排把我们拉到香港黄大仙来了。我照例是无心插香膜拜的,于是留在大巴旁边抽一支烟,算是敬香了。坡道上的栏杆上挂满了“轮子功”的宣传文字与图片,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男人正在借助小喇叭说那些话。据说,他们的孜孜不倦是为了领一份工资,每小时20港币。及至导游领着上过香的人们出来,我们的大巴便开往尖沙嘴,还有一个商店要逛,然后晚餐,接着奔机场,飞泰国。
  
  香港人热衷于圣诞平安夜,看得见的高楼大厦都被各式各样的灯饰打扮得光怪陆离。就在尖沙嘴,那条星光大道上,将是平安夜的狂欢场地,若从海对面的港岛看过来,这里是极其美丽的。大约是冬至已过的缘故,夜幕拉起得特别早。还不到五点半,天色就已经暗下去了,大楼的饰灯陆续打开。尖沙嘴一带开始限制交通,好几条街道都被禁止通行了,还有几条街道变成单向行驶,顿时就塞车了。熙熙攘攘的人流,特别是孩子们,打扮得光鲜夺目,都涌向星光大道广场,算是不易看到的景观。
  我们的坐车时走时停,车流虽然不畅却也有序,从一座高架桥上转下去时,望见维多利亚港湾那边,一轮巨大的月亮低垂在海面上,淡淡的似乎还泛着泥黄色的光。我倒是很想融入这圣诞平安夜的人群中去,只是身不由己。夜里十点,我们乘坐的国泰航空公司的“空客330”从香港机场起飞,舷窗外是不夜的香港,各式灯饰越来越远,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心绪却开始神游。
  
  记得杨绛先生晚年以九六高龄还出了本书:《走到人生边上》,副标题是“自问自答”。在网上读过,也不知是否完整,此刻就只能记得一些大概了。她老人家把“灵魂”拆开来,“魂”归于肉身,“灵”延及永恒。还有那些鬼啊神啊之探讨,虽说是“自问自答”,其实问是问了,却没回答。倒是记得,杨先生说:“有了信仰,人生才有价值。”这话却不怎么经得推敲的,小和尚遁入空门,敲了一辈子木鱼,信仰是有了,价值等于零;塔利班训导出来的“烈士”,不可谓信仰不坚定,价值何在?罗素说他既不信仰主义,也不信仰基督,难道他的人生没有价值么?可见,人生之价值与信仰无关,只与思想有关;往往是,信仰越是坚定不移,思想越是苍白无力。那句话甚至可以倒过来说:“没了信仰,人生才有价值。”
  我不敢设想自己活到九十六岁,更不敢想像那么高龄脑子咋还那么好使。现在坐在飞机上,耳边是发动机轻微的嗡嗡声,催人入眠,却无法入眠。笛卡尔有句名言:“我思故我在。”现在可以诠释成“我思故我睡不着”,脑子转悠着,睡不着才存在,一旦入梦乡,那个“我”也就不存在了。
  是否梦境更好呢?古人托梦,陆游老矣,还唱“铁马冰河入梦来”,够爱国的;李煜则说:“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囚徒在梦里还是自在的;李白就更绝了,《梦游天姥吟留别》,不但梦,还得游:“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时过境迁了,如今“事权贵”是件很荣耀的事情,唤做“保持一致”;还有苏东坡,他一梦就见娇妻了:“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只有泪千行”。最令人愤愤的是那个流行歌手郑智化,一句“至少我们还有梦”,噎死一群老妖精。现在连入眠都难,何以做梦?
  圣诞平安夜,世界上不知多少人跟我一样“今夜无人入眠”,据说它源自天上的神仙向守夜的牧羊人报告耶酥即将降生的消息。那神仙转化成圣诞老人了,就有平安夜的庆祝。在这一点上,东西方文化有相通之处:我们过年也是得守夜的。又有不通之处:他们守夜是迎候喜讯,我们守夜是驱赶妖魔。他们笃信明天将更好,我们唯恐熬不过今夜。大约,进取与守旧在习俗上也有体现。
  
  不知怎的,思绪又回到白天去了。
  导游把我们挟持到一家金店,那里边有一间黄金打造的厕所。那导游喜孜孜地问我观后感时,我给他泼了凉水:“俗不可耐!”我根本没进到里边去,只在观看厕所门外那些大幅照片。看来这家店老板“摧眉折腰事权贵”还是很有一套的,那些照片显示我们那些高官们对此屋的兴趣,其中甚至包括胡哥。另有那位不知何德何能荣膺将军衔的邵华题词,说黄金厕所是“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我不禁哑然,可有介绍说,此店林老板说创意来自列宁,列宁说:“我们将来在全世界范围内取得胜利以后,我想,我们会在世界几个最大城市的街道上用黄金修建一些公共厕所。”而且,店里果真还陈列着《列宁全集》,这句话出自列宁《论黄金在目前和在社会主义完全胜利后的作用》一文。看来我有点孤陋寡闻了,有列宁撑腰,无怪乎我们的高官们纷纷到此一游。只是我还记得鲁迅笔下那些村妇们设想皇帝老爷一定用金碗盛芋头番薯吃,她们更不知道,西太后早就用黄金做马桶了,不知她有没有共产主义的理想。
  于是脑子又转回插队时所接受的“再教育”。贫下中农教导说:“共产主义,就是白天有吃的,夜里有日的。”
  
  圣诞平安夜如今在大陆也开始时兴起来,主要是那些商家促进生意搞些噱头,年轻人寻开心与热闹,有个借口必然不会放过。
  这也好,人生苦短,来日方长,总比我们当初只晓得“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来得潇洒。历史如同流水,如今我们给孩子们讲“过去的故事”人家根本不予理会。当年儿子还读初中时,突然冒出来一个问题:“老爸,你们当初怎么会那么傻?”
  想到此,不禁哑然失笑,也不知道笑什么。
  
  飞机还在嗡嗡地飞,国泰航空的空姐又一次来送茶水,服务还算周到的。
  寻思着到曼谷大约得一点了,不禁有些心烦。那个地方以前去过两趟了,根本不想再去第三次。然而想去的台湾却必须经由第三国,因为我们所持乃大陆的护照,于是只好再作此折腾。曹植诗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不知算也不算我们的汉族传统,越是同根越相煎的,一部中华史基本上就是内战史,“胜者为王”是它的基调。有点像《动物世界》里那些狮群猴群,厮杀得胜者便是王,即便羊群吧,“领头羊”也是斗出来的,动物法则是不知道协商解决问题的。
  有时甚至想,既然没有妥协与协商的余地,干脆要打就快点打过去算了,“解放台湾”也好,免得一个牛B大国却露出幅员敌对的尾巴,遭人耻笑。孟子曰:“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天知道谋略艰深的中华文化是否刻意画龙而不点睛,点上去那龙就飞走了。
  
  机上的广播开始提醒旅客,飞机开始下降了。
  空姐们忙着收回耳机,也告知各位收起小桌板调直座位靠椅,看来,东西方的飞机规矩都是一致的,不因文化差异而有别。
  
                               (20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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