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在“5·12”灾难中失去生命的孩子们

 

一张照片，在网上，被无数遍浏览……
　　“孩子，快醒醒……”

没说确切的地点。无须去问。
　　只知道那是孩子。是一个个幼小的生命，在黑色的灾难中戛然而止……稚嫩明亮的眼睛已经紧闭如鲜花在寒夜中枯萎，娇弱而小的身躯蜷曲在尖利的瓦砾间如雏鸟在风雨中夭折，没有了声息，没有了欢笑，没有了血色，只有，只有红领巾仍然完整，仍然鲜艳，粘着泥土，染着尘烟，烈火般熊熊燃烧在每个人的眼睛和心坎……

“孩子，快醒醒……”
　　“孩子，快醒醒……”
　　一遍又一遍的呼唤，哭喊，声嘶力竭，扯心裂肺，如霹雳闪电，如山摇地动，带着泪水，带着血，带着不弃的希望，带着惶惶的绝望，激荡在废墟前，激荡在苍天下，激荡在所有的电波和千千万万的鼠标点击中……

开始接到近的远的电话和短信。用同样的语气，说同样的话，哭了，流泪了……
　　我的那些朋友和学生，都身为母亲的女人，在这一天，流了同样的眼泪，承担了同样的悲伤、痛苦和恐惧……

我泪流满面，走在阳光明亮的校园里，心在感受着千里之外那废墟下的黑暗、冰冷、痛苦与恐惧……多希望也身在其处，用颤抖的双手扒开尖利的瓦砾粗重的大梁，用嘶哑的嗓音加入那同一声的呼唤：
　　“孩子，快醒醒……”
　　“孩子，快醒醒……”

明亮的阳光下，我看到我的心和我的朋友我的学生一样，沉没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地破碎，一点一点地流血……

附小放学了。
　　孩子们欢笑着奔跑出来，花朵一样的鲜嫩，阳光一样的灿烂……家长们，都那么焦急地迎上前。
　　一个母亲和孩子走过来，手，牵着孩子的手，紧紧地，扣在一起，亲昵柔和的眼神，紧紧追随孩子，一刻不离……
　　一个父亲在将孩子抱上自行车的后座，神情疲惫却沉毅，全神贯注听着孩子的喋喋不休，动作异常温存，小心翼翼……
　　无须去问，我也知道。她和他，一定也像我一样，看到了照片，听到了那声呼唤，震撼中猛然意识到，孩子是多么珍贵，又是多么脆弱……

“孩子，快醒醒……”
　　知道吗？
　　这一天，你们令天下为父为母者的情感变得异常敏感而脆弱，令天下仍然活着的孩子变得格外可爱格外幸福……

“孩子，快醒醒……”
　　黑夜就要过去了，雨也会停……
　　蓝天下，阳光仍然明亮，风儿仍然温暖，高山河流仍然美丽，鲜花仍然为你们绽开，小鸟仍然为你们歌唱……你们也像那还没有开放的花蕾，没有长满羽毛的小鸟，还要有长长的日子，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自由自在地生长，还要有长长的时光，在人世间的变化中经历欢乐和苦恼、挫折与成功……

“孩子，快醒醒……”
　　你们不能这样匆促地离去……
　　你们还有没上完的语文课，没交的数学作业，没有完成的手工折纸，甚至是，放学后和邻班约好的一场球赛，和书包里搁着一张准备送给同桌的生日贺卡……还有，还有老师来不及告诉你们，这个周末要带你们出去郊游，那是你们已经盼望了很久的……

“孩子，快醒醒……”
　　你们不能这样匆促地离去……
　　你们还有家。家里，有爱你们疼你们的亲人，有温暖的被窝，有好吃的饭菜，还有灶前调皮的小花猫，床头心爱的熊娃娃……
　　你们还要在父母身边慢慢地长大，给他们欢乐，给他们烦恼，也给他们荣耀和幸福。还要看着你们的父母慢慢地老去，为他们拔去第一根白发，抹平第一道皱纹，给他们诉说心中的烦恼和快乐，也听他们诉说心中的喜悦和担忧，还有那些你们已经忘却了的陈年旧事，好笑而又甜蜜……

“孩子，快醒醒……”
　　你们不能这样匆促地离去……
　　你们还有很多未实现的理想和愿望。还来不及听一场你们喜欢的演唱会，见上一面你们喜欢的歌星、影星和球星，坐一次火车到成都城，看看那里的摩天大楼霓虹灯，看看那里的游乐场动物园，看看那里的孩子们穿什么样的校服，梳什么样的发型，爱听什么样的流行歌曲……
　　你们还来不及走进大学的校园，还不知道大学的校园是多么的宽敞，不知道有这样雄伟漂亮的图书馆教学楼实验楼，不知道大学的校园也像山里头一样，有美丽的湖水，有好看的树和好看的花……你们还要在这里学到更多的知识和本领，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愿望；或者，你们还要在水边的树下花前，开始你们的第一次恋爱，体会青春的甜蜜和苦涩……
　　你们怎么能匆促地离去呢？你们还来不及像我的女儿和她的同学一样，穿上黑色的礼服留下美丽的毕业照，在毕业舞会上尽情地欢笑和痛饮……

“孩子，快醒醒……”
　　只要你们能醒来，我们一定满足你们的每一个心愿……
　　一个新书包？一部游戏机？一条花裙子？一只真正的足球？甚至，是一个MP3？
　　或者，是一间更结实更漂亮的教室？一块更明亮更清楚的黑板？一座有篮球场有足球场也有图书室的宽敞校园？
　　或者，是一片更蓝更高远的天空？一条更流畅更洁净的河流？一个更美丽富饶的村庄或城市？
　　也或者，就仅仅是在周末的日子里，带上你们去一趟公园？去一趟游乐场？哪怕哪也不去，就在家门前的林荫道上，牵着你的手，边走边听你说说学校里的趣事和同学朋友间的烦恼？
……

“孩子，快醒醒……”
　　只要你们能醒来，我们愿意丢弃你们所不喜欢的一切，自私，贪婪，怯懦，刻薄，狠毒，暴戾……
　　我们愿意重新学习。学习尊重自然，尊重科学，尊重人性……学习爱，爱大自然，爱你们，也爱他人。我们愿意学习更宽容更豁达地与人相处，丢弃所有的隔阂、仇恨、对立、辱骂、攻击与战争……
　　我们愿意，愿意努力学习做一个纯粹高尚善良的人，给你们树立做人的榜样，成为你们的骄傲和光荣……

“孩子，快醒醒……”
　　只要你们能醒来，我们一定要加倍地爱你们，给你们更多的拥抱，更多的爱抚，更多的关心和更多的帮助……
　　爱，或许能让生命更坚韧，去抵御各种各样的灾难；爱，或许能提醒生命远离一切的丑陋和卑鄙；爱，或许能使生命更有价值，无论长短，都是永恒。

“孩子，快醒醒……”
　　假如这世上真有神灵，我祈求神灵，我愿意，愿意承受更大的痛苦来换取你们的活着，愿意用我的整个生命来换取你们的活着……

“孩子，快醒醒……”
　　“孩子，快醒醒……”
　　……

2008年5月15日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