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识昨日黄花 作者:林子


 

   谁识昨日黄花

有几年的时间住在华侨新村,紧靠着黄花岗烈士陵园。才发现,那个地方果然是有黄花的。一种形状细小平凡像野菊花一样的草花,矮矮的密密实实的铺满地面,动辄一大片,耀眼夺目的金黄色。乍一看,很普通,看久了,无端就有了一种感伤,一种苍凉。

那时,女儿还小,逢周末时常常带着她到陵园走走,算是一种历史的熏陶。当然,那个时候的女儿,还不识历史是什么。在烈士塑像面前冲着叫叔叔,在自由女神塑像前冲着叫仙女姐姐,咿咿呀呀地说话,咿咿呀呀地笑。慢慢地,也学着大人,扯下路边的黄花,捧好了,放在了墓碑前,认认真真地鞠了小小的一个躬。一旁的游人看着,静静地,倾听着风扫过高高的树梢,落下肃瑟之声。有时,在园子里流连久了,一片一片的暮色悄悄地降落,猝然之间,便感受到了那彻骨的肃穆和苍凉。

清明的时候,黄花也开了,衬着繁密的叶子,颜色更鲜艳明亮一些。而清明往往是有雨的,灿烂的黄花在了冷雨霏霏中,湿了,重了,也化做悠远深沉的叹息,一点一点的,就满园子弥漫开了。

就在那样的一个日子里,我和女儿遇到了一个远方来的游客。那是个已经不年轻的男人,整洁的衣着和温软的口音,让我断定他来自那个孤独的海岛。他把一大捧鲜花摆到了那个刻着烈士名字的石碑前,雨雾悠悠从亭子外飘洒进来,打湿了花,也打湿了他刻有深深皱纹的脸。后来,我们交谈了。他告诉我,多年前老母亲病重,在病榻上郑重托付他,一定要找一天到这里来,代替她老人家拜祭一位朋友,一位她在年轻时候最好的朋友。母亲托付完了,就安详地合上了双眼,像把一副重担转移给了儿子。儿子伤心欲绝,也默默地将这个责任摆在了心里。终于在这个清明的日子来到了这里。他说他多么的惊奇多么的激动!这里果然像母亲说的,遍地都是黄花,开的那样的鲜艳灿烂,也开得那样的伤感和苍凉。

我从他指点的石碑上看到,他母亲托付他拜祭的那个人,是个外省人的名字。也像石碑上其他的人一样,有着非常年轻的年纪。这个年轻的男人,在上个世纪的那场革命中勇敢地死去。我知道,他也会像其他的敢死队员一样,义无返顾地写下了绝命书。革命浪漫美丽,也残酷无情,裹卷去一个个年轻的生命,而将刻骨铭心悠久不灭的怀念,残酷地留给话着的人。当年那位还是年轻女孩的母亲,是不是在听到噩耗之后,从那外省千里迢迢地寻到这里?那个勇敢死去的男人,她最好的朋友,或许还正是她初恋的爱人?当她带着满怀的悲痛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定也是黄花遍地的日子。她在这里,最后拜祭了烈士的英灵,然后带走了永远的伤心和怀念,也带走了黄花灿烂的悠久记忆。

长长的日子过去了,黄花仍然灿烂,仍然鲜艳。世事坎坷,人间多难,草木有灵,岂能无情?遍地黄花的生命,或许是那些年轻勇敢的灵魂,仍然在呼唤他们的理想和期待!

清明的雨如烟如雾,在天地间飘荡弥漫,碑面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变得模糊虚幻起来,远远地,隔着一个世纪的空间。

自那个清明以后,每次和女儿再去,也要在那座石碑前呆上一些时间,细细看一遍那个熟悉了的名字。再一个的清明来了,也把一束鲜花摆在了跟前。到了女儿开始启蒙识字,对刻在石碑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产生了兴趣。每次来,就急切着在那上面一个一个地寻找自己新学到的字。每当能将一个名字认全下来了,便是欢喜着兴奋着大声地念出来。那些年里,这个陵园多是冷清的,也少修饰,林密草长间充满旷野之气,小小的童声徒然响起,格外清亮悠远,在空中林下久久萦绕不去。偶然走进来的人猛地一听,惊回首,似是看到当年那些英气勃发的热血男儿从眼前走过,仍然面容年轻目光朗朗,遍地的黄花,犹如在他们身后长长铺开了一块地毯,金碧辉煌,伸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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