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冻脚,探亲,曹叔叔 作者:深秋


一九六八年,那是刚到草原的第一个冬天,九月十三日就下起了第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大队发给我们知青每人一件厚厚的皮得勒,一顶兔毛帽子和一双毡疙瘩。毡疙瘩刚穿在脚上的感觉很不舒服,硬邦邦的,走起路来十分机诫,像个木偶。经过一段时间才能逐渐习惯。虽然穿毡疙瘩显得笨重,但是却很暖和,嘎吱嘎吱走在厚厚的积雪上有时还会出脚汗。那天早上轮到我出牧,我象以往一样,穿上厚厚的皮得勒,将兔毛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穿上高到漆盖的毡疙瘩,踩着又厚又硬的积雪随着移动的羊群,向草场深处进发。草原的冬日即使是晴天也是酷寒的。西北风向刀子一样飕飕地刮在脸上,使人不得不侧过脸去。 
  太阳将雪地照得白晃晃的,这种白色的反光将眼睛刺得十分不舒服,有时候还会出现间歇的雪盲。每当这种短崭的雪盲出现时,我会将手捂在脸上,尽量不去仰望高悬而刺目的太阳和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凭着感觉照看散得很大的羊群,虽然穿着厚厚的皮得勒,但仍难于抵御刺骨的寒冷。我不停的围着羊群又跑又跳,使劲跺脚,不知过了多久,便不再感到脚冷了。……
  夕阳西下,我拖着木木的脚将羊群赶回营盘,吃过晚饭,就和同包知青去牧民家学习。牧民包里炉火正熊,我将两只脚伸到火炉边去烤,不大工夫右脚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我以为是脚触到炉子上,没有在意。可在回家的路上右脚越发疼的厉害,晚上就着昏暗的羊油灯拿出电筒一照,原来右脚趾已经冻黑了,第二天便开始流脓,疼痛难忍。包里同学说:“一点常识也没有,既然冻坏了,就不应该往火炉上烤,而应该用雪搓,才不至于发黑流脓。”但那时侯根本没有经验。包里同学说:“奇怪呀?怎么一只脚冻了呢?”是不是毡疙瘩出裂缝了呢?我急忙拿出毡疙瘩 一看,恍然大悟,果然右脚的毡疙瘩顶部有一个长长的口子,不知到什么时候刮开的,而我竟一点都没有察觉,稀里糊涂将脚冻成了烂箩卜。恰巧就在此时,我收到了家里来得电报,说妈妈要去五七干校,叫我速回家,于是在六九年的隆冬时节,我拖着冻得发黑的右脚,踏上了去北京的路途。   
    一路上这个冻坏的脚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首先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晚上睡觉不敢碰被子,生怕把旅馆的被子搞脏 。记得那天车到那日图车站休息时,我正在和我差不多高的炉子边上烤火,一位中年人走过来问:“你是北京知青吧?我一看就看出来了,因为你胸前别着的纪念章和你的装素,使我觉得你一定是个知青。”我也打量着这个中年人,从锡林浩特上车,他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带着眼镜的脸透出一种儒雅的书卷气,直觉告诉我他也更象一个北京人。他乡遇同乡,我也感到非常亲切,他告诉我:他叫曹维范,在锡盟畜牧兽医学校工作,此次也也是带着孩子回北京探亲,并提出一路上我们互相照应,晚上在旅馆住宿时,我将曹老师的小女儿带在身边,白天赶路时我们坐在一起。这一路上一点都不感到孤独,享受着曹叔叔对我亲人般的照顾,以至于到了北京后,都有点舍不得曹叔叔了,曹维范老师告诉我,他家住在东四六条,叫我有时间一定去他家里玩 。我高兴的答应了。
  和曹叔叔分手后,我归心似剑,过了南小街,走东总部胡同一直向东北方向直插贡院西街穿过大羊宜宾胡同,走过什坊院,就看到小雅宝胡同我家大院的门了。快到家的感觉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我进了小雅宝胡同四十四号破旧的油漆大门,向着二楼家里射出的灯光,噔噔噔的上了木楼梯,激动地用手轻轻的敲了敲门,从门里传来爸爸的声音“请进”,我拉开家门,……“xixi”爸爸高兴地叫着我的名字,双眼定定地望着我,抚摸着我的头。……
  我从小是在爸爸严厉的目光下长大的,所以很有些不习惯爸爸的亲热举动,尤其经历了草原半年来的风雨洗礼,本来就象男孩子的我更平添了粗邝的气息。那天晚上睡觉时我冻脚的事被妈妈发现了,妈妈总是自言自语的说,孩子那么小就去内蒙古插队受了那么多大人都没有受过得罪。我很豁达的安慰着妈妈,要她不要替我担心。
   后来我去了曹叔叔的家,看的出来曹维范老师的家具有大家风范,独立的四合院古色古香,是一个很有历史的家庭。当然发生在曹老师家里的尴尬事也令人涕笑皆非,那就是我告别曹老师,正要从曹老师家里出来的时候,曹老师在后面轻轻叫了我一声,我一回头正看见曹老师笑着指着我的裤脚说:“小z啊,你的裤脚破了,我来给你缝一缝。”我低头一看,可不是,裤脚不知什么时候磨破了一个条子套在我的鞋上,我很不好意思,曹老师回屋拿出针线,蹲下来替我缝好。 
   再后来,曹老师也去了我的家,和我妈妈接进行了交谈。在我探亲期满就要返回内蒙的时候,应曹老师的邀请,在锡林浩特我翻过敖包山来到畜牧兽医学校曹老师的家里,那天晚上曹老师的爱人给我煮了香喷喷的面条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在我极度想家的那个晚上,是曹叔叔的家让我在千里草原之外体验到了家的温暖。
   第二天早上,带着曹叔叔全家的美好祝愿,我登上了北去东乌旗的班车。后来曹叔叔经常给我写信,只可惜那些信笺没能保存下来。直到曹老师调到呼和浩特,我们慢慢失去了联系。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坎坷和磨难,时光荏苒,岁月匆匆,我已是五十多岁得人了,而曹维范老师也是以近七十岁的人了吧。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一位曾在该校读过书的蒙族人叫宁布,我问他:“你认识一个叫曹维范的老师吗?”他说:“有啊,我曾经是他的学生。是曹汝林的孙子,他这个人很正直。”……我静静的听着,一个如此凝练的话语;“正直”整个涵盖了一个人一生的品格。三十多年前,曹老师留给我的就是这种印象,他对那时侯的我来说,是叔叔,是兄长,是老师,是我人生旅途中有幸遇到的最好的人之一。曹叔叔:您还记得一九六九年冬天在那日图遇到的那个梳着齐耳短发,穿着大皮得勒,胸前别着上山下乡纪念章的北京知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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