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旋律--(二十七) 重上征途
作者:DD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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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二进三,卒七进一, 车一平二,车九平八, 。。。。 。。。。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祖国大地就象一张大棋盘,极左的势力和改革的势力双方正在进行较量。到1985年前后,从棋面看极左的一方略居下风,但是他们不甘心失利,利用一切机会反扑。象什么反"写真实论",反"精神污染"就是他们的手笔,然而效果不大,虽然一些弄潮儿跟着他们起哄了几下,一看风向未转,那些弄潮儿又马上缩回去了。于是弄潮儿们纷纷乔装打扮,有的把自己说成也是四人帮的受害者,有的把自己打扮成改革开放的拥护者,还有的溜之大吉,干脆出国跑到自己当年千批万骂的资本主义社会,心甘情愿地跳进了资产阶级大染缸。
出国啦,出国啦。 就象当年的知青回城的浪潮,新一轮的出国浪潮席卷了祖国大地。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相当一部分都开始盘算出国的途径。从考TOEFL(一种申请美国大学要求的英语程度考试),找经济担保,联系语言学校,到办假签证,偷渡,找美国公民结婚,出国的途径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有高等学历的大学生研究生们,联系出国最为积极,因为他们拥有学历和英语的优势,更容易拿到资助,拿到签证。天文界的研究生们不少在毕业前就在联系国外的学校,有的刚一毕业就走了,其它的毕业时大多已联系得差不多,出国留学是早晚的事。洋鬼子就是厉害,人家辛辛苦苦培养到研究生毕业,他一张录取通知书就把人才给钓走了,而且绝对是自觉自愿,愿者上钩的,洋鬼子可从没有威胁利诱过。 反过来这边也得扪心自问,美化自己丑化西方的宣传搞了几十年,为什么人才们不愿留在无比优越无比幸福的社会主义体制下,却偏偏要去那水深火热的资本主义社会?更为讽刺的是,出国风带头的并不是吃尽苦头的黑九类和狗崽子,恰恰是当权者最宠爱的弄潮儿和八旗子弟。 我大概算研究生中的另类吧,完全不为当时的出国热所动,安心于天文台的科研工作。这倒并不是我的思想境界有多么高尚,而是我累了。动荡漂泊了这么多年,现在刚开始安安稳稳做我所喜爱的科研工作,又成了家,我已经很满意,哪儿也不想去了。而且科研工作刚展开,科研文章刚一篇篇陆续发表,也不舍得中途停下。 另外自己年龄也大了,英语又不好,出国是年轻人的事,让他们去吧。
出国热没有传染我,却把我的太太--也就是前面的女主角--的心弄得痒痒的。 她觉得我应当出去,应当在国际学术界闯荡一番,不然是一种浪费。这不,一到晚上她就对我唠叨开了。 "你不是说你的性格不适合中国的环境,迟早要挨整的吗?你不是知道你的性格不可能在中国受到重用的吗?那你为什么不联系出国深造?" "唉唉,话是这么说,可咱又不图升官发财,能搞搞科研工作就很不错了。天文台待我挺好的,咱过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不好吗,何必去折腾呢?" "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干出国际上一流的工作,呆在国内你永远也没机会做这样的工作,你不觉得是浪费?" "唉唉,要是早个十年,我的条件是应该出去闯闯。可现在我年纪太大了,英文又不好,力不从心喽。" "我不相信,你完全有能力把业务和英文弄好。" "你哪里知道,我自己清楚,真的不行。" 不管太太怎么说,我就是摇头推脱,把太太气得没办法。 一天下班回家,太太告诉我, "今天晚上起你到前进补习学校上TOEFL补习班,我已经替你把报名费付了。" 好家伙,赶鸭子上架呀! 我对补英文并不反感,自己的英文本来就很糟糕,应该补一补。在当时的出国热中,前进的TOEFL班算是上海赫赫有名的,我也很好奇想了解TOEFL是怎么回事,前进是怎么教的。 去上了课才知道,前进的强化记忆,强化训练方法对年轻人很有效,但对记忆力和精力都开始走下坡路的中年人不一定对路。真是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看看那些刷刷刷飞快地做题的年轻人,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和反应的敏捷度确实衰退了,年龄不饶人! 学习班结束时我参加了TOEFL考试,考试结果寄来时,太太兴奋地拆开信封,可是看到的却是令人失望的527分,离大部分学校要求的最低分550分还差一截。 "我早就说过,我真的不行喽,这回你相信了吧。"我却幸灾乐祸。 "你,你故意的。。。"太太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太太拿我没办法,只好向我的弟弟妹妹讨救兵。 弟弟问我:"你还记得当年叫我们自学的事吗?" "当然记得,我说的没错吧,知识份子不出五年就香了。"我颇为得意。 弟弟又问我: "你还记得当年告诉我们的密诀吗? " "当然记得,看高干子弟, 高干子弟干啥你们就干啥。" "你说的很对,我们都按你说的做了,现在高干子弟都纷纷出国,你是不是也应该向他们学习? " 好家伙,把我给套进去了,这下呛得我没话可说,可我还是强词夺理, "唉唉。。。话是这么说。。。可我真的累了。。。这样吧,你们年轻争取出国,我在国内照顾老妈,解除你们的后顾之忧,怎么样?"
弟弟们也拿我没办法,只好找我的母亲。 母亲并没有动员我出国,只是告诉我一条消息。原来当年写我诬告材料的孔某俩口最近刚拿到去美国探亲的签证,正在兴冲冲地准备出国呢。 这孔某文革初期也受了一点冲击,还下放到工厂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解放时,听说他向戏剧学院领导表示不打算继续搞党政工作,想换换口味搞美术教育工作。 文革结束后,戏剧学院第一批破格提拔了两位副教授,其中一位竟然是孔某! 这我就弄不懂了,戏剧学院有一大批从美术学院毕业,勤勤恳恳教了几十年书的教师,为什么他们提不上副教授,偏偏提了这一个从没上过美术学院,一直在做党政工作的老兄? 你这就洋泾浜(上海话:讲外行话)了,知道不知道,文革后孔某在美术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提出了要重新认识过去一直受批判的资产阶级"印象派"画派,在我国美术界解放思想上有贡献。 这我就更弄不懂了,孔某不是一向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印象派"吗?连我这个和美术从不沾边的人,他还在诬告材料上写了"从小接受资产阶级印象派的影响",从而成功地使我被北大开除的吗?如果他真的认识到自己以前是错了,为什么他不敢公开承认自己过去的作为?为什么他不敢向过去受他迫害和陷害的人忏悔? 真是个书呆子呀,脑筋一点不开窍。他过去哪是真的反对印象派,现在又哪是真的肯定印象派,就象在赌场里下注,该押红时就押红,该押黑时就押黑,这才能赢钱。哪象你们这些不开窍的书呆子,认定了一个就不会变,不输才怪! 凭心而论,孔某的画上的色彩搭配非常奇怪,脏得不可思议,确实有他自己的特点,一般人连模仿都非常困难。因为他有色盲,有正常色觉的人绝不会画出这样古怪的色彩组合。这不太滑稽了吗?高考时不是规定有色盲和色弱的考生不能报考美术专业的吗?你又洋泾浜了,与众不同才叫艺术,懂不懂?没听说西方一次美术展览,第一名画作的作者恰恰是一头大猩猩吗?猩猩能评第一名,为什么色盲就不能评副教授? 你这个同志啊,思想解放一点好不好!
瞧,我又扯远了。 在汹涌的出国潮中,象孔某这样嗅觉灵敏,头脑灵活的人是绝不会置之不理的。 糟糕的是,孔某的三姑六叔中没有一个是美国籍,临时找一个美国干爸爸又来不及,怎么出去呢?据说孔某对自己的女儿定了一条家规:非外籍人不嫁。他的女儿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终於攀上了一位加州的律师,嫁到了美国。过了一段时间,他女儿为他们办理了探亲担保,他们终於如愿以偿可以出国了(附录)。
俗话说,知子莫如母,这话不假。 母亲对我讲的这一则消息,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那天晚上,我彻夜辗转难眠。我国现行的社会体制,对孔某这样的弄潮儿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整谁就整谁,即使他干的坏事被抖露出来,组织也会用一切办法庇护他,分房子加工资提职称哪一次都优先考虑他。这么好的社会体制世界上到哪儿去找啊,为什么他还无情无义削尖脑袋要抛弃呢?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社会不是被他痛骂的吗,为什么他宁可放弃优越的生活条件和党员付教授的桂冠,不顾一切的要去呢?美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为什么连八旗子弟和弄潮儿这些社会的宠儿都铁了心要去?吃尽苦头的我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就感恩不尽要好好工作报答祖国了,八旗子弟和弄潮儿都不爱国,我还单相思什么。 我那爱国的外衣其实也是纸糊的,这一则消息一来就把它捅破了。那一晚上,我越想越不服气。你们弄潮儿在中国神气活现,还不就靠着这社会体制,靠着政治运动中出卖良心,靠着吹吹拍拍有上面领导照顾。我就不信你们这一套在美国还吃得开,我也要去美国,我就不信在美国凭真本事勤勤恳恳工作会混不过你们(后来证明我的想法是完完全全错了,这是另一个长长的故事),有新疆戈壁滩十几年的生活经历垫底,我就不信过不了洋插队这一关。 天亮了,我告诉太太, "从今天起,我开始复习英文,准备重考TOEFL,我也要去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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