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旋律--(二十六) 大病初愈 作者:DDN


白帘子,白床单,白墙壁,白云,白雪,。。。好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哦,洁白的世界。。。那浮在天边的昆仑山顶,就是这般白皑皑的,。。。那清凉的雪水就是从那山顶流下来,一直流到戈壁滩深处,。。。在戈壁滩上顶着毒辣辣的太阳走路的时侯,多想一头扎到那渠水里呀。。。渠水真凉。。。滴答。。。

滴答,水滴下来了,水沿着小管子淌下来了,好清凉。。。那是什么管子,一直连到我的手上?谁碰了我的手?好像还有人在说话,那是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

"体温39度2,心功能结果还好,已抽血检查,用点滴。。。"

什么点滴?我住院了?我生病了么。。。好像是的,那一晚上好难受哇。。。整晚上睡不着,心好像悬在半空,又好像跳到喉咙口,。。。好热。。。背上汗湿透了,我渴。。。

 

是的,我住院了,从我懂事到现在,还是第一次。

在南大一年的研究生学习快结束了,还剩下最后两门考试,考完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就在这时,我感冒了,一开始咳嗽打喷涕,接着就开始发烧。一个星期下来,感冒越来越重,脑袋都胀胀的。记得以前我也有过感冒,每次都是挺一挺就过来了,这次也挺一挺吧,再过二三天就考完了。可这次的感冒不一样,就象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搅得我心里七上八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那个难受!

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对付不了你这条小阴沟?

咱们来硬的,我到跑道上狠狠地跑了几圈,直跑得心怦怦乱跳,气喘个不停。

跳吧,使劲跳吧,这下你该规矩点了吧,看你还七上八下不?

 

那天晚上,可就倒海翻江喽。

整个晚上,翻来覆去就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见鬼,平时怎么听不见?那颗心脏简直象只拴不住的小鹿,在胸腔里乱蹦乱跳。见鬼了,深更半夜的还不让我睡觉,跳个什么呀,好像见到个非常漂亮的梦中情人似的。越睡不着我越急,越急就越难受,出了一身汗,然后又冷得发抖。折腾了一晚上,我精疲力竭,好容易熬到天亮,我已经虚得站不住,请同寝室的同学帮忙送我去医院。

南大校医院诊断为病毒性感冒转病毒性心肌炎,立即转到附近条件较好的鼓楼医院治疗。

 

鼓楼医院好象是一家医学院的教学医院,里面有不少医学院学生在实习。每当主治医生或主任医生查房时,这些实习的学生们就恭恭敬敬地跟在后面,每人掏出一本笔记本,主任医生说一句,学生们就刷刷地记下来,生怕漏了一个字。望着这些一边记笔记一边点头的学生们,我总觉得怪怪的,能这么学习的么?怎么听不到一个学生提问题,也听不到一点讨论呢?虽然医科不同于理工科,但学习的基本原则应当是相同的。如果两个老师观点不同,诊断也不同,那你记哪一个的话,听谁的好?也许医科学习中容不得半点质疑,谁是你的老师,他就是百分之百正确的。这真是门奇怪的学科,我忽然想起了绝对真理,最高指示,一句顶一万句,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我的各项检查结果陆续出来了,心电图显示"三联律"(每心跳三次中有一次早搏),与心肌炎有关的酶指标也远高于正常值,只有心脏还没有明显肿大,大概我平时坚持跑长跑,心脏还比较强壮。虽然鼓楼医院先按心肌炎给我治疗,他们还没有下最后诊断,因为过几天有一个专家来医院指导,他们想听听专家的意见。

 

专家来了,除了学生以外还加上一批主治主任医生前呼后拥,好不威风。专家一个个病床走过来,在每个病床前翻一下病历,发表几句高见,然后转下一个病床。

这一次除了学生以外,连那些主治主任医生们也一个个掏出笔记本,专家每说一句,只听见下面一片刷刷的笔记声,只看见一个个鸡捣米似的点头。

专家走到我的床前,翻开了我的病历。

"这位病人的其它指标很象心肌炎,但是他的心脏还没有肿大,因此还不是心肌炎。"总共二分钟,专家说完了,走了。

我可是纳闷了,不算心肌炎算什么?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三联律"和其它症状总有个原因吧?有破也得有立,只要你能给出个方案,把我的毛病治好,说它是鼻肌炎也行,可现在什么方子也没给呀。这专家也真好当,连我这个完全不懂医的也会当,只要把每种病的指标列出个一二三四五,拿病历一对,一条对不上就不算。

可如果每项指标都对得上,还用得着问专家?再说专家也不是神仙,也会有失误,当年医疗专家们不也是诊断红太阳可以活到150岁么?这位专家会不会就是当年给红太阳诊断的专家之一呢?

 

最高指示一下,鼓楼医院就把我的病改按普通感冒治疗了,每天吃几颗维生素C。

因为病房紧张,把我从病房换到过道的临时病床上,病房让给重病人住。可我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发烧不退,"三联律"没有好转,有时还出现"二联律"(每心跳二次中有一次早搏),我每天出大量虚汗,人烧得迷迷糊糊。母亲和我的那位女主角都赶到了南京,她们都是干医这一行的,知道情况不对,向医院反映目前的对症治疗方案不见效。医院十分为难,专家已发过话了,没法更改。下面有个医生也看出情况严重,悄悄地对我们说,赶快转院吧,只要专家发过话,这个医院是绝对不会改变治疗方案的。

 

摆在面前只有三条路。1,留在鼓楼,等到心脏肿大再说,2,赶快转其它医院,3,回上海治疗。我决定回上海治疗,母亲有些担心(女主角还在实习期间,先回去了),万一在火车上发作,那不要命了吗?太危险了。我安慰母亲,不要紧,我命硬着呢,多少次生死关头都过来了,我不怕,留在鼓楼那才真正危险。

一个冬日的早晨,我和母亲登上了回上海的火车,当时由于经济拮据,我们还舍不得买卧铺票,买的是软座票。火车开动了,我还发着热度,脑袋晕晕的,心脏还是象浮在云彩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但我心里觉得很踏实,不是吗,只要能熬过这几个小时,到了上海就有希望。

火车开了一阵子,我又有点迷糊了。车旁的树木在眼前闪过。。。阡陌纵横的田野在旋转,云彩在飘浮。。。一队挑粪的农民在行进。。。队伍,行进。。。前呼后拥。。。医学专家。。。鼓楼玄武湖天文系悲惨世界雨果心肌炎巧克力包谷糊牧马人孔乙己香草橄榄托尔斯泰黄浦江,老城皇庙外婆的澎湖湾雀巢咖啡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南征北战中国女排面包会有的巴黎圣母院让列宁同志先走马太福音老三篇相对论贝多芬红与黑。。。

"上海站到了!"迷迷忽忽的我忽然听到了母亲欣喜的声音。

 

一到上海,马上去中山医院求诊,中山医院诊断为病毒性心肌炎,马上收入病房住院治疗。心肌炎病人必须绝对卧床休息养病,而我竟然还坐了几个小时火车从南京赶到上海,医生觉得不可思议,真是发疯了!

由于我在发病后没有得到及时休息治疗,疾病变得比较顽固,我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半年多,才算痊愈。

在我以后的科研生涯中,不再迷信学术方面的专家,甚至敢向传统概念和国际权威挑战,与我在鼓楼医院领教过这位医学专家的学问,多少有点关系。

 

半年多后,我回到上海天文台,耽误了这段时间,其它研究生已经开始准备毕业论文了。我不想迟毕业,争分夺秒地准备自己的论文,一年后居然赶上了其它研究生,首先完成了毕业论文答辨。研究生毕业后,我留在上海天文台搞科研工作,这是后话。

 

研究生毕业后不久,我又完成了人生的另一件大事,成家了,这是85年初。

按现在年轻人的标准,我们的恋爱有点枯燥无味,干巴巴的,还带着明显的时代烙印。没有如胶似漆的亲昵,没有牵肠挂肚的思念,没有情意绵绵的书信,没有舞场海滩的浪漫。这些太平盛世时期的恋爱情趣是不可能发生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年代的,尤其是饱受苦难的阶层。然而,在那种环境下谈成的恋爱,却往往比现在舞会上一见钟情的浪漫恋爱更经得起考验,能找到一个理解自己,并愿意在我再次受迫害时同甘共苦的人,比什么都强。

最令我感动的是在我得心肌炎的时侯,女主角的家里有些担心。因为有的心肌炎病患痊愈不彻底,会留下早搏等一系列后遗症。如果我也留下后遗症,那就是一个一辈子的包袱。她们希望女主角好好考虑考虑,趁现在交往时间不长,分手还来得及,我也希望她好好衡量一下可能的后果。女主角摇摇头,哪怕我留下后遗症,她也认了。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犹豫?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不是吗?

那个年头,住房十分紧张,要等单位分房子不知要等到哪一辈子。我们家房间挤,就在女主角家腾出一间房间,算是我们的新居,我就成了变相的"招女婿"。房间里有一套简单的家俱,还没有我梦寐以求的电视机,一方面我们经济紧张,一方面当时买电视机要凭票,我们还没有票。好在丈人丈母房间有一架老电视机,我可以跟着看电视过过瘾,到现在我还依稀记得坚韧不拔的阿信,玩世不恭的济公和那首"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从现在起,我可以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了,阿弥陀佛。

谁知道,又有事情来了,我这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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