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儿子从网上下载了一部荒诞剧，据说片名是《落叶归根》，我刚好是从郭德刚说河南话这里开始看的。赵本山背着个死人到处奔波，郭德刚演劫匪，操一口蹩脚的河南话。既然是搞笑之噱头，一笑了之便罢。却没曾想到有俺的河南老乡在网上提抗议，说郭德刚说河南话是侮辱河南人。于是纷纷扬扬，抗议之声蜂起，就连电视台的娱记也报道这件事了。

那么，如果郭德刚说普通话，是否侮辱了全体中国人呢？不得而知。

再细想一下，似乎这事并非偶然。前不久曾经有十位“名校博士生”联名发出呼吁，要求国人抵制圣诞节。那篇网上以繁体字发表的声明，帽子扣得很高很重：“国人在文化上陷入集体无意识”，其根由在于“中国文化的主位性缺失和主体性沉沦”。博士生们呼吁“国人能幡然醒悟”，号召：“中国人必须朝此一方向努力！”看着照片上那位穿西装戴“西洋眼镜”的北大博士生，看着他振振有词的呼吁，你不能不感到滑稽。须知，堂吉柯德先生向风车宣战之前也还记得换一身侠客服装的，堂堂北大的博士生居然尚不及中世纪的侠士狂患者！

无独有偶，我想起另一个也是不久前发生得事情：号称世界第一高楼的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大厦，投资方为日本的金融财团，中标的设计方为加拿大一家设计事务所。这栋超高层大厦的高处留了一个巨大的圆孔，设计方案一出，国内就有“爱国者”发出抗议：“绘图师（表现投资方的意图）的用意是很明显的———就是掩盖事实！掩盖它的那两把三八大盖刺刀和它们所托起的日本国徽——太阳！还有整座建筑所展现的霸气！！！这就是经过了半个世纪韬光养晦强大后的日本军国主义意图的再现！称霸世界——针对中国！”危言耸听还有：“我对照祖上留下的典籍并翻阅了很多相关的风水学古谱（大家别猜疑我是谁，我是干什么的。），结合自己平生所学得到一个结论：第一高楼一旦建成，中国必亡！！！”接着就引来一群拥趸跟风。CCTV科学节目里恰好介绍高层建筑的营造，也播放了那位加拿大设计师的无奈，他们只得修改设计，把圆孔改成倒梯形的方形孔。鄙人所学专业又恰好是建筑，即便不懂建筑吧，仅仅从美观效果看，这个改动也是不伦不类的！但中国的白痴们获得了最终胜利，得意不已。到2008年这栋大厦竣工，我们可以看见一把超巨大的开啤酒瓶的起子竖立在上海陆家嘴，它将世代昭告后人，这一代中国人有多么浅薄！假如日本人也同等浅薄，那么他们应该抗议本国财团拿日本钱到中国来建一栋世界第一高楼，帮助中国人傲视日本。

其实以上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闻，至少，还在文革时期就有先行者。当姚文元奉命批判《海瑞罢官》之后，跟风者多如牛毛，几乎当时一切稍有名气的文学作品都遭遇了捕风捉影之批判。到了运动初期，毛主席亲自主持制定的《十六条》号召“破四旧”，一时间“发现新大陆”者数不胜数：有人把报纸对着光源透视，发现正面的“打倒”与背面的毛主席照片凑成一幅“反动图画”，于是精神亢奋满大街叫唤；又有人发现“红灯停绿灯行”的交通信号是对革命的诬蔑，竟至有人冲上铁路夺信号工人手中的红旗绿旗；不光理发店里撤掉了香水、头油，就连商店里的香皂也被扫进垃圾堆；砍高跟鞋、剪瘦裤管成例行公事；就连宋庆龄也接到了立刻改剪“革命头”的勒令，乃至于不得不向周恩来求救。

看来这是一种继承，或曰延续。当愚氓受到蛊惑，这类事情就是难免的；倘若愚氓竟然碰巧遇到暴君，灾难就难免了。巴尔扎克在《十三人故事》里说：“民众是通情达理的，只有在居心叵测的人将他们挑动起来的时候，才会将良知抛在一边。”历史已经展示过许多例证：苏维埃的俄国，纳粹的德国，军国主义的日本，文革的中国，塔利班的阿富汗，红色高棉的柬埔寨，米洛舍维奇的南斯拉夫……，类似的灾难都曾经降临。值得庆幸的是，今日中国的领导人是睿智的，他们并未理会那些自以为聪明的愚氓。然而这并不等于体制的制约，万一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执掌权力，这个党的执掌人学会毛泽东支持红卫兵那一手，曾经的悲剧是否还会上演？

指责郭德刚说河南话的河南人是内心虚弱的，他的内心深处一定认为河南人屁股不干净，就像秃头阿Q忌讳别人说“亮”、说“光”一样。同理，那“名校十博士”也是虚弱的，否则就不会抬出“名校”、“博士”头衔来虚张声势。英国文豪萧伯纳在他写的《英国佬的另一个岛》里说：“一个健康的民族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民族性，就像一个健康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一样。”那些成天提心吊胆盯着日本人之一举一动者，他们内心深处必定恐日，哪怕酒杯里晃动一点波纹，他们也以为是日本蛇爬进他的酒杯里去了。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们开日本车，用日本电脑或数码相机表达他们的抗日激情。“西学为用”的继承者历来是些只愿坐享泊来之利器，绝对不愿学会人家制造这些利器的技艺的。

我们应该懂得，一切现代化的进步都无可避免地表现出跨文化之交流，没有这种交流就没有进步可言。而所有对于异质文化的吸纳本身，都是剥离其本来文化的意义，重新进行自我诠释的结果。反之，一切文化保守主义者都害怕异质文化之侵扰，他们对于本质文化底气不足，于是色厉内荏。哪怕一片落叶，他们也担心会砸破自己的脑袋，求助于传统文化以壮胆就成为本能。但世界潮流是不可抗拒的，任何拒绝吸纳异质文化的族群都只能沉沦，所以，那些慷慨激昂的吼叫，其实都不过是灭顶前的哀号罢了。让哀号者自己去哀号吧，这个民族是不会跟着他们沉沦的。

 

本贴于2007-02-08 23:08:58在乐趣园→情感交友→纵横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