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条山打柴
作者:中条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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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中条山管打柴叫“拾柴”,很苦累的活计叫得这么轻松很奇怪,好像信手拈来,象拾麦穗似的。对打柴这个概念的感性认识是看了电影《刘三姐》以后,姐俩上山打柴唱着歌“砍柴莫砍岭上松,小小松树有大用……”,高高兴兴的象现在的城里人到农村去过采摘节。上中条山打柴可没这么松活,妇女们是从来不去的。 我们第一次上山打柴,连男带女去了14个知青,队长和贫协组长带队。在中条山要想打到像样的柴需要进山30里以外,近处只是些毛毛柴,象猫爪爪、小火梢、屁屁柴、蒿子杆……等等。那屁屁柴是没人要的,因为点着火以后,“噼噼啪啪”地炸,有时还把火炸灭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就是连翘的载体。 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是很重要的。一根扁担两条绳,一把镰,一口袋馍,馍一定要带足,宁可多带,决不能少。我们还要带水,贫协组长说不用带,山上有。 上山的路和我们进山扛木头的路线是一样的(我已在《感动篇》里描述过,不再赘述),只是没有那么远。近处还真的看不到什么柴,一过石门就不同了,人就被柴禾淹没了。到处都是青冈、白蜡、大火梢,还有好多叫不上名的,擀面棍那么粗,一个半人高,一簇簇的,多了去了,我们还傻乎乎地问队长,这要钱么?队长说:谁要钱?你随便砍,只要有劲,你随便担。你可以担到集上去卖,三分洋一斤哩,好柴能卖到四五分呢! 中条山的人管分分钱叫分分洋,可能因为是硬币的缘故。后来我们邻村的知青真的有人打柴卖,来回六十里打一担柴,然后担八里地到公社卖掉。一天半时间,扁担炖肉,挣不到五块钱,还不如现在的打工仔。所以,中条山还有一句话,叫做:钱难挣,屎难吃。 同学们第一次进山,特别好奇,看哪都激动,东张西望地这看看那摸摸。队长喊叫:还不快点!全凭这会抢时间哪!大约只半个多小时,队长和贫协组长就每人砍了两大捆,然后就刹好绳,漂漂亮亮关好一担柴。这时我们才觉得叫“拾柴”是有道理的,你只用很短的时间就可以砍够你能担的柴,主要的时间用在走路上了----当然走路就不能算拾柴啦。 山上的路在半山腰或者山梁上,而柴在沟底。砍柴人把扁担放在路上,只带一把镰两根绳下沟。柴捆好后,把镰别在后腰上,背一捆柴从沟下爬上来,然后再下沟背另一捆柴。两捆柴都背上来了,就用扁担的两头各插进平放着的柴捆,用绳捆好,叫做“关担”。柴担比一般的扁担长,担起来轻松一些。关担可是技术活,把柴担插进柴捆的部位是掌握好平衡的关键。看到中条山的人担起一担柴走在山路上健步如飞,两头一颤一颤的,非常有节奏感,煞是好看,很象电影里的镜头。 队长他们弄利索了,而我们还在手忙脚乱地忙乎呢。有的长长短短的好不容易凑好一小捆还捆不住,捆好了往上背,一上肩,捆就散了;有的左右轻重不均,一上肩,柴捆就竖了起来,好像“王”字放倒了,肩上的扁担也立了起来,就象肩膀上扛着一把刀;有的是两捆柴一捆重一捆轻,上了肩,人不在扁担中间在前头,看上去抱着一捆,举着一捆,象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一群人洋相百出,笑个不停。幸亏队长和贫协手脚麻利,很快帮我们收拾好,大家才上路。 那一次我们知青最多的担回九十多斤,是我们喂猪的小伙子;最少的女生是三十四斤。而队长和贫协组长每人都有一百二十多斤。看着满院忽然耸起的柴堆,大家特高兴,好像拥有了第一笔财富,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第二次上山砍柴队长不知道。我们队有几个女知青特要强,觉得第一次太少,非要再去一次,多砍点回来,我们男知青劝也劝不住,只好舍命陪君子,留一个人在家做饭,其余的早早的收拾好家什,悄悄上了山。进山的路只有一条,所以,我们不担心会迷路。况且在路上还可以遇到别的村打柴的人。 按说路线清晰,不出意外来去最多七个小时。然而却偏偏出了问题。本来还是很顺利,谁知回来走到风葫芦岭的时候,由于风大,有一个女同学一不小心,把一担柴掀翻,甩到沟里去了。风葫芦岭全是高低错落的青石,是这条线路最难走的路段,而且是风口,没风也得四五级。 大家都说不要了,可这位女同学脸皮薄,非要下沟去抢救,没想到只下了几步,把脚扭了,大伙又来抢救她。按说现在滚到沟底的柴可以不要了吧?不行!还要要!无论如何要把她打的那担柴救上来!如果没人帮她,她自己誓死也要下去救。好像那不是柴,而是我们的阶级弟兄。 最后只好由一个男知青下到沟底把那担柴拽上来,然后让别人打好捆----好在不多,力气大的随便就放在自己的扁担上。你想她的脚一瘸一拐的能走快吗?大家也都随着她拐起来,一群人狼狈不堪的,象被共军打败了的散兵游勇。这一来二去时间就悄悄溜走了,天渐渐黑了下来。幸好这时我们已经走下了风葫芦岭,下一站就是马鞍桥,过了马鞍桥就可以看到通向我们村的路了。 绕过马鞍桥,我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无数火把沿着我们上山的路向山上移动!霎时,我们都明白了,这是我们村的贫下中农!他们接我们来了!顿时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想,我们都湿润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和乡亲们胜利会师,这时我才发现几乎全村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来了,还有六七十岁的老人! 后来队长跟我们说,当地的人上山拾柴都要搭伴走,你们刚来,没哈(音4)数,怎能不打招呼就上山?总得叫上个村里人相跟着。因为山上有狼。白天不怕,天黑了是很危险的,你们看那么多火把就是吓狼的。以后可不敢再这样了! (二) 知青到农村要过三关----政治关,也叫(思想关)、生活关、劳动关。在中条山政治关最好过,那里的人很善良,出身好不好无关紧要,劳动好是最重要的。至于生活关,属于强制性的,过也得过,不过也得过。自古道: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就是指过生活关。我虽是城里人,却是苦出身,家里穷,兄弟姐妹多。在我的记忆里,从小吃饭都是分份儿的,既不是按劳分配,也不是按需分配,而是按有分配。质量就不用说了,肚子尚且填不饱,谈何质量?所以就营养不良,人很瘦弱,个子一米七八,体重只有五十五公斤。没有风走路也晃。对我来说,生活关好过,但是劳动关却难以逾越。 一队我的一个同级不同班的校友,叫新生,也是对劳动关深恶痛绝,与我同命相连。但他和我不一样。他爸是副省长,九级,只不过当时被打成叛徒关在牢里。他生活优越,从小有保姆,所以不会干活。我俩殊途同归。他人特好,老实随和。不象有些干部子弟对平民子弟不屑一顾,哪怕再落魄,也决不与我们为伍----所谓虎死雄风在。 一天,我们队和他们队的知青约好一同去打柴,新生就约我和他一起,让我等他。谁知别人都走了好一会他才来。我们赶忙去追赶队伍。中条山有句话叫:不怕慢,只怕站。这不用解释也能明白。别人走了近一个小时,我们能追上吗!好在俩人是伴,正好谈谈心,走的也不慢。一边走,他就一边说他父亲的事。我也很为他不平。 走到大洼时,我们看到了山对面我们的队伍,但是并不激动,因为,我们要赶到那个地方最少还得一小时!忽然有人喊:狼!狼!我们顺着喊声望去,在另一侧山的半山腰上,站着一条小毛驴般大小的狼。那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俩。我很奇怪它为什么望着我们,而不去看那边的人?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是不是它看我们人少啊?从小就知道狼凶残而狡猾。找借口吃小羊,冒充狼外婆,中山狼……中国成语里也有狼心狗肺、虎豹豺狼、如狼似虎、毒如蛇蝎狠如狼等等。 新生说你个子大怎么胆这么小?那狼离我们多远呢,你怕什么?再说我们俩大活人,两根扁担,两把镰,还怕它?那狼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看,我们一边走一边也在看它。估计它离我们有两公里,要是人走,得20分钟,可它要想过来,只需片刻!我们就唱样板戏:唱李铁梅,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我说这女声太细,它听不见,又改唱奇袭白虎团,打败美帝野心狼。终于,那狼走了,一步一步,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走了。我俩就分析:它一定是不饿,所以对我俩不感兴趣。 到了凉水泉,我说,歇会吃点吧,我掏出一个窝头。当地人蒸的馍很大,方方正正,是经过发酵的虚馍,我们刚去,发不好酵,只好蒸死面窝头。新生说,也给我一个。我愣了,你?我没带馍!天哪,好我的公子哥呀,你没带馍你早说啊!走出20里地你说你没带馍!你能把死人气活了!他很懊丧,一个劲赔不是。我只带了我够吃的馍,这下好,生气着急都没用,只能共产主义。 好不容易到了石门,我说咱俩也别歇,赶快下沟。这时别人已经开始往回走,这中间我们比别人整整晚了一个小时。好在砍柴用不了多长时间,不一会,我就把两捆柴背到坡顶,关好担等他。一会,他两只手一手拖着一捆柴爬上来,我接过一捆,不知怎的,另一捆却被他脱了手径直又滚下沟底。他可能是没劲了,我只好又下去和他一起把这捆柴重新拖上来。我们坐在路上,把带的窝头吃个精光,准备孤注一掷往回走。正要走,他又说:我的镰刀掉了!掉在哪?可能在沟底。原来,他把镰刀插在第二捆柴上,柴滚下去时脱落了。 你……我气的简直说不出话来。还要不要?要,就赶快下去找;不要,就走!我冲他几乎嚷起来。但嚷完我也挺后悔,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说算啦咱俩赶快下去找。 这时,变天了,霎时间,鸡蛋大的雨点“哗哗”地落下来,不一会,我俩就象落汤鸡一样,浑身湿透了。幸好那镰刀被一簇柴根绊住,我们没下多远就找到了。那时刚过清明,我俩穿的单衣单裤,大雨浇的我俩嘴唇都是青的,浑身发抖。忽然转眼间,鹅毛大雪突降,纷纷扬扬,洋洋洒洒,漫天飞舞。如果我俩不是饥寒交迫的话,一定会好好欣赏一下这壮丽的北国风光。走着走着,雪停了,漫山遍野的大雾,我俩一前一后,谁也看不见谁,只能看见脚下一米远的山路。幸亏是一条路,否则我们必定迷失方向。我俩一边走一边大声说话,防止走失。我说,哎,你说那狼这时候要是在咱面前一蹲,会不会把咱俩吃了?他说,那不一定,说不定我还把它吃了呢,我饿着哪!我俩大笑。 越往外走雾越小,快到凉水泉时,已然是晴空万里。走到凉水泉对面的山口上,忽然看见还有人在凉水泉休息,我俩高兴坏了,拼着命地喊:呜喂-----,这是中条山上喊人的信号。那边听到了,也回了一声:呜喂-----,然后我们就喊:给我们留下一个馍!给我们留下……!听见了!听见了……!大山跟着我们一起喊。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凉水泉。那泉边的青石上,放着一个大大的虚虚的方方正正的金光闪闪的玉米面馍。 回到村里,我问干活的人下雨没有,他们说没下,就看见有块云往东去了。哈哈,就是那块云让我俩在几个小时里,经历了中条山里的春夏秋冬。据村里人讲,在山里这是很常见的,但是对于打柴人来讲,却很难得。看来我俩还是很幸运的 后来新生的父亲解放了,他们兄弟几个的境地也都得到改善。新生最后在北京某部委开班车,好长时间不见了,不知退了没有。喂,新生,你如果看到这篇短文,可别生气,我没有丑化你吧?跟我联系吧,你这公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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