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晚霞里的夷望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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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晚霞里的夷望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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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居常碌碌 这首题为《夷望溪道上》的小诗，是二十余年前，我身为下乡知青时写下的。当时有感于夷望溪的美景，亲身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苦难，亲眼看到了农民生活极度贫穷困苦，挣扎于生死边缘的惨状。一方面有着一种“国破山河在”的感触，另一方面，又慑于文革时期严酷思想统治的淫威。于是有了这种嗫嗫嚅嚅，吞吞吐吐的，几乎只有自己才能体味的悲悯感慨。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内心深处仍常常苦苦地想念着那方土地。一方面是思念那一方如诗如画的山山水水，思念失落在那一方山水之间的青春岁月和少年情怀。另一方面也是思念着那一方，在苦难中曾经给我以帮助与支持的父老乡亲。这种魂牵梦绕的情怀，大概也是我们曾有过上山下乡经历的许多人的共同宿命罢！ 回城后，虽然也曾回去过几次，但是迫于为生计奔忙，总觉来去匆匆，未能尽意。 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下岗”了，心中虽然有点戚戚。但想到还不至于困坐愁城，便也释然了些。我辈小民，既不配“忧民”，又不屑“忧君”。何不干脆放下一头心思，乘着身体尚健，心态尚好，且能吃苦。正好如闲云野鹤，借机放浪于山水之间。袖手看神州大地云长云消，实在也是一种乐趣。 有了此想，便马上行动，怀揣几百“大洋”，登车来到夷望溪中段的湘西门户重镇茶安铺。 茶安铺处于319国道旁，自古以来就是中原通往云、贵、川的一个重要驿站。沿319国道的郑家驿、星店驿、马底驿，以驿为地名，就是这条古道存在的明证。如果说桃花源是湘西的门户，则茶安铺可以说是完全进入了湘西。它与沅陵的官庄镇接壤。是进入湘西后的最后一块较大平地，共有四万多亩良田。解放以前，这里已是所谓湘西土匪的“匪区”，曾经成规模的种植鸦片。 落脚于一个原来的农友家，给在县城安家的三弟打电话，正值三弟也得闲，当天便驱车来会齐。晚上几位朋友促膝谈心，我将有心全程考察夷望溪的想法讲了，他们都认为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夷望溪，顾名思义，应该是夷人相属相望之地。汉伏波将军马援平定五溪蛮造反，就是在这一带。但是，由于历代封建统治者的残酷镇压、杀戮。这一带的少数民族已所剩无几。而夷望溪的名字却被流传下来。作为沅水的一条重要支流，它发源于雪峰山支脉牯牛山的老虎尖。老虎尖海拔1130米，这里是桃源、沅陵、安化三县交界之地。也是常德、益阳、怀化三地市交界之地。地处偏僻，可算是牯牛山的腹地。 夷望溪从崇山峻岭中蜿蜒流经薛家冲、白羊坪、湖南坪、磨子坪、杨柳山。这一段属桃源县之大水田乡，现已改名为西安镇。我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曾随省精神病普查医疗队去过一次。印象最深的是，从319国道分叉往湘西金矿西安坑口的路。因为山势险峻，几十里都是单行道，汽车根本无法会车，只能由两端的卡口通过电话放行。公路在崖壁上蜿蜒。能看到竹鸡之类横路，坐在客车上却看到了悬崖下，一个野猪婆带着几只小猪崽涉过山间的溪流的景象。丰水季节，这里是进行漂流活动的理想之地。 流过了悬崖壁立、山势险峻的几十里地，在沅陵县境之三渡水附近流出了大山。进入丘陵区后，流经海沙坪、姚家坪、鸡笼岩、棺材岩（即先民之悬棺葬），又进入桃源县境之太平铺。 从太平铺以下，流经苏芳溪、成功坪、尚志坪、星店驿、下高坪、三元潭、铁山溪、李梓溪。这一段是我比较熟悉。七十年代沿溪走过几次。记得这段溪从丹霞地貌的红沙岩、砾岩的小山间蜿蜒流来，或急或缓、或窄或宽、或滩或坝。每一小段风景，都有变化，俱特色，无重复。那绳索牵着的无人野渡，那漂流在溪水中的木筏，那衬映着柳树桃花的石拱桥。那树荫下躲着的鸭棚，那悬崖下乱石上趴着伸颈晒太阳的甲鱼。那早晚的烟村雾树。那河滩上的鸡犬牛羊，那散落在河沿的淘金洞。那山咀河湾错落有致的农舍。那些善良纯朴的农民，那一份与景色融为一体的安贫乐命的悠闲、宁静。一切都给人以在大桃花源中游走的感觉。这种挥之不去的感觉是我故地重游的出发点。这次打算全程考察，内心深处未尝不是想踏出一条旅游路线。想淌出一种囊中羞涩如我辈者的旅游方式。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与三弟在雾气中向铁山溪方向走去。如果说茶安铺街上，因为建了些不土不洋，不伦不类的楼房，而失去了湘西名镇风味的话。则一入夷望溪，原汁原味的田园风光便扑面而来了。这里的农舍基本上不聚村而居，而是各自散落在河沿山岙之间。而且大多数是极有湘西特色的青瓦木板房。 有一栋依山而建的新平房，虽然用的是红砖水泥材料，略嫌破坏了环境的整体氛围，但房子的主人却在沿着山坎的屋边修了一圈吊脚走廊。从而使这农舍的情趣顿出。我佩服主人的巧思，并由此引发联想。如果当地政府要开发农家休闲旅游，引导村民建设沿溪风景带。可依此思路发挥，在整体规划时坚守不破坏原始景观的原则。建一至二层砖木结构农舍，外墙装饰可就地取材。或用溪中的各色卵石。或用本地出产的青石板。或用一劈为二的竹片及带皮的杉木。只要稍加一点俱民族特色的图案，即可千变万化。这样既避免了整齐划一的单调，又能俱有整体融于自然环境的风格。不至于蹈了旅游开发即景观破坏的复辙。 由于桃源一带出奇石，三弟亦迷上了石头收藏。夷望溪正值枯水季节，满河的石滩便成了三弟觅宝的场所。而我正好游走在石滩河沿，偷闲欣赏这一段溪流风景。 远处的河湾中，点缀着几只白鹭。正悠闲地在水边或伫立或游走地觅食。当你企图靠近它，它便缓缓地飞起。在空中盘旋一圈，又落到远一点的水边。这种坚持与人保持一定距离的优雅，着实令人感动又深思。我正沉浸在对白鹭的追慕中，突见两只白颈老鸦从上空飞过，惊讶中我不禁大叫三弟快看。这种飞禽，甚至比老鹰、锦鸡和戴胜鸟还要久违而罕见，却在这里能觅到了踪迹。足见这方的自然生态保持得相当好。 清晨雾气渐渐散去的这一片村野，象娇羞的少女揭开了面纱，展示着它俏丽的面容。在兰得透明的天空和边缘清晰的云朵衬映下，这一段夷望溪曲折而静静地流淌。有河坝、有急弯、有山咀、有崖壁。有各色杂树在肥沃的堤岸旁陪衬。有农舍、有田畴、有草滩上埋头吃草的水牛。当秋阳暖暖地升高时，一群美丽如红咀鸥的鸟，在河中的石滩上空欢快地翻飞。我弄不明白它们为什么这样高兴地追逐？ 在一段较高的堤岸上长着一排茂盛的芦苇，苇花刚展开它柔软的花絮。在明丽的秋阳里，在送爽的金风鼓动下，它银白色的花絮飘舞出一种情趣，飞扬起一种风韵。使你的心中不由油然生出一股温柔。不亲临这自然界的美景中，你是绝对体味不到这样的柔情一念的。 下午，七弟的同学小王与另一位朋友，骑摩托车带我们到毛家溪去。据他说，那一带有几条淘金船，挖出来的卵石堆成了一个个小山，是捡石头的好地方。当路窄得不能行车时，我们只有将车寄放在农家。沿着小路走去，这时迎面走来俩母女，女儿正值豆蔻年华，且长得风姿绰约。擦身而过时，我闻到一股异样的香气。我诧异于这穷乡僻壤的女孩竟会用如此高贵的香水？或者竟是遇到了如古代美女丽娟、香妃那样有体香的美女？我一边沉浸在遐思中，一面禁不住问同伴，同伴们异口同声的说闻到了很好的香气。走过一段路后，香气仍在身边，我知道香水、体香都不可能飘这么远。自忖应该是一种花香，但四顾却看不到任何花树。再看路边，只有一丛丛青蒿，细看青嵩上开着细微得几乎难以看清的小黄花，将手在花上轻抚，香味便阵阵袭来，将手放到鼻尖，更证实这香气是从青蒿上来。走到河堤上。一段小路从齐胸深的青蒿中穿过。我禁不住一路走，一路将手掌在蒿尖上轻抚，一路便有阵阵花香袭人。深深地呼吸着这醉人的气息，自己的心境不由自主为之开阔。这真是人生难遇难求的享受。 人，不就讲究个活法吗？在灯红酒绿中，几人真正找到了好的感觉？在纸醉金迷里，谁能保持清醒的自我？在权欲、物欲、情欲交织的复杂中，人生的价值到底有多少？更何况我等如草小民，何不干脆如这蒿草一般，在山野中自自在在地长。在四时变化中经受些风雹雷电、雨雪冰霜。在风吹日薰中散发些野草的芬芳，说不定某个时候就活出了那么一份优雅，那么一份闲适与宁静。不是说宁静可以致远吗？那又何必管它可以致多远呢？总之，就冲着山村野外这一股沁人心脾的甜丝丝的风，这活法就值了！ 三弟在石堆上寻石入了谜，而我们走累了，便寻到一只柳荫下的破船坐下来。此处正好是毛家溪入夷望溪的入口，景致已相当好。这时又有一对背鱼篓的赤脚兄妹走进了画面。小王上前与他们打招呼，并把鱼篓中的货色倒出来，那是一条两斤多的金色鲤鱼及几条鲇鱼，都活蹦乱跳着。于是一并买下来，准备回去晚餐享用。此番乐趣，城里人怎能享受得到？ 当你看到一只白鹭，优闲地站立在水边，很久也不移动一下。但你试图向它靠拢。走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它便优美而毫不匆忙地飞起。盘旋一圈，又落到不远处的水边“等”起来。这份坚持与你保持一定距离的优雅，难道不是一种自然法则吗？ 而你漫步在溪中的石滩上，看到石缝中长出一棵棵孤立的植物。不管是一丛汀蓼，一棵香薷而或是一株不知名的小草。你仔细观察都会发现这些植物，由于从开阔的石滩上长出，不受其他同类异类的挤压，享受到充足的阳光水份和空间。无不惬意地向四方伸展，长出非常美丽而均衡的圆形图案。这些图案以主根为圆心，其茎、叶、花果的布局达到了一种完美的平衡和谐。这难道不又是一种自然法则吗？ 当你游走在山野和田园之间，看到涓涓细流从石隙草木下流出。蜿蜒地流向小溪、大溪。当你看到枝条在空中舒展，看到根系在地下延伸，看到鸟儿的双翅在空中翻飞，看到鱼儿在激流中冲滩。难道你不会领会到，大自然中万物都有渴望沟通和适应的强烈愿望吗？ 当你在自然界涤荡着你的胸怀，在原始中寻觅到一分纯真。在春风秋月中展开你思絮的翅膀。到夏夜冬晨去沉浸你的冥思苦想。说不定哪一天郦道元和徐霞客就与你同在了。陶渊明与你就有了一种神交般的沟通。你不一定要去过普里什文在《大自然的日历》里，和梭罗在《瓦尔登湖》里描绘的那种生活。你同样能领略那种简单朴素生活的乐趣。庄子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在与大自然的接触中，你逐渐领略了这世界本质的美妙，说不定那一天你就体味到了造物主原始创意的神奇。 回去时分，已是红日偏西。我坚持要到三元潭大桥上去看晚霞。这是我二十年前就看不厌的风景。夷望溪从西方迎面流来，近处的石滩，稍远的激流。桥边的浣女，牧归的牛羊，农舍的炊烟缭绕着丛树。西边的红日渐落渐红，倾刻间已是霞彩满天。映照着远山近丘，夷望溪变得更其甜美而沉静。暮色是如此地在不知不觉中升起来。远处的溪流、树木、村舍已经开始渐次模糊。溪流被渐起的夜雾缓缓地笼罩，蒙胧中增加了一点神秘感。也增添了一份神奇的美丽。直至黑暗全面笼罩上来，你仍听得到近旁溪流声与远处偶尔传来的人声狗吠。当你沉浸在黑暗里的冥思之中，你便开始有了一种飘然世外的感觉，有了一种灵魂与躯壳都在飘浮的感觉。这真是人生妙不可言的感受。什么叫沉醉在夕阳里？什么叫沉醉在晚霞中？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这种大湘西的美感。你不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不沉浸到晨雾夕阳中去冥思，是难以享受其神韵的。由此，我更深地理解了沈丛文。理解了他的笔触为什么会始终迷恋着湘西这一方土地。理解了他那平实的叙述。为什么会触动那么多的心灵？ 我也曾经流连迷醉在湘南、湘中及洞庭湖区的晨雾与晚霞之中。但夷望溪的晨雾与晚霞，给我的是一种别样的感受。同样是美的享受，但因地理环境、山川背景、民俗民风的人文氛围的不同，而各有各的不同。这大湘西氛围中的一份神秘，却是说不清，但感触得到的一种神秘。就是这一份神秘，给了夷望溪的晨雾和晚霞，一种蒙胧而触动人心灵的美丽。传给你一份读她千遍也不厌倦的冲动！
二OO二年九月
作者：58.20.77.* 2006-11-13 17:15:47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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