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年代
作者:冬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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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尘封四十年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如滔滔江水奔涌而来。掀开疯狂年代的那年那月,往事历历在目……记得那年那天,我和我的同学们拉起造反的大旗,抬着红色标语牌,手举红宝书,佩带红袖章,唱着红色革命歌曲……卷进红色的革命浪潮。 在街头,喊着打倒“走资派”的革命口号,唱着《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精神显得格外振奋。忘记饥饿,忘记疲劳的连续“作战”。瞌睡虫不听招呼的袭击我们这群血气方刚的红卫兵。 那年那天,首都红卫兵来四川播撒革命种子,带着我们“破四旧”,走进百货商店,把玻璃柜砸的稀烂,把带绿色,带黄色的东西乱扔。走进资本家的家里,就象当年日本鬼子进村一样,砸资本家的文物古董,撕资本家的字画。凡是看不顺眼的就打就砸。大有砸烂旧世界之势。搜出有价值的东西,统一放在特定的地点展览,展览的金砖金条由我们负责看管。我们昼夜值班看护着这些宝贝。 那年那天,学校选送“红五类’去北京接受毛主席的检阅,被排斥的我们被送到乡下参加劳动锻炼。为了能争取早日去北京见毛主席,我们拼命的争着干脏活累活,努力的挣表现。 大串联开始了,我们背着铺盖卷,扛着自己的行李,爬上北上的火车,我们几个同学被挤在厕所门口。满腔渴望见到毛主席的激情,忘记了寒冷和饥饿,忘记了厕所的熏臭。到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下了车,下车后才看见,我们到了西安车站。接待红卫兵的车把我们送到西安矿业学院住下。第二天我自告奋勇的去火车站办理继续北上的火车票,等拿到票,就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以为就象我们小地方一样,全城只有一辆公交车,只到一个指定的地点。幸好西安的车是环城跑,否则,我会找不到回去的路。 从西安上车,不知道车运行了多长时间,来到河北保定。因为串联的人太多,给北京的接待造成很大压力,我们只能暂时在保定住下。第一次吃到窝窝头,感觉没有四川的米饭好吃。准备用自己带的四川辣酱沾窝窝头吃,打开提包一看,呀,装辣酱的玻璃瓶打碎了,把包里的衣物全染红了。 来到北京前门车站,在一个形似体育广场的地方,买到了又稣又甜的馍馍,感觉好吃极了,后来才知道,好吃的馍馍叫面包。 我们被安排在北京朝阳区九仙桥的一所中学住下。打开自带的铺盖卷,睡在地铺上面,又舒服又自在。因为我们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接待我们的解放军同志对我们十分热情周到。每天排着长队去领免费的饭菜,吃着北京的大白菜烧肉,别是一番香甜。 在北京,成天没事干,到处乱窜,去打听什么地方卖毛主席像章,卖毛主席语录,争抢着去购买。 我们来到天安门广场,看见天安门城楼,不象电影里看见的那么高,走在金水桥上,仍然感觉很亲切。在纪念碑前,我们毕恭毕敬的为烈士默哀。 好久没有洗澡了,约了几个同学一起去澡堂洗澡,每人花了一元钱买好票。走进去一看,把我们简直吓呆了,满屋子全是光屁股挤在一起洗,我们提着东西就往外冲,蹬在门外的墙角边,差点没有把我们这群少见多怪的乡下人笑岔气。 好不容易盼到毛主席接见的时刻,头一天晚上,解放军就对我们进行搜查,凡是凶器和对伟大领袖构成威胁的东西,一律不能带进场。我们排着长队,唱着革命歌曲,兴奋的走过长安街,来到电报大楼前。整齐的坐在大楼前的广场上。坐了一夜,脸冻得青紫了,因为心里装着红太阳,一点也不打哆嗦。 上午10点,毛主席站在敞蓬车上,古铜色的脸上带着微笑向我们挥手,我们热血沸腾,高声呼喊着”毛主席您好?毛主席万岁。”我在日记里写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见到了毛主席”。 那是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其实,国家许多领袖都一起出来接见了,当时,我的眼里,就只看见毛主席。 在北京住了一个月,本打算从上海绕道回四川。毛主席发出号召:“学生回学校,复课闹革命”上海的同学拿到返还票,要求和我们调换车票,他们来四川,我们去上海。可是,最听毛主席话的我们,硬是不和他们换,然后我们回到自己的学校。所谓“复课”,就是给老师贴大字报,走上街头参加大辩论。 两派越来越对立,学生走上社会,校与校联合,校与厂联合,成立了造反司令部。那时侯,在我们那个地区,红卫兵XX某部队和“敢死队”是势不两立的两个组织。“敢死队”是由部队转业军人和农村的轮换工组成,红卫兵XX部队则是由学生和厂矿工人组成。武都斗开始了,“敢死队”的钢棒杀死了一个上海的大学生,又夺走了电厂一个工人的生命,一场血腥的革命,一场群众斗群众的革命,激怒了造反派的红卫兵。我们在公安局静坐绝食一个星期,虽然水米未进,还硬撑着唱起〈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渴望毛主席为我们伸张正义。 记得那年那天,我们正在公园里和别人辩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阴沉沉的上空飞来一架直升飞机,坐在飞机上的人在往下撒着传单——宣布一场镇压反革命的白色恐怖开始了。随之,一个又一个热血斗士被抓进大牢。 因为我们部队的头目不愿意组织反击,我负气回家,成了逍遥派。途经专区,在那里遇见初中的同学,邀我在行署招待所住下。她劝告我不能回老家去,因为,具可靠消息透露:他们已经在召开“八县联防”会议,马上攻打县城。得到这个消息,我便悄悄连夜潜回老家。通知和我要好的同学和亲戚马上转移。 可是,他们总觉得固守本营最安全。为避‘通风报信”之嫌,我又不便明给他们说。只是死拽着他们马上离开县城。 就在我带着他们离开的当天晚上,“八县指挥部”就杀回去,血洗了县城,活捉了成千上万的“俘虏”。 回到老家的第三天,我上山去扯兔子草,对面山上的大路上,飞来扫射的机枪子弹,我一个骨碌滚进了沙坑。等扫射平息,方才胆战心惊的跑回家。后来听说,是造反派的先遣部队南下途经小镇。 记得那年那天晚上,被我救回老家的几个同学在一个店铺碰头,分析当前‘革命形式”。已经深夜11点,我有些困了,准备回家睡觉。刚把门打开,就被冰冷的枪口顶住胸口。我沉着的问:“你们是哪一派的?”答:“我们是造反派的,你带我们到公社去。”我赶忙回答:“我也是造反派的,我带你们到公社去。”我马上给屋子里的人放话:“弟弟,你们早些睡,我带造反派去趟公社”就这样,屋子里的十机条性命,才幸免遇难。他们从后墙打洞爬了出去,逃到乡下避难,三天后才陆续回到自己家里。 英雄故乡的武斗,极其的残酷。"八县联防“杀回县城,血洗县城时,能走的走了,能逃的逃了,扶老携幼的,背包拿伞的……来不及带孩子的,有的把孩子寄养在亲戚朋友家里,有的只顾自己逃命,撇下老父老母和妻室儿女。没有逃出去的,被拉到河边当活靶子枪决,还有一批死硬分子,固守本营,在太阳山筑起攻势,自以为有兵工厂支援的新式武器。哪知,就在那年那天,造反派用更先进的武器攻打太阳山,被困在山上的人,只有一条唯一的“撤退之路”。就是太阳山直通镇上的一座独木桥。或许,这座桥是造反派故意留下的。凡是从桥上逃跑的人,无一人幸免。桥上跑一个,打一个。桥下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没有逃出太阳山的人,全部成了这座山上的孤魂。整个太阳山,遍地是横七竖八的死尸。 县城的粮仓,成了关押“犯人”的监狱。被抓来的“保皇派”有上千人。为‘犯人’送去的饭菜,掺进大量的泥土和沙子。 就在那年那天,在县城的大街上,几十辆大卡车缓缓开过来,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囚犯”,个个垂头丧气。有的人头上流着鲜血,有的脸上被刺刀画上十字。据说:有不听话的,看不顺眼的,已经在沿途被推下车枪决了。 罪恶的年代,把本来善良的人变成了魔鬼。愚蠢的人啊,拿起屠刀,杀死自己的同学,屠杀自己的亲人。被扭曲的灵魂,成了凶残的刽子手。 英雄的母亲,一位年愈古稀的农村老太太。被XX组织当作傀儡。拉着老太太到处演讲、做报告。有专人给她写发言稿,然后把她推到台前给她递台词。有一次,他把“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我们也不低头”听成“就是把刀架在桌子上,我们也不低头”。惹得听众哄堂大笑。 被造反派赶出去的人,逃到川东地区,流浪了半年多。在流浪的人群里,有我的叔叔,姑姑和哥哥。他们在外流浪,我常常望着窗外,唱起:“风声紧,浪滚滚,风浪它不怜打鱼的人,阿青哥被逼逃大陆,春去秋来半年整……”来寄托自己的思念。 因为我是外地红卫兵,所以两派都可以共处。 为什么造反派会联合八县杀回老家?因为保皇派把他们赶出家门在先。他们也牺牲了许多弟兄。两派之间,究竟谁对谁错?可以说:他们谁都没有错,。是号召“文攻武卫”的人把许多无辜推上了历史的上断头台。只是他们两派的牺牲太无辜,太不值。他们的对错,也只有让历史来评说。 自从回校“复课闹革命”,学生就搜肠刮肚的给老师列罪状,写大字报。搞得老师惶惶不可终日。 那年那天,“工宣队”奉命进驻学校,一场学生斗老师,群众斗群众的运动就愈演愈烈。我们的语文老师,一位善良而本分的老实人。被工宣队强行要求跪在瓦碴子上交代问题。本来就有支气管炎和肺气肿,怎堪这种酷刑折磨,没几天就病倒不起。 一位66极的语文老师,已过花甲之年,也是一位敬业精神很强的好老师。本来已经过了退休年龄,他不愿意退,他愿望工作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就在我们的语文老师接受批判的时候,有人给他贴出大字报,揭发他是“三青团”的骨干。在一个很冷的早上,发现他已经冰凉的尸体睡在躺椅上,被割破的颈动脉,血流了一地。 目睹两位老师的悲惨下场,我真的恨不得把‘工宣队”的刽子手全部干掉。是他们一手操纵制造了这起血案,是他们杀死了我们的好老师。义愤之余,对老师的死有更多的惋惜。我很纳闷,干吗要叫这群鲁夫领导一切啊? 由于革命的需要,我们67级的毕业生,延期到68年的11月底才分配。其实,我们的分配方案早就下了,因为学校学生太少,我们这个年级又是“革命的主力”。所以工宣队千放百计把我们留到学校。可是,我们不愿意再留到学校继续整老师,不愿意看见我们的老师一个又一个倒在我们的“屠刀”下面。我们步行百十里去到专区教育局强烈要求给我们落实分配政策。我们才得以分配。 我们响应号召:“哪里来哪里去”。我被分回老家的一个镇上教书。树欲静而风不止。那时候,武斗已经平息,可是,派性斗争还在继续着。去工作的地方,我的叔叔曾经是那个区里的“当权派”,他参加的是保皇组织。我所在的学校,革委会是"造反派“当权”。我分去之后不久,“领导”知道我是XX当权派的亲戚,于是,百般刁难,处处给小鞋子穿,我在夹缝中过打发着时间。 工作上刁难已经是家常便饭,莫名其妙的遭批判,我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怎么‘剁”。 不久,江青号召全国人民推广样板戏,我被抽调到区里演“沙奶奶”。挺着大肚子,还爬山涉水,到各个公社巡回演出,生完孩子,区上派个专人为我挑起我的“龙凤胎”跟着我到处跑。 我流着眼泪写完这段回忆。我为那些无辜断送性命,家破人亡的冤魂流泪,,为无数受愚弄的人民流泪,为我死去的老师流泪,还为千千万万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受迫害致死的同胞流泪。疯狂的年代,疯狂的人,干出荒唐又疯狂的事。我希望历史的悲剧不再重演,因为血腥的代价,总是让无辜的百姓来承受。 (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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