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人,那些个事,那样遥远的柏杨坝……
作者:清风挽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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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为了忘却而经常出现,有些事情偶然出现之后你就再也不会忘却。如同你迷走在深山老林里探寻着新方向,当你走到头,才惊谔发现;你准备去坐的,正是那块进山口的石头! 许多事情的开始谁也不晓得:后山的那棵青松树一定比眼下的这棵粗壮么?!当你看了许多的树,又对周遭森林不再刻意地注视时,你已走进了大山的深处。你自然可以忽略这片森林,却不可漠视那棵第一眼看到的树。正是因为;你对以后见过的森林的全部尊崇和鉴赏由此而来! 许多年后我轻慢的对一个自豪的北海道人笑:你全部的树没有我在利川看到的那棵美丽! 许多事情的结果谁也不晓得:有些人因为陌生而变得熟悉起来,又有些人因为熟悉而还原陌生,如江之鲫。过之客。要是总能够记得住几张永远清晰的面孔是件很惬意的人生事情。 合着该你记得一辈子的,却是你在苦涩青春里无意遇到过的人:就像漂流在一个绵长的时光河里,我老是毫不经意地思记起;曾经有一个遥远的柏杨坝,曾经有几个惦记着的人:牟队长,罗会计,杜老汉,本家母女..... 牟队长 牟队长是个身胚扎实精壮的中年土家汉子。黢黑的面庞显得些吐泰,一双粗眉倒也如剑,两点深埋眼睑中的瞳像是缺着点炯光,总是于刻意地威严后又泄露出好些的厚道,远远的不如他家那座三层吊脚楼在寨子里的张扬与霸道。 其实他的家境并不殷实;这是我们在他家饭桌子上共同揣摩出来的结论:以专门请我们的饭食为证,包谷大米各半的主食叫面面饭,又称金包银。一种和水磨的黄豆渣,青菜,丁点烟熏猪肉合在一起煮熟叫和渣的东西就是主菜。这个和渣熟也是让我们怀疑着,香也是让我们怀疑着,因为那里面怪怪馊味竟然产生出不可抑制的集体干呕!如此结果让盛情的牟队长好生的尴尬:娃娃金贵得哟,从几千里大城市到这穷山脚脚,怕是要招孽哒....!尴尬加招孽一点也不防碍牟队长掌管几百号男女老幼的温饱问题;今天他在山脚下照例的分配着马坪公社五谷大队第二十九小队把人*的生产活路*;…男客*们:下水田坝坝搭田坎儿,把人都去,十二个工分儿!嘿咯老子,硬是让你们几爷子逮到工分哒!那口气里充满了大方施舍与暗地羡慕的味道。 …女客*们嘛:上坡坡去种洋芋!撇脱脱的活路哟,八个工分儿算哒!呵个杂*,大大小小的婆娘们就欢喜挖坑坑种洋芋哦!那口气里却有了点猥亵与调侃的味道。 …知青大学生嘛,恁个恁个...牟队长似乎棘手不好分配,吧唧,吧唧地吐几口散发着叶子烟辛辣气味的口水说:城里娃娃细手细脚金贵些,最好背筐筐给挖好的洋芋坑撒草木灰儿……! …哈?牟队长,你是在小瞧我们吧?!我们才不愿意干妇女活呢……于是就朝着他喊:都要去搭田坎坎呢!牟队长重新打量着,神情有些为难却又果断说:你们知青娃娃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个个要服从我的命令!我们自然是好不乐意,但在牟队长的固执下,都无奈地背起了清风挽袖19:25:12背篓……其实,那一天劳动下来觉得很累,累得我们第二天不愿起床! 现在再来看这件事;牟队长才是真正的在照顾着我们这些未经劳作却又不知劳苦的娃娃呢!牟做了十几年的生产小队长,家务事情全靠能干的跛子媳妇料理。可惜他们不讲计划生育;六个儿子老是像饿着的撵山狗一样,抢空了埋在火塘灰里的洋芋,然后一个个坚决的逃出齐岳山,去没有大山的地方打工了。牟队长最终死在他住的吊脚楼的楼梯上,听说是癌,他又舍不得花钱看,说是钱要留给六个住平原的儿媳妇孙子们用才好。 罗会计 罗会计倒是个汉族人。据说是先辈从两湖两广填四川来的人口。因为路途迁徙艰难,就地滞在大巴山脉东边,在这个叫马坪坝的山寨里繁育生息着罗家的后代。我们便很自然的认得了。 罗会计甚至读过初中!这个消息与当初我对这个遥远神秘地方的臆象相去甚远。在家乡武汉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誓师动员大会上,那位口舌如簧的利川县办主任面不愧色地对八百个热血沸腾的青年如是说:利川是个好地方哦,在那里,天麻是老是当罗卜吃的,苹果掉下树总要打脑壳的,农民没有认得字的,会计计算工分是要打绳结结的……。 天啊!这样的煽动语言如何不让以为天下大事为己任的我们受到强烈冲击与诱惑呢?!尽管我们当时的文化水平浅薄的让现代人发笑,却依旧怀着有如救世主般的一代青年抱负! .....当一个读过初三的农民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时,真实的现实不让你感到委实的沮丧?我甚至冲淡了一直赖以自豪的神圣使命感!所以一到这个山寨落了脚,我便关注起罗会计这个人了。罗会计有书,这个发现让我好开心。书自然不是那些满世界都在飞,是人都在读的红皮书!而是些我听过,却不容易读到的中外名著! 这使我感叹不已:在那样个年代,在那样个地方,能够读到点有趣味的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毕竟,城市生活再怎么经历着血与火的洗涤,我那些被熏染过的小资习气是难以磨灭的!现在这些书让我有了寂苦寒夜的伴灯惬意,有了围炉而侃的言辞狂放,有了海天我行的青春放歌。 罗会计有点才,这让我刮目相看之后又衍生出点滴的佩服。我毕竟是68届的初中生。虽说家教甚好,平素也读过点书,把肚里墨水倒个干净,怕也与罗打个平手!我是在一直的纳闷中和他讨论起普希金皇村回忆,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的。甚至还探知过最熟知的列宾,列维坦和达芬奇!在我看来;这山寨里的文化如火星一般的荒漠,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些陌生的伏尔加河纤夫?那片更遥远的乌拉尔山麓里的白桦树林呢?更多的是我在罗会计那张隐含着暧昧的嘴巴里,知晓出尘世间的情事。你无法选择。在一个生存空间绝对封闭,生活方式显然初始的世界里;男人与女人就是永恒的话题,无法回避见,也无法逃遁听!处在这样年代的时空里,所有关于文化知识的接纳受严重限制的!我当然的随遇而安,有如初始思维混沌之后复加的迷蒙! 一直的认为:认得的字越多的人是越聪明的人,我的这个理念如同水晶球般的透明。可罗会计毫不留情地粉碎了我的思维逻辑。就像那碎成几块的玻璃渣!他是个认得字的汉子,更是个好色的汉子,从他那张布满青春爱情红豆的的脸上揣摩,贪图最简单的原始欲望便是他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如同恶人读书,适以济恶的道理一样,罗会计利用他认得的字诱奸了一个武汉的女清风挽袖19:25:48知青!并相应为此付出了四年的铁窗生涯。 我被招工离开柏阳坝。行前去县城大牢探视,他既无高兴亦无羞愧地与我道了别:走好兄弟,外面才是你要去的世界! 杜老汉 杜老汉是马坪公社的一把手,党委书记,据说是跟过贺[龙]胡子在湘鄂西闹过红的人。头回见到这位精瘦的老人时,我怎么也联想不起他那双枯槁的手曾经拿过枪!与牟队长的眼神截然不同;老头目光中隐含着杀气,这样的杀气与他和蔼的语气大相亭径。让见识他的人在敬畏与亲近两边徘徊着许久!老汉没什么文化,他的政治信仰却如磐铁;坚定且固执,如同他主持的抓革命促生产报告:….革命红旗永不倒,帝国主义吓跑了!当前的目前:是着重12个人[生产队]的24把手!当抓的不抓不行,不抓的乱抓不行,抓而不紧,等于不抓!不抓还是不行…….! 为此,我多次嘲笑过老汉的秘书:亏你是个读书人,就写得出这些劳什子的狗屁稿子来?!秘书慌忙回话:小声!小声哦!慢点被老汉听到哒!他的发言稿从不要我来捉刀的呀!呵呵呵,这个有趣的老汉,话虽说是忒罗嗦和太重复,可你仔细一想,语言倒还符合着逻辑! …….与老汉厮混熟悉也是必然的;因为我们住的吊脚楼就是公社办公楼的偏厦。闲来时候,我们最喜欢与公社电话接线员姐姐玩点小猫腻,不仅仅为她曾经是读过北航的高材生,重要的是我家的电话怕是造反派革命革糊涂了?竟然捱过了69年春还没拆!这让我们三个人有了半夜偷偷地向电话里的武汉妈妈们诉苦的机会!自后,也许是北航姐姐扛不了自己的责任?也许是我们沉浸在离离亲情中的放肆?…. 秘密终于被杜老汉发现!当我惶恐地走进老汉寝室,预备深刻地自我检讨错误时,老头却没听,就请我喝包谷酒。还说:打了就打了吧,你们三个孽障只要是悄悄的不闹的,我就只当是没看见,没听见,反正两头都是国家的电话呢! 当喝到新酿的包谷酒时,我们三个孽障才敢与老汉痞了起来,才体会出老汉的良苦用心。因为老汉不止一次地端起酒碗对我们说:崽崽汉明干了!崽崽惠成干了!还有崽崽管民也干了!你们晓得不晓得?我为啥子就近安排你们在二十九队里劳动?就是默倒起*可以照顾点你们三个!不为别的,你们的爹妈老汉每月拿了国家一百八十多元钱!比利川县长拿的多的多,可算得上国家大干部哦!天,在那样的年月里,老汉竟敢如此评价!使得已经失去所有希望的孽障我们如何不对你感激淋涕?!老汉你知道吗?那时的感激一直延续到我们的今天呢! 本家母女 我的姓氏在江南沿海一带毫不生疏。到了大巴山里却是极为的稀少。每每被土家人好奇地询起由来时总是不解的说:这个姓氏金贵的很哦!这个姓稀罕的很哟!大水井那点薄*记得就只一家,寡妇独女的做不得活路,晓不得现在是死哒?还是活着哒…….? 对此信息我根本不以为然;想那赵天子当初排子民姓氏序次时,我祖宗的位置可是在前头。这个山旮旯本来就是个穷乡僻壤,险山恶水的的去处,知不知道者都算是个自然! 不曾想,有山里人把我姓氏像四处催耕的阳雀鸟传了出去。于是就有本家人欣喜地认上门来。 前来认门的是风尘仆仆的母女俩。周身的土家衣装打扮;斜开襟与袖口两寸处围绣着花边,花边有个美丽的名字叫西蓝卡普*,这是土家女人见贵客和逢大节才穿上身的至上华服。 把全部的欣喜都挂在皱纹上的母亲非常激动的问候我;太学生娃*,我归一*看到老家来的人哦!说完便捧给我一本厚厚的家谱,翻开一查,他们竟然高了我的两个辈分! 寒暄什么呢?拿出两元钱去供销社买了几斤猪肉来招待他们。当火塘上吊着的鼎罐里开始飘香的时候,我大致晓得了客人的变迁;原来他家的先人是在清朝末期来的利川,也许是家道中落?也许是人丁不旺?百年里,本家的族人再没走出大山过!世代的遗产就是这本唯一的厚厚的家谱! 我叹息起:我现在不也走进了这里的大山么?无意中我做得起联结本族家人回忆久远的过去与向往未知将来的纽带么?那个时候,我肯定不晓得自己的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只是隐约地在感受着:后来生活在这里的另支先人们,肯定是经常地对着他们的后人叮嘱:你们忘记不得,我们是被祖先从海边那里带到这个山里来的…… 土家人是好客的。早被同化的本家也不例外。送给我的见面礼是: 一花背篓的米粑粑。雪白雪白,每个粑粑的面皮上蘸着一个吉利的红点。 一青背篓的叶儿粑。金黄金黄,每个粑用碧桐叶包裹着,透出淡淡的青甜。 还有两双结实的踢山鞋。还有四双密针纳就的鞋垫,垫子上面绣着朱雀白虎的土家图腾,似乎希望护佑着我这个新来的本家穿上这些鞋,垫上这些垫,在崎岖山路上平安的行走! 吃过母女煮的饭,我就要送客;望着渐远的身影,行在逶迤山路间的母女飘来一句话:本家的太…学…生……我们过年来接你去耍!要记得的哦……. 没能够赴约。就在那年的孟夏,我要去做个工人,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利川的大山。
注: 男客:男人。 点薄:地方。 太学生娃;69年大巴山对知青的通称。 女客:女人 西蓝卡普:土家妇女用来修饰衣服的图案与花边。 默倒起:考虑活路:做农活归一:终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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