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悠”之杂感
作者:wenjunq
|
|||||
一个来自东北的口语已经升格成词汇,这个词汇叫做“忽悠”。如今,不仅大江南北早已对它耳熟能详,通过互联网,凡使用汉语的人群,对这个词汇也不生疏。在这方面,忽悠大师赵本山可谓功不可没,他的“卖拐系列”经CCTV连续几年的“春晚”捧场,把这个词汇推向世界。其效果不可谓不显赫。现在,拿捏不出东北话来忽悠一通的演员几乎不敢上小品,就连TV观众,听不到东北腔的忽悠也不认可其为小品。渐渐地,“忽悠”竟然难以区分其褒贬,甚至变成值得弘扬的精神了! 忽悠的第一个杰作该算“雷锋精神”,那精神,用学术些的词语来描述,谓之“形式主义”;借现代习惯用语就可以叫“做秀”。本来,雷锋死于一次重大责任事故,他本人就是主要责任人之一。当年,沈阳军区已经确认了这个事故,各级干部需要检讨自不待言,许多人都准备为这个事故领受处分或批评。然而一位记者把这个题材忽悠成大块文章,虽然遭到沈阳军区质疑,但记者手眼通天,一直忽悠到老毛那里。老人家接着忽悠,把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原本已经做检讨并准备领处分的干部们,纷纷成了“雷锋生前所在”排、连、营……长,事故不再追究,责任也变成荣誉了。“坏事变好事”的辩证法,在这个事例上堪称登峰造极。 我们不打算细究雷锋的故事,那是革命需要。已经有细心人查证了雷锋本人的几次报告,而且都印成书了,仅母亲去世这一个情节,雷锋叔叔就有几个不同的说道。这已足够,没哪个正常人会把自己母亲去世这样的大事记岔弄拧、前后矛盾的。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雷锋精神”也在“与时俱进”:从“共产主义战士”到“阶级斗争精神”;从“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标兵”到“助人为乐的楷模”。“雷锋精神”逐步适应不同的形势,如今变成每年那几天大家都上街摆桌子提供“便民服务”的惯例了。而雷锋本人也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杰,变成也穿皮夹克、戴高级手表、玩照相机的主,今年更晓得初恋了,大约算是“回归自然”吧!不过立即遭到“生前战友”们愤慨,他们不乐意给自己带来许多光环的战友陷入儿女情长之俗套。不过这样拿捏过来忽悠过去,雷锋似乎也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其实,在中国,比雷锋叔叔的更感动人的事迹多了去了,例如天津的白芳礼老人,蹬着三轮挣回来的血汗钱全都用于资助贫困学生,自己却过着艰苦的生活,十九年如一日直至蹬不动三轮为止。问题在于,雷锋叔叔是毛夸赞的人物,白老汉并未获得任何领导人赞赏。大张旗鼓与其说是弘扬雷锋,不如说是捍卫毛的题词,如此而已。 不过前几天这个精神又玩了一次出格的大动作:长春市以“雷锋车队”为主体上演了一次“爱心编织的谎言”,据说参与者达数千,CCTV还把它弄进“新闻联播”里去报导了。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位患了不治之症的名叫“欣月”的8岁女孩。我无意指责众多参与者,丝毫也不怀疑他们的爱心。但这场游戏的编导确实是在愚弄人们的爱心,把这份爱心误导到“有理由的欺骗”的泥坑里去了。已经有人指出:为什么不能撇开“谎言”,让她的父母真的把她带到北京去一次、真正领受那里的升旗仪式呢?须知,现代交通手段早已使这件事并不难做,远比这样的表演来得简单,甭说飞机,就说长春到北京的直达旅客列车,几个小时就可以实现长春到北京的旅程,仅就其舒适程度,也远不是劳民伤财倒腾几个小时的汽车颠簸可以比拟的。但那样就没法制造轰动,缺少噱头。而且,这个女孩的夙愿是去北京观看升旗仪式,倘若不是这,恐怕同样不会有人编导这样的游戏;况且,不说中国,就长春一处,类似的不幸儿童绝对不止欣月一位,编导是否再编排许多类似的活动?可见,说“爱心”恐怕未必,说“爱国主义教育”恐怕才是真谛。如果仅限“爱心”那么理当接二连三,继续满足每一个不幸的生命才是。 我们不想否认“善意的谎言”对于实际生活的作用。例如,当人们告知患有不治之症的亲友:“没事,听医生的话,这病可以治好。”这类“善意的谎言”往往只限于小范围的心理安慰,它可以而且仅仅对当事人起到安抚的作用。倘若以“善意的谎言”扩展到全社会,你去广告说某医生或某医院能治好不治之症,那么,这就不能称之为“善意的谎言”,而只是一种欺骗。就像CCTV揭露的“欧典广告欺骗”,你不能说这种木地板完全粗制滥造、它确实比较优质,广告宣传仅仅为了满足顾客崇尚德国货的虚荣心理,因而也属于“善意的谎言”。何况,“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它同样不应该提倡,更没有理由大吹大擂。假如此类群体性参与制造“善意的谎言”有理,也就认可了“只要目标合理就可以不择手段”的邪恶逻辑。 半个多世纪以来,这个国家被这个邪恶逻辑折磨得很苦,它导致了无数灾难。典型的事例如:因为“超英赶美”目标的合理,于是吹牛撒谎“放卫星”成为时尚,“大跃进”时期中国的大报小报上无数谎言,不仅必将成为中华民族永远抹不掉的耻辱,而且当时就造成数千万饿殍的灾难。然而这类谎言在权力的庇护下从来没有认真地清算,它反映了这个民族历来缺乏面对真实的勇气。泰戈尔在《飞鸟集》里有言:“虚伪永远不能凭借它生长在权力中而变成真实。”不清算历史的虚伪不可能杜绝今后的虚伪,正因此才会有人居然导演出如此兴师动众编造“善意的谎言”之骗局。如果没有宣传,那么几千位参与者煞有介事的“忽悠”、以他们的热心与认真,至少证明在这些人心中已经认可了“只要出自爱心,欺骗也就合理”的误区,道德已经开始沦落了。继而CCTV把这个荒诞不经的举动当成“爱心义举”予以宣扬,这份沦落也就随之蔓延到更广泛的人群中去了。 还在十八世纪,欧洲人就已经开始抨击中国传统文化里的欺诈风气。如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里称:“中国人的生活完全以礼为指南,但他们却是地球上最会骗人的民族。”黑格尔则在其《历史哲学》里分析了“最会骗人”的根由:“在中国,既然一切人民在皇帝面前都是平等的――换句话说,大家一样是卑微的,因此,自由民与奴隶的区别必然不大。大家既然没有荣誉心,人与人之间又没有一种个人的权利,自贬自抑的意识便极其通行,这种意识又很容易变为极度的自暴自弃。正由于他们自暴自弃,便造成了中国人极大的不道德。他们以撒谎著名,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撒谎。朋友欺诈朋友,假如欺诈不能达到目的或者为对方所发觉时,双方都不以为可怪,都不觉得可耻。他们的欺诈实在可以说诡谲巧妙到了极点。”幸好他们只知道“不以为耻”,尚不知“反以为荣”;如果他们知道这次长春上演的闹剧,知道为了欺骗一个生命垂危的8岁女孩,竟然有人编导了如此兴师动众的忽悠大戏,更不知他们该作何评价。 无论假以何种说辞,靠忽悠是做不成和谐社会的,和谐的前提必须真实。其实许多事情仅凭常识就能做出正确的判断,然而许多理论绕来绕去为的只是颠覆常识。最简单的常识告诉我们,虚假的东西是不可能美丽的。然而虚假一旦被搅和上“爱心”的蜂蜜,“美丽的谎言”就莫名其妙地成立了,常识于是被颠覆,善良的人们往往会上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