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嘴马大香是我们当知青下放那个庄上的妇女队长,她口直心热，嘴快腿快,爱说爱笑。村上的人说她土改时就是积极分子，一是爱讲话尤其是喜欢登台讲话，二是讲话常常好像故意似的掉板,闹出了许许多多的令人捧腹笑话来，加上她心地善良，于是，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爱听她说话。

快嘴马大香个头子瘦高，两条大长腿十分惹眼，远远望去使人联想起仙鹤来，她走路飞快，刚刚还在村东头张三家说笑，说话间就能在村西头李四家吵闹。

记得我们刚到村里的那天，就是快嘴马大香致欢迎词，她说：“老少爷儿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贫下中农要接受知识青年的再教育，可有必要，这不，人家教育咱来了！”村支部书记马上纠正她说：“是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谁知她却说：“我记得就是贫下中农要接受知识青年的再教育，不信你翻翻语录本，我们斗大的字不识一升，咋教育人家呀！”和蔼可亲的村支部书记当时手里就拿着语录本，由于他也不识字，只得一边随便地翻着语录本一边嘿嘿地笑着说：“那好那好。”

快嘴马大香常常到我们新建队，帮我们缝缝补补，教我们怎样干农活。当然了，作为大队干部，她也常常给我们讲话。由于大家都很尊敬她，她讲话讲错的地方我们知识青年很默契，既没人嘲笑，也没人纠正。她回顾林彪事件时对我们讲道：“公社传达中央文件那天，刚好中午海法（大队支书）喝醉了酒，我也是党员嘛，就骑着车子上了。你不知道那天多保密，公社会场外还有门兵（民兵）扛枪站岗。咱公社书记也是造反派上去的，肚里没水不认字，他传达的中央文件糊里糊涂的，回来后我仔细想想才弄懂了。晚上我在全村党员会上传达得清清楚楚！”说着她自豪地看看我们，又说，“我传达时说，林副统帅跑球了，咋跑的呢？是坐着三台拖拉机跑的，他们人多一台坐不下。林副统帅急着搞修正主义，还是挂着四档(死党)跑的，你想想，拖拉机挂着四档跑得飞快呀，因为跑得太快了，刹不住匝，林副统帅在拉拉尔汗摔死了。他们的人还没跑完，还有一群（叶群）无发现（吴法宪），要发现不是，不把他们零刀割也得点天灯。”

大概是１９７５年底到１９７６年的时候，全国掀起学习小靳庄的热潮，主要是要求农村的男女老少作诗吟诗。我们知识青年也参加了作诗吟诗活动，快嘴马大香作了好多诗，我记得最清的是那首《毛主席游黄河》，那天大队的赛诗会上她作了精彩的朗诵之后，被选送到了公社，可是就在公社那场诗歌朗诵会上，快嘴马大香在朗诵的关键地方刚好嗓子里卡了一口痰，不得已她吐了一口痰，被公社书记罢免了她的村妇女队长。那天刚好我作为知识青年代表也参加了公社诗歌朗诵会，快嘴马大香专门穿了一身绿军装，戴了一顶军帽，由于她的腿太长，军裤只到她小腿肚。在临时搭起的舞台上，快嘴马大香手拿红宝书（语录本）显得很激动，她大喊似地朗诵到：“黄河两岸红旗飘，毛主席穿着白裤头，伸伸腿，弯弯腰，一头钻进黄河波涛，老半天上边只露一个后脑勺，黄河两岸人民齐欢笑，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猛子扎得好，扎得好,就是好啊就是好,就是好啊就是好，就是好啊就是好。”也许快嘴马大香"就是好"说得太多了，原因可能是太激动，突然一口痰卡住了她的嗓子，快嘴马大香才不怕那口痰呢，只听她“哼！哈！啪！”总共三声就把那口痰吐到了脚下，她把痰用脚一踩,紧接着朗诵了最后三个字：“就——是——好！”说到“好”字时，她把语录放到了胸前，把左手背到了身后，做出一个完美的造型！本来正常情况下台下应是雷鸣般的掌声，谁知却死寂一片，就是那口痰惹的祸！在那个敏感的时代，人们的感觉多么近似呀！台下的公社书记当场决定，免去快嘴马大香妇女队长职务。从那以后，马大香便很少说话了，看到一向活跃的她变得沉默不语，我们心里很替她难过。粉碎“四人帮”后，快嘴马大香恢复了妇女队长职务，又恢复了她爱说爱笑的性格，在大队群众大会上揭批“四人帮”时她讲道：“四人帮真不是东西，他们穿着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大衣，你想想，大冬天，他们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大衣穿走了，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冻的咳嘎咳嘎！冻出病不得了呀，得吃药打针啊！”

后来，我们新建队的知青有的参军，有的回城，我眼近视参不了军，父母是老师没门道又回不了城，算是走得比较晚的几个人。１９７９年初，快嘴马大香找到我说：“你挖些粮食回家考大学吧。我过去看不起戴镜子的，这回才知道你们戴镜子参不了军，也回不去城，看来你们不上大学就没活路！”她一席话让我热泪盈眶。我按她说的挖了一袋玉米回家考大学，终于在那一年考上了郑州大学历史系，回乡下带行李时我专程向快嘴马大香感谢兼道别。她临行时交待我说：“你要好好上大学，学好历史，好报孝祖国！我也知道一些历史，二次世界大战不就是大树林打败了德泰乃勒！”我说：“就是的，大树林叫大林。”她说：“大林在家里肯定是老大。那二林呢？”我说：“上大学后就知道了。”

我扛着行李，走在回家的路上，当我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时，看到快嘴马大香仍远远地向我摆手，我心里一热，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本贴于2006-03-11 10:23:12在乐趣园→海阔天空→华夏知青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