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岁月 作者:诚健


          奔赴广阔天地

1968年底,毛主席向全国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和“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最高指示。同学们几乎是闻风而动,积极报名,联络好友,落实地点。当时我们武汉市二十中学插队方向有上山奔鄂西利川,下乡去枣阳,下湖则到洪湖。

我和几个平时要好的同学不约而同地决定结伴去最艰苦的地方——利川。那时所受的教育就是要像杨子荣那样“越是艰险越向前”。可是在上山下乡动员大会上,从利川来的贫下中农代表说:“山上的政权都被坏人把持了,我们来接革命小将去把政权夺回来……。”听到这话,我和小颖不由得嘀咕起来:“夺权是红五类的事,我们出身小资产阶级家庭,怎么能去参与夺权呢?算了,还是下湖吧”。就这样,我俩又重新联络了三个同学组成了一个小组,清一色的娘子军,报名落户到洪湖。

出发那天,我们千余名学生分乘几十辆大蓬卡车(先堆行李后装人,好在当时不会有警察对这人货混装来罚款),在高音喇叭播放的革命歌曲声中,我们像战士奔赴前线一样,豪情满怀地上了各自的大篷车。直到汽车发动之际,我们这才感到就要离开自己的父母、老师,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此时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有的同学和家长挥泪告别;有的不言不语双眼凝视着前方;有的还沉浸在盲目的兴奋中。那时我家住在天津路联怡里,下乡的卡车就停在附近,我的母亲是一位睿智的女人,她牵着我的手走出巷子口,来到一群同学身旁,小声叮嘱了一声“注意安全”,然后微笑着向我点点头,便径直上班去了。多年后我也做了母亲,才真正完全领会到她当时那份最深沉的爱。

大约是早上八点,大篷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虽是一路颠簸,但同学们仍是谈笑风生,一点没去考虑农村有多艰苦,离开父母独立生活又将会怎样,完全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晚上十点多,我们终于到达峰口区土京公社。在冬季沉沉的夜色中,在高悬的汽灯下等待着再次分配。好不容易才听到念我们的名字,只见一个瘦高个的中年汉子走过来说了声:“我是队长,走吧!”于是行李又被装上一辆板车,我们则跟在队长身后,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那天晚上天空没有月亮,我努力睁大眼睛想看看我们即将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想看看浪打浪的洪湖,可四周静悄悄黑乎乎的,什么也听不到看不见。大约走了半小时,隐隐听到了狗叫声,接着队长说了声:“向阳一队到了,黄姐家住三个xx  xx  xx,坤章家住两个,xx  xx”。原来,知青的安置费还未拨到队里,所以只好暂住农民家。我们的房东黄姐四十多岁,一脸慈祥(在我四年的插队生涯中,她一直细致、热情地关爱着我,犹如一位母亲),她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切。劳顿了一天的我,躺在铺着厚厚稻草的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起来吃饭喽!”随着伯伯(黄姐)一声叫唤,我们才猛然惊醒,起床出门一看,红红的太阳已经升起,薄薄的晨雾正在散去,袅袅的炊烟从各家各户飘出,整个村子和周围湖泊的轮廓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无边的田野,清澈的小河,一切都是那么的富有生气。啊,这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我的广阔天地!

 

          水灾前后

记得那是1969年初夏,我们下放已半年,忽然有一天从峰口街上传来消息,洪湖县的长江大堤决口了。洪湖历史上就是一个常发水灾的地方,有民谣说:“沙湖沔阳洲,十年九不收”就是指的这一带。一时间,人们慌了神,纷纷离开家园,尽量往北边地势高的邻县跑。村里的青壮年汉子都忙着在自家房前屋后挖着大坑,将稍稍值一点钱的桌子、凳子、箱子、粮食统统埋在地下,待大水过后再挖出来。老人们则高一声低一声地哭着、祈求着,期望水龙王不要发威。队长虽还在安排我们出工,但也只是让我们几个知青去赶赶早稻田里的麻雀、鸡鸭。风声越来越紧,不时有过路的人带来些消息:“水已到水已到xx公社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将自留地里的蔬菜挑到街上去卖,想换点买盐和鸡蛋的零花钱,看到峰口街上的人乱成一团,只要见到往北上沔阳的汽车就扒。区政府办公大楼内的工作人员也在紧张地搬运文件、行李。集市上只有卖菜的,哪有买菜的呀?我们也有点慌神,赶紧往队里走。路过一卖肉的摊子,只听得有人大声吆喝:“二元钱一架(猪龙骨)!”、“一元钱一架!”看到我们走过,忙喊:“知青,买一架吧,求你们买一架吧”,我们一看,呀!好大一架猪龙骨!从头到尾一整架猪的脊骨,上面还有不少的里脊肉呢!对于我们这些好几个月未曾沾过肉味的城里伢来说,真是不小的诱惑,就像天上掉馅饼似的。这时也顾不得水灾不水灾的,一心只想吃肉喝汤。于是走上前去,打算买下,可搜遍全身只有九角五分钱,卖肉的见此状,只好连声说道:“算了算了,就九角五分钱”。于是乎我们非但没有卖掉自己手中的蔬菜,反倒扛回一架猪龙骨。回到队里,我们迫不及待地支锅架火煨汤了。小颖的烹饪手艺最棒,不多会儿,满屋就弥漫起久违的肉汤香味。连隔壁的伯伯都闻到了,跑过来说:“这些伢们真是不晓得事,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煨汤喝,大水来了,跑都跑不赢”。听了伯伯的一番话,虽然也知道有水火无情这一说,但到底有多可怕,我们心里也是懵懵懂懂的,还是高高兴兴地一口气把汤喝了个底朝天,真痛快呀!

水情越来越严重,队长怕我们几个女知青有闪失,马上派文忠大爷用船经白庙,过东荆河把我们送到了沔阳县的张沟镇。当晚无处落脚,也无钱住旅店,我们几个女生就在张沟汽车站内,用长凳将破门顶住,然后睡在候车用的长靠椅上。蚊子咬得人无法入睡,忽听得有清脆的响声一下一下地发出来,大家好紧张,以为有坏人来了。没有灯,只好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才发现虚惊一场,是伯伯为我们准备的干粮——炒蚕豆一颗一颗从口袋里往水泥地上掉。这一来,瞌睡全无,熬到天亮终于搭上了早班车,才经仙桃辗转回到了武汉。

水刚一退,我们就急急忙忙重返洪湖,想和贫下中农一起战天斗地,抗灾夺丰收。谁知回到队里推门一看,全都傻眼了。挑水的桶没了;煮饭用的铁锅也不见了;连睡觉的铺板也没了踪影,屋内一片狼藉。屋外菜地也荒芜了,辣椒、韭菜、茄子被回头青(野草)淹没,去找队长要粮食,队长说:“你们的东西全都搬到堤上给民工用了,这么忙,哪个要你们回来的?真是添乱!”。想到我们辛辛苦苦从武汉赶回来就是为了与农民兄弟一道重建家园,队长却是这番话,真是越想越委屈,越看越伤心,于是我们五个女生坐在门口的稻场上,一起放声哭起来。队上的农民闻声跑拢来关切的询问情况,文楷大爷(队里最有文化的一位老者)说:“伢们不是听毛主席的话,怎么会到我们乡里来?队长说这些话太不应该!”,文忠大爷忙说:“我家还有口大锅,我来帮你们把灶砌起来”,生章大爷忙从小队仓库里帮我们搬来铺板,隔壁伯伯送来两个水桶给我们用。随后,吴妈捧来一把菜,江伯拎来一壶油,小白婶娘还拿来几个鸡蛋……,队长最后也过来说:

“莫哭,莫哭,到队里去挑点柴禾来(队里留着喂牛的稻草),搞完了休息好,明早好出工”。看到这么多人都来关心帮助我们,队长也发了话,我们也就赶紧收起眼泪,兵分两路干起活来。我和兰兰去收拾菜地,小颖、平和新民在家煮饭,洗衣,清理房间,很快我们的小平房里又有了欢声笑语。年轻人哭得快笑得也快,多艰苦的环境,多疲惫的身体,多委屈的事,睡一觉就过去了,不像现在有些事显得那么复杂,劳累的身体也不是睡一觉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唉,还是年轻好啊!

下乡的那段日子,尤其是水灾前后的那段经历,确实是非常值得回味和怀念的。

直到现在还有时做梦,回到洪湖,回到那些可亲可敬的乡亲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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