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责任的中国知识分子
作者:wenju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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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春睏秋乏”,当重阳节气一过,便懒怠起来。又不愿虚度所剩无几的光阴,百无聊赖地到书架上寻消遣之物。不经意就翻出那几位名门之后写的几本书。他们向读者介绍了五十年代大陆几位“大知识分子”鲜为人知的往事,应该说是件好事。尤其是章诒和女士的《往事并不如烟》,几乎如诉如泣,描述了被打成“大右派”的名士之喜怒哀乐。能够把那段权力极力遗忘的历史掀开有血有肉的一角,无论于国于民,都是有利的。然而我读,却不曾如许多人那样被感动,再读起来就连初读时的感慨也淡漠许多。说“幸灾乐祸”太过,如果借鲁迅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则还是贴切的。未曾料到的是,差不多有点感受想敲打点文字之时,传来巴金老人辞世的消息。去年吧,曾经传过一次,还打电话问过在上海的朋友,答复似乎很肯定,最终还是被否定了。这次看来是真的,巴老早先就感叹过活着是个累赘,十年前就提出过“安乐死”的要求。但巴金就是巴金,所谓大师级的文豪“郭鲁巴老茅曹”里仅剩下的国宝,根本不可能允许他“安乐死”的。 巴金的书,很早就读过,《家》、《春》、《秋》当然是重头戏。但那时还小,体会不到文学评论里那些高调,只是知道那时的故事,远不如托尔斯泰、马克.吐温、雨果之类过瘾。几年的文革连同下乡,长大得飞快,此后得来了巴老的《随想录》。老实说,我一点也读不出报纸上那些恭维,大师级的人物,靠头衔吃饭,文字里看不到深刻,令人失望。只得退一步求其次,至少还是比“歌德派”来得直率,特别是建立“文革博物馆”的主张,多少也在呼唤人道的回归,理应受到尊重,其实并未得到尊重。及至见到他本人对自己作品的评价,谓一生只有《随想录》,可见老人的思维,仍充满从一种俗套里挣扎出来之欲望。敬仰是应该的,敬仰也是有限的,罩着大师光环,给民众的启迪实在太可怜。 再翻阅这个国家知识分子特别是那些号称“高级知识分子”的人群,如果不用祸国殃民这样刻薄的词语去形容,那么至少他们是个不负责任的群体。古今中外,任何民族的旗手都应该是知识分子。人们记得古希腊,是因为有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等,至于那时的元老,了无踪影;人们记得春秋战国,是因为有孔子、孟子、老子等等,没有谁会记得那时的帝王将相;哥白尼、伽利略、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等流芳千古,谁也记不得他们的教皇国王。当人们说起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黑格尔等名字,谁还会想起那时的君主?能够说出托尔斯泰、屠格涅夫、普希金等人各在哪位沙皇治下的人,恐怕也没几个。只有当知识分子成为侏儒,那个时代才会有王者之尊存在,古埃及的法老,中国的秦皇汉武等等,全都是知识猥琐的产物。毛泽东之所以如日中天,皆因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全都趴下了;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中国的知识分子,自秦皇汉武以后,就只是皇帝的帮佣。不在于秦始皇焚了多少书坑了多少儒,而在于他焚掉了知识分子的尊严坑掉了他们的思想。黑格尔在其名著《历史哲学》里说:“在中国,既然一切人民在皇帝面前都是平等的――换句话说,大家一样是卑微的,因此,自由民和奴隶的区别必然不大。大家既然没有荣誉心,人与人之间又没有一种个人的权利,自贬自抑的意识便极其通行,这种意识又很容易变为极度地自暴自弃,便造成了中国人极大的不道德。他们以撒谎著名,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撒谎。朋友欺诈朋友,假如欺诈不能达到目的或者为对方所发觉时,双方都不以为可怪,都不觉得可耻。”加上隋代兴起的科举制度,知识分子有了上等奴才的出路之后,思想更被掏得干净,只能成为为虎作伥的帮凶。 知识分子本来应该成为民众之佼佼者,他们负有振兴民众的责任,而不是相反,成为摧残民族文化的帮凶。卢梭在《论科学与艺术》一文中说:“我们又何必向远古的时代去寻求真理的证据呢?我们眼前不就有这一真理的充分证据吗?在亚洲就有一个广阔无垠的国家,在那里文章得到荣誉就足以导致国家的最高禄位。如果各种科学可以敦风化俗,如果它们能教导人们为祖国而流血,如果它们能鼓舞人们的勇气,那么中国人民就应该是聪明的、自由的而又不可征服的了。然而,如果没有一种邪恶未曾统治过他们,如果没有一种罪行他们不曾熟悉,而且无论是大臣们的见识,还是法律所号称的睿智,还是那个帝国的众多居民,都不能保障他们免予愚昧而又粗野的鞑靼人的羁轭的话,那么他们那些文人学士又有什么用处呢?他们所满载的那些荣誉又能得到什么结果呢?结果不是充斥着奴隶和为非作歹的人们吗?”须知,这个评价是在“坚船利炮”打来之前近百年做出来的,它是如此贴切,足以证明那种把贫穷落后归咎于“列强侵略”的说辞有多么不可靠。而那种说辞则是中国的知识分子为推卸自己应负责任的诡辩,无耻地维持虚荣以继续为非作歹的宣言。 这种无耻的传统在中国知识分子群体里是根深蒂固的,诚如顾准所言:“鸦片战争和英法联军敲不醒,1884年的中法战争还敲不醒,一直要到1894年的中日战争猛敲一下,才略打一个欠伸,到庚子、辛丑才醒过来”。这个“醒”也极其有限,新文化运动总算是有了一点表现,于是我们终于看见一群闪亮的文星,他们不管怎样毕竟盖过“城头变换大王旗”之光彩。可惜好景不常,一个“以俄为师”、一个“走俄国人的路”,本来奴性十足的口号,居然成为“民族主义”的旗帜,其实本质依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过包装一下传统的专制罢了。惟见知识分子们喋喋不休,继续扮演着“皇上面前人人平等”的古戏。 我们回顾历史,在那个时期,中国的知识分子们干了些什么?在旧权力那里“坐稳了奴隶”的拥戴既有权力,“想做奴隶而不得”的协助夺权者颠覆旧权力,见风使舵者始终依附权力,无论新旧。独立的人格与思维都站不住脚,知识分子的主流趋炎附势,“火树银花不夜天”,以得宠为荣。遗憾的是,“皇上面前人人平等”决不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或“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知识分子的尾巴翘起来是历代皇帝之大忌,挨整就是必然。翻翻当年的旧报纸,中国的知识分子们出尽洋相:以邻为壑、落井下石、自伤自残,无奇不有。知识分子是民族的脊梁,只有自甘堕落的民族,才会崇尚“卑贱者最聪明”的蠢话。 巴金老人去世了,新文化运动最后一朵名花凋谢了。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的青少年找不出他们文化崇拜的偶像,找不出能在思想上给他们启迪的篇章,这是中国知识分子不负责任的结果。鲁迅先生说:“救救孩子!”其实,该救救的哪里是孩子,恰是那些满足于沉沦的中国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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