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住宅楼四楼转五楼楼梯休息平台，栏护矮墙上放了一盘盆景。显然不会名贵，否则没人舍得搁到这公共通道上来。但也并非等闲：那棵福建茶枝繁叶茂，造型也很龙锺，盘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又座于水磨石制成的浅盘里。它的主人看来曾经费了点心思养护它的，如今搁在楼梯间，上下楼的人们也得着些赏心悦目的享受。

我每次经过这里，看见它都会略为停步，盘里长满了叫不出名字的小草，簇拥着那块嶙峋的石头，也是一景。看来每天都有人在盘里浇水，小草很滋润，总是绿油油的；盘子里积着那一点浅水，竟会给人以山野池塘的感觉。

前些日子，这盘盆景开始缺水，小草首先打蔫，接着那福建茶的叶子也没了精神。我企图给它弄点水来，但附近没有水源。更重要的，这盆景的主人不知是谁，弄来水是否合乎人家的养护惯例？想着我每天到处可见流失的水，洗一次手用水就足以让这盆景滋润很久，它其实只能容纳一两杯水而已。

来去匆匆，常念叨着下次出门一定记得带点水来，不然它就彻底完了。可下楼路过，又发现忘记了。没几天功夫，小草全都瘫倒了，有的枝叶耷拉在盘子边上；那原本精神得很的福建茶，叶子开始发黄，一种很难看的黄色。我于是忍不住转回头上楼，用食品袋装了一袋水清水，搁在盆景盘子里，扎了个小孔，让水慢慢渗出来，滋润这棵福建茶，还有那些小草。

 

出差数日，返回时看见那棵福建茶依旧泛黄，小草还是耷拉着，那个食品袋已经干瘪了。回家跟夫人商量，是否把那盆景搬回来，不然看着它干死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也有同感，但提醒道：这盆景是人家的东西，我们搬回来岂不是给人以贪小便宜之嫌？说的也在理，这盆景的主权在它的主人手里，虽然它一旦干死，就成了一堆垃圾。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主权是至高无上的，至于主权笼罩下的生命，似乎无关痛痒。

虽然有一时无一时捎带点清水，那盘盆景颜色依旧，看上去它已经完了，整棵树叶都成了黄里透着点绿的颜色，有不少已经黄得发白，一经过它旁边，心里总不是滋味，也很后悔，其实每天都记得带点清水下来，它绝对不会干死。举手之劳，便可以使一个生命延续，可是仅仅因为懒，也因为它有主，我便有了借口。同时又诅咒它的主人：当初爱不释手地把它伺弄回来，久而生厌便弃之如敝履，如此始乱终弃，绝非善意之人。

一去桂林两三天，回到家上楼，突然间想起那棵福建茶，它将迎接我，折磨我的良心。便又寻了个食品袋，装了些水带上楼，不知是为这棵小树救命，还是为自己的良心开脱。走到四、五楼之间，那盆景已经不在了！一种莫名的惆怅涌上来，它不会每天审视我了，它也许被收垃圾的环卫工人扔进垃圾车里去了，可不久前它也是一个盎然的生命。

一进家门，立即发问：“那棵盆景上哪儿去了？”夫人说：“你没看见那行字？三楼的彭主任拿回家了。”我心想，那昏黄的路灯下，我没发现哪儿有字。但总算有人把它拿走了，于是坦然，安然。不知是为那棵小树没死掉还是为自己不会再受折磨。

今早下楼，特意看看那矮护墙，原来放置盆景的地方有一行粉笔字：“这盆景还有救！我未经许可搬回家养护它，如主人欲索回，请找301室。”原来如此。可见并非只有我在关注这棵小树，它还没枯死，并且又能新生，我顿时感到安慰。可是，我早已想到，当初为什么就没有把它搬回来伺养呢？借口是别人拥有主权，其实是害怕自己的名誉，会背上贪小便宜之嫌，于是便忍看着那生命在受煎熬直至死亡。于是顿时对三楼那位退休了的彭主任生起敬意，也发现我自己，面对这棵小树，也是生命，其实很冷漠。

 

 

本贴于2005-10-11 10:46:36在乐趣园→海阔天空→华夏知青论坛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