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安之行 作者:毛时法


这是发生在六九年我们初赴襄河后不久的事。

在那年四月份中下旬,我和连队许多同学纷纷收到上海父母寄来的信。信中称杨浦、五十六中学第二批赴黑龙江(赴逊克插队)的同学将于近期从上海出发,大约在五月三日到达北安。上海家中让他们给我们捎带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肥皂、火柴、卫生纸、套鞋等)。届时,让我们到北安去取拿一下。收到信的同学不约而同地聚在了一起。“龙镇怎么去呢?”大家犯了愁。人们七嘴八舌的拿不出个好主意,大家纷纷把眼光投向了在一旁抽烟一言不发的王根生。只见根生狠狠地吸了几口,站起来猛地把烟蒂朝地上一扔:“我们拦军车去。”“对!我们拦军车去。”原来,在四分场南面有条二道河子,一部队农场和我们隔河相望。该农场修了一条简易公路途经四分场直通龙镇。这一夜,大伙兴奋极了。熄灯了,连长也催了好几次,但大家仍迟迟不能入睡,南北炕头星火点点,许久,许久......。

第二天清晨,我正在迷糊中,忽听“土豆”(王孝和,已作古)在外呼喊,车子来了!车子来了!我们顺着“土豆”的手指方向朝公路尽头望去,只见在天的尽头有几个黑点在蠕动。“是军车!”有人肯定地说。说时迟,那时快,大家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背起了马桶包,真奔简易公路而去。

车很快到了一分场,见不少男女上海知青在公路上嘻笑打闹。他们见车来,迅速躲闪到了路边,我们这些初战告捷的乘车人,向路边的上海老乡招手致意,车后响玲般的笑声很快淹没在扬起的灰尘中......。

时间不长,龙镇到了。一月前从大连坐车抵达龙镇的一幕又涌上心头......。当时大家忙于找各分场的汽车,没能好好看看龙镇车站,今日有缘,我们放眼龙镇车站:低矮的二间红砖小房,烟囟冒着袅袅青烟,门前站立的几只土狗,无精打彩地看着我们这批不速之客,几根弯曲的铁轨懒慵地伸向远方。这就是龙镇车站?这就是使我们命运轨迹彻底改变的龙镇车站?一种莫名的悲哀在我们间如瘟疫般传递。“走吧,去看看什么时间有车到北安”不知谁说话了,把我们又拉回到了现实中。大家急步到了那权当售票间的矮房子前一看,我们的心全凉了!原来当天到哈市(途经北安)的车已开走,一股失望的情绪笼罩了每个人的心头。“呜”----一声汽笛长鸣,远处一列货车刚刚挂上了车头。“小诸葛”老景(永明)突发其想:“我们何不去看看那货车,也许能混到北安呢?”他的一番话,如同在茫茫大海看到了灯塔一样。大家疾步跑到即将启动的货车前。凑巧来了一位铁路工人,我们马上掏出了迎春烟,满脸堆笑的递上并询问此车的先进方向。真是天赐良机!这车马上开,而且终点站就是北安!正好有节闷罐车车门没关,可能是装过什么牲畜的,其臭无比!大家不顾三七二十一爬上了这节闷罐车。那位铁路工人过来把门拉上并相当和蔼地说道,大家注意安全!我把门给锁上,北安一到,我会给大家来开门的。说完,只听“卡喳”一声,闷罐车的大门被锁上,车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光线只能从二扇一平方尺左右的小透气孔照进来,形成二道强烈的光线。我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和疑惑:“不会有什么事吧?”“小阿弟,请放心吧!这种事我文革串连时见得多了。车到船头自会直”,“老糊涂”(胡伯根)拍拍我臂膀宽慰我说道:“怕什么?我们一没偷,二没抢,不就想到北安去吗?”。想想也是,既来之,则安之。随它去吧!在火车有节奏的欢唱中,大家纷纷掏出烟抽了起来。不知谁唱起了流行于襄河的一首歌:站在望北京,心中一轮红日升。草原离北京万里远啊......伴着火车刹车时车轮和铁轨摩擦发出的刺耳的声音,车速慢了下来,难道北安站要到了?大家挤在透气孔,睁大眼睛往外瞭望。树立在站台边提示牌上的“北安”二个粗体醒目大字跳入我们的眼帘。北安到了!北安到了!我们欢呼起来。

车停稳了。

车门外有人在摆弄大锁。不大一会,车门被打开。午时强烈的光线照的我一时什么也看不见,我使劲揉了揉双眼,朝车下望去,车下的情景把我惊呆了!月台上约有三十名左右左手戴着红臂章一身戎装的解放军战士分成二排站立于我们车厢门的两侧,形成了一条人体走廊。“北安到了,你们怎么还不下?!”车下有人大声吆喝着。大家都往后退去,谁也不愿走在前头。“怎么,还要我们上来请啊?”底下又有人再次吆喝道。是祸躲不过,下吧。我们只能沿着这条“走廊”,顺从地往那房子走去。到了门口,我扫了一眼门框边挂的牌子,上面写着赫赫几个大字:北安火车站军管会。

怎么回事?我用眼光在那房间里来回扫视,企图能看出点什么来。

“来了?”房间里一位身材魁梧的军人用种明显带着讥讽的口吻和我们打起了召呼:“都给我贴墙站好,你们都被拘留了!”什么,我们都被拘留了?

“同志,解放军同志,你们没搞错吧?”有人大着胆子,硬着头皮嘀咕了一声。

“搞错没搞错,待会儿就知道了”那军人硬梆梆地甩了过来。一位文书之类的军人拿来了纸、笔,让我们依次一一写上自己的名字、年龄等。那位魁梧的军人拿起这纸斜眼看了看,说:“马上要单独和大家谈谈。有什么说什么,知道什么说什么。谁隐瞒什么,后果自负!哪个愿意先和我们谈啊?”沉默,沉默,现场像死一样的寂静。“都不想先说,我来点名。凡被点到名的人跟我来。”这人面无表情的哼哼道:“毛时法!跟我来”。天啊!这么多人,那个不点,非要点我的名,我心砰砰直跳:坏事了!转念又一想,自己没做任何坏事,怕什么?去就去。“砰”的一声,我刚和他进了那房间,门就被关上了。趁着他在用布擦桌子的光阴,我细细观察了一下那房间的环境:万一不行,我就逃走。他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用手指指了指桌前的一张凳子,面无任何表情的示意我坐下。就在这一刹那间,我想起了电影、小说里看到的犯人受审的情景。双方坐下后,他用眼光足足叮看了我几十秒。我感到仿佛有无数小蚂蚁在我背上来回爬动,脑子一片空白。“说说吧,你们扒火车到北安来干什么?”他开了腔。“没什么啊,我们想到北安来玩玩”我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答错了什么。“看你年纪青青,怎么这样不老实?”他使劲拍了拍桌子大声喝道。真是秀才碰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他妈的,今天算是倒霉透了!”我心中狠狠地骂起了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万般无奈,我想只有求救于毛主席他老人家了!“解放军同志,伟大领袖毛主席曾经说过,没有调查,便没有发言权。”我咬咬牙壮着胆子说。“哟嗬,看不出来,你这孩子还挺能说呢?”这军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容:“你呆在这圪瘩,认真考虑一会儿,回头我再找你谈。”说完,他迈着军人的步伐走了。临走,又把门重重地带上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把耳紧紧地贴在门上,想听听外面有什么动情。可是外面除了偶尔从远处传来的火车行走发出的咣当声外没其他任何声响。怎么回事呢?我只能一人回到椅上坐着苦思冥想。墙上老式挂钟讨厌的“滴答、滴答”地响着,火炉上的水壶里的开水“丝丝"作响,屋里静极了,时间过得真慢啊!我想起了在农场虽然清苦,但自由自在的时光;我想起了孩提时和同伴们在外放飞风筝的美好时光。我想起了......想起了.......。想着,想着,我靠在椅子上进入了梦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有人在推我的头:“你没事了,可以走了”一位满脸稚气的战士非常客气地对我说。“我的同学们呢?”我相当担心地问。“他们啊,他们早走了”“什么?他们走了?”我怀疑我的思维是否出了什么毛病,傻傻地呆在原地动也不动,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在那战士的一再催促下,我都不知是怎么走出了那办公室。

到了车站外广场,同学们全都跑了过来,又是拍我的的臂膀,又是摸我的脑袋,好像分别了几年似的。我的泪水“刷”地流了下来,觉得一肚子的委屈不知从何说起。

留言人:毛时法   时间:2005-8-6 16: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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