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偷肉吃
作者:齐凤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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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7.23 我们生产队里的车把式颜子山,在四外八庄特别有名气。要说赶车的,没人知道,要说杀猪的,连大人小孩都知道。 从颜子山的长相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杀猪的。他大块头,大肚子,大嘴叉,一对大蛤蟆眼往外鼓着。就这副长相让人一看,马上就叫人想到《水浒》里屠夫郑关西。别看颜子山这么胖,他有严重的气管炎。他的嗓子里总象有把二胡在揉弦。但拉出的曲子,绝对没有蒋风之、刘天华、阿炳他们的曲子。没有《江河水》、没有《二泉映月》、没有《汉宫秋月》、没有《病中吟》、没有《良宵》、没有《听松》、没有《光明行》、更没有《赛马》。他嗓子眼儿里的曲子,是地地道道的滦县解各庄颜庄颜子山的气管炎独奏曲。 我在农村赶牛车是跟颜子山学的,在工厂我应该跟他叫师傅,在村里我得叫他颜叔。 颜叔家住在村东头的一块大的土岗上,他家是双门独院。整个院子被一片树林掩盖着。 从北门进去,往屋里走,有三十多米深树丛。树木很杂,有桑树,有香椿树,有樱桃树,有苹果树,有栗子树还有核桃树。走在树林掩映的小土路上,真有点曲经通幽处的感觉。 从南门进去,有五十米长的用方砖铺的小路,小路的两边是高粱秸架的菜畦。 菜畦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有嫩绿顶花戴刺的黄瓜,有鲜红的西红柿,有紫色的茄子,有成串的豆角,还有水灵灵碧绿的韭菜。菜畦的两侧是玉米秸编织的寨子,玉米秸上爬满了牵牛花,象老婆耳朵一样的挂豆角,许多蝈蝈就在寨子上唱着好听的村歌。走进这座典型的农家小院,真有点采摘东篱下隐居雅静的农舍画意之美。 正房两侧是东西厢房,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正房东屋是颜子山和老伴的住屋。屋里摆的大柒家具,都是实木的,彰显出古香古色的质地。颜子山说,这些家具是土改时从地主家分来的。西屋是两个儿子的住屋。 颜叔有三个闺女两个儿子,三个闺女都出嫁了。两个儿子都在生产队挣工分。家里的日子过得挺干净,挺油腻。一天三顿有肉吃。在那个年代,能吃上肉就成了神仙了。而颜叔家算不了什么,其实颜叔就是主宰猪的命运的神仙。颜叔隔三差五帮人杀猪,这顿肉没吃完。下次杀猪的肉又送来了。 在我们村有个规矩,杀猪的下水和猪尾巴都给杀猪的。因此,颜叔家天天有肉吃。 我和颜叔学赶牛车时,经常到他家吃饭。每顿饭他总端上来清炖大肥肠,炖猪尾巴和猪心猪肝等凉菜。我发现每次吃猪心时,猪心上都有一个小口子,颜叔说,那是刀子尖扎的。颜叔的刀一下去,一刀准扎在猪的心上。那叫真本事。 我亲眼看过颜叔杀猪的场面。那场面特别壮观,特别精彩,也是颜叔最荣耀的时刻。在农村过年过节必杀猪。再说农村节也多,从过了春节开始,就过二月二龙抬头,四月二十八庙会。五月端午粽子节。八月中秋节,腊月二十三小年节,节一个挨着一个,颜叔显得比谁都忙。 全村八个生产队,从一队排到八队就得杀上十几天的猪。颜叔从这队杀到那队,又从这村杀到那村,颜叔杀猪不仅杀出了名气,而且杀出了血腥。每次杀猪前,颜叔就数叨一大串顺口溜,叫四大红,“杀猪的刀,接血的盆,老爷庙的门,二丫头裤裆火烧云。”逗得大家一阵狂笑。 颜叔杀猪前,先用一根木棒把猪打懵。然后把四个蹄捆起来。打懵的猪斜躺在案板上象睡觉。颜叔从帆布兜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一尺多长的尖刀,在大腿上蹭了蹭,然后对准猪的心脏位置,一刀进去,鲜血象井喷一样,汩汩地喷涌出来,流在一个大盆里。颜叔的手,颜叔手里的刀,颜叔的肚皮子和地下的大盆,全是红色的了,就差颜叔说的“四大红”里的老爷庙的门和二丫头的火烧云。 猪的血放干后,四个小伙子把大锅的水已经烧得冒泡了,就等颜叔刮毛了。颜叔从猪的后腿上打开一个小口,用一根一尺多长的铁钎子,往打开的小口里一插,颜叔又找出一个竹管,一头插入猪腿的小口里,一头含在嘴里,用力吹。 颜叔的嘴巴鼓得象吹唢呐人的腮帮子一样鼓,一对眼睛瞪得更象蛤蟆眼了。 大约有十几分钟,颜叔将杀死的猪,吹得象兰州黄河边做羊皮筏子的鼓鼓的羊皮。 等猪再也吹不进气了,颜叔用一根麻绳将猪腿系死,不让气泄漏出来,之后,四个小伙子将猪搭起来,放入冒泡的大锅里打几个滚儿,再搭在案板上,颜叔这时手上已经套好了手刮刀,他一手摁着猪,一手飞快地刮猪毛,也就是几分钟的空儿,一头黑白的杂毛猪,就被颜叔扒光了衣服。猪的白嫩肌肤真是一个脱了衣服的大白条猪。 颜叔先用大砍刀砍下猪的头,然后他象一个老练的强奸犯,迅速地把猪的胸膛打开。一层层地嫩肉浸出鲜血,一挂红下水,一挂白下水,轻易地被颜叔摘了出来。这两挂东西都是颜叔的。这是当地人的规矩。剩下两扇猪肉。不去骨不去皮,队长每人分一刀,大人小孩都有份。连皮带骨我分了五斤。当天就送回家里。 生产队里剩下的猪肉为了好放,炖熟了放入一个大缸里,留着工地的民工改善生活吃。 到了十冬腊月,我们馋了,就想到了生产队库房里那口大缸里的炖肉了。趁着夜深人静天寒地冻,我和大勇,阿平拿着两个洗脸盆,悄悄地摸到饲养处的库房。库房门是两扇的,门上面有一个环,下面有一轴,将门往上一端,门就下来了。我们仨悄悄进屋,摸黑找到了大缸。掀开缸盖,用手一摸是炖肉。就用洗脸盆舀,这盆舀满了,再用那盆舀,两盆都舀满了,将两个盆扣在一起,大勇端着就出来了。我和阿平小心翼翼地再把门对上。然后,我们仨鬼鬼祟祟地回到屋里。趁着夜深人静,我们仨先饱餐一顿。带冰茬儿的炖肉,吃起来特别香而且一点也不腻。 当我们把这两盆的肉吃光了,盆舔净了。队长才发现库房里的炖肉被人偷了,他再查,那炖肉早已经变成大粪被我们排出体外,并成了猪的排泄物。其实,队长根本就没打算查。队长心里早就有数,全村千八百口子,没有一个这么大胆子敢偷生产队的炖肉的。再说,村里的社员也没有干那不光彩事的。只有我们这群城里来的光秃小子,这么大胆子,敢干这种事。 有人叫队长查,说查出来好好整整我们。当时正是“文革后期”。队长说:“查啥,查个屁,孩子们从大老远来到咱们这儿,离开爹妈不说,这么大点一个人在外面苦不苦。肉吃了,就吃了。谁吃不是吃。整谁呀?”我在旁边听了,不仅觉得心里热乎,而且脸上觉得烫得慌。我的眼泪在眼圈里直转圈儿,就是没有转出来,嘴里也没敢说出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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