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狸牛和懒蛋子 作者:江上隐者


一九六八年,我被上山下乡的浪潮卷到大兴安岭脚下的内蒙古草原。

我们生产队里除了干活的二十几头牲畜外,还有许多散牲畜,这是一些平时用不上的牛和马。在这群散牲畜中有两条老牛,都是同样的褐色,一条叫大狸牛,一条叫懒蛋子。

大狸牛和懒蛋子都曾是生产队的顶梁柱,力气大,听使唤,谁都愿意驾驭它们。后来,它们老了,一个是眼神不济,一个是走路太慢,渐渐的没人愿意用了。

当初,我有点讨厌大狸牛。因为有一次我在套车时不注意,被它那死硬的两瓣蹄子踩了脚。尽管我立刻抽出脚,还是给重重的踩了一下,脚面肿了好几天。

大狸牛的驯顺是出了名的,妇女,小孩都使得动它,光屁股的小孩扳着牛犄角就能把它领走。谁家拉磨没借到毛驴,就常用大狸牛代替。只是它的身体太大,小磨道转不开。那时生产队有规定:个人家借用生产队的牲畜,使完以后要喂饱了送回来。往往有人贪图便宜,见到大狸牛在街上溜达,就偷着打发小孩子出来牵牛用。用完了也不喂,偷偷再赶出院子。饲养员只要发现牛肚子是瘪的,就知道有人偷着用牛,于是就站在牲口圈门口一阵痛骂。骂归骂,贪小便宜的人总是有的。大狸牛吃了不少这样的苦。

春耕活忙,平时用不上的牲畜要拉磙子压地,以保土壤墒情。我们都抢着用大狸牛。因为套上它压地不用人牵着,人只要坐在地头上发号施令,它自己就能干。秋天上山打柴时我们也经常使用它。用它驾辕,在山上把树棵子装满车,下山时无论山坡多陡都能稳稳当当的下来,连车闸都不用。这么好的牛却被鞭子抽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因起“火甍”也看不见什么了。

懒蛋子的“懒”也是出了名的。用它拉车,慢得让你心焦。任凭鞭打棍子揍,一分钟迈上有数的几步。饲养员说,懒蛋子原来走路并不慢,就是因为使用不当累伤了,再也走不动了,而且瘦的皮包骨,始终不上膘。

懒蛋子虽慢,可还有把子力气。用它起圈拉粪,它自己就能把车拉到高高的粪堆顶上。下乡初期我们用车经常使它,绝对安全可靠。只是慢,半天的活用它就得干一天。

懒蛋子虽任人打骂,在同伙中却霸道得很。如有欲争高下的牛想和它较量,往往被它那对粗壮的大犄角一碰,不需第二个回合便望风而逃。

每年九月份的秋收以后,地里没有庄稼了。散牲畜白天被赶出圈外自己觅食一些枯黄的干草,傍晚再被赶回圈里,天天如此。直到来年五六月份地上长出青草,这苦日子才算熬出头。

北国的冬天寒风刺骨,滴水成冰。一天早上饲养员打开圈门,只见平时老是第一个出圈的懒蛋子却卧在避风的墙根下一动不动,到跟前一推,整个牛冻的象一块石头——早已死去了。给懒蛋子剥皮的老王头说,那牛去了皮就是骨头,根本没有肉。牛皮上尽是被人们打的伤痕,几乎没有好地方。

春耕过后,大狸牛丢了。生产队派人四处寻找不见踪影。第二天有人发现土豆窖里有动静,拿手电一照才发现大狸牛在窖里。原来土豆窖上堆着喂耕畜的谷草,春耕以后土豆窖空了,上面的草也剩不多了,就把窖门露了出来。大狸牛眼神不好,在吃草时从窖门漏了下去。三四个壮劳力干了半天,挖了一个斜坡才把牛牵出来。

队委会决定把大狸牛杀了,可谁也不愿意干这个活。最后应许多记一天工,总算说动了老王头。杀牛是在河套里杀的,椐看杀牛的小孩讲:大狸牛跪在地上,眼里流着泪,一动不动。老王头也掉了泪。

分牛肉时就象过年。大人,孩子都聚到生产队,每家一份拿回去开荤。不知是谁在分肉时动用了喂牲口的草筐,饲养员晚上用它喂草时,被牛闻到了气味,所有的耕牛一起叫了起来,那凄惨的叫声就好象是为大狸牛哀鸣。

离开内蒙快三十年了,我还记得这两头颜色差不多的老牛:个头略高的是懒蛋子,身子稍长的是大狸牛。

                                                                 1999/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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