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一 夜
作者:何业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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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了,我一直想记下那一夜刻骨铭心的感受。 最近一次偶然知青情结的牵发,我翻出了母亲为我保留的三十年前的日记,足足有三大本,惟独缺少了包含那一夜的那一本。我记得那一夜的经历我是第三天边流眼泪边记下的,可是这本日记偏偏弄丢了。 三十年前的知青生活中,要问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什么?我的脑海中马上会跳出那一夜,那个令我在死亡之门徘徊,现在想起来仍伤感不已的夜晚。 那一年我18岁,是下乡后的第二个年头1975年,当时的知青政策已宽松不少,将知青插队落户改为知青点集体安置,但是知青户口仍要下到生产队,在农忙季节里,知青要从知青点的集体劳动转为分散到生产队和社员共同劳动。我那时是知青点的女排长,单纯得象一张无暇的白纸,满脑袋理想主义和英雄情怀,多次在全县知青代表会和公社知青会上发倡仪、表决心要扎根农村一辈子。在实际劳动中也是舍得吃大苦,处处走在前,颇得公社领导和农民的赞扬。 那年农忙“双抢”,大约是七、八月间,我在生产队坚持繁重的劳动已二十多天了。每天顶着毒辣的太阳,坚持十几个小时泡在水田里抢割早稻和抢插中稻。超负荷的劳动使人疲乏到极点,双腿被蚂蝗叮咬得伤痕累累,整个腿肚子被水田浸泡得锈红黑亮。为了避开正午的烈日,生产队都是赶早晚两头,往往是早晨4点就出工,晚上9点多天黑得看不见了才叫收工。 那天下午,我们这一组在一个很偏远的山冲里插秧,九点多快收工时我觉得隐隐腹疼,没有吱声。眼看着天快黑定了,山峦变成了模糊的影子,社员们互相吆喝着插完了手中最后一把秧苗后,都洗脚上田奔回家去,我一上田埂就觉得不对劲,腹疼如绞,迈不开步,一下扑倒在田埂上。 人声渐渐远去,山野倾刻间寂静无声,也许乡亲们疏忽,也许是匆忙,总之他们都忘记了我。当时的感觉我现在很难形容了,只觉得腹部剧疼,眼前金花四溅,恶心反胃,全身冒汗,天旋地转,说不出的难受(现在想来也可能是中暑了)。躺在田边草丛中,对于蚊虫叮咬、可能存在的毒蛇袭击、沉入黑暗山野的恐惧都不存在了,只是陷入深深的孤独无助的伤感之中。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我不行了,快坚持不住了,谁会想到被遗忘在偏远山冲中的我啊!我也许会看不到我的父母了,谁能来救救我呢?”我的眼中噙满泪水,我的心一阵一阵沉入黑暗,失去知觉…… 晚风习习,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醒了过来,感觉到了意识的清醒和身体的复苏,这时恐惧阵阵袭来,座座群山象怪异的动物都张开了血盆大口,寂静的夜里让人毛骨悚然,我拼尽全力逃跑,在田埂上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跟头,跌倒多少次,幸喜没有迷路,回到了我插队落户的房东家。我一头冲向里屋,和着满身汗水、满身泥巴就瘫倒在床上了(他们一家人已睡,看来确实把我遗忘了。当时农村人热天睡觉不关门),外面已传来阵阵鸡鸣声,估计已是凌晨好几点了。 第二天上午,我请假休了唯一的半天集体工,下午稍好,又和社员们下田了。 第三天是个雨天,我除了含着眼泪记下那篇日记,也给远在县城的父母写了一封信。父母接到信后,带着两个妹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农村来看我,还记得我送他们离开时依依不舍,一路相随走了十多里,十分伤感。最后不得不分手时,父母还一步三回头地向我招手…… 三十年过去了,现在我还在感慨:如果那一夜生命的花季就此中止,也是不无可能的。幸亏本人命大。在那个年代,在当时那个环境,漠视知青生命的事简直太多了。 何业辉写于2005年5月27日深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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