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议会批准了边界条约，有媒体低调说中国方面也批准了，于是有文章开始发议论。读罢几篇激愤于失地的文章，便有了点感想。

 

人类国家及其疆界的形成，是一个含糊的、渐进的过程。古代国家疆界仅存在于势力均衡之处，这种均衡稍有失衡，疆界便随之变迁。当势力所及而无另一个势力抗衡，则因地理距离的渐渐遥远而逐渐淡化，疆界也就变成一片模糊。鉴于势力决定了疆界之所在，“战争解决问题”也成为那个时代的信条，所以，侵略一词只是到近代才开始具有贬义。克劳塞威茨那句名言：“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仅仅是那个时代关于战争的性质描述，不能跨越时代理解为真理，有人至今津津乐道扩大它的内涵，明示或暗示为政治的继续必定是战争，应属诡辩。即使在那个时代，甚至更早，圣皮埃尔、卢梭、康德都论述了民主政治无战争，而只有专制政治才需要战争与征服的道理。

 

欧洲的国家，经历了城邦、教会、蛮族王国、城市共和国等参差错落的发展过程，至文艺复兴运动，开始有了近代民族国家概念的提出，这就是但丁的《论君主制》。随着人们对国家问题的思考与讨论，16世纪法国的博丹又提出了主权国家理论；几乎同时，一批不同的国家理论的提出，催生了近代国际法之主张。1581年7月26日，欧洲第一个民族国家――荷兰“联省共和国”成立，它也被称为欧洲第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之后，1688年的“光荣革命”确立了第二个民族国家――英国；法国大革命把民族国家的浪潮在欧洲大陆推广，而法国只是到1830年7月革命才完成君主专制向民族国家过渡的过程。妙就妙在，法国大革命开创了把解放使命与征服与吞并搅和到一起的先例，用战争扩张边界，拿破仑算是做到了家，结果只能以失败告终。希特勒一生崇拜的偶像就是拿破仑，不过摹仿总是悲哀的，拿破仑倘若还有英雄的光环的话，只是那个时代使然。时过境迁，希特勒只能成为千古罪人。

 

17世纪的欧洲科学革命导致了18世纪的法国启蒙运动，人民主权理论经由伏尔泰的开明专制主义、孟德斯鸠的自由立宪主义、卢梭的民主共和主义的争辩与传播，近代民族国家及其法定疆界的概念始得以确立。然而这种法定疆界仅仅被认为是条约约定的疆界，但条约本身却可以经由战争获得。人类付出血和生命的代价，尤其是无法承受的两次世界大战的代价，直至罗斯福倡导的1941年8月的《大西洋宪章》，认定“未经有关民族自由意志所同意的领土改变”视为非法，边界才有现代法律意义的神圣地位。

 

至于我们中国，它的疆界演变不具备欧洲那样的历史，秦始皇过早地统一中国，确立起王朝专制之政治体制，疆界也就成为势力所及的范围。砌长城设郡县，除汉武帝发兵扩张之外，以后便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内战。查顾颉刚、史念海所著《中国疆域沿革史》，由西汉至南宋，中国的模糊边界越来越小，还在北宋时，今日北京所在即已不在中国疆界之内，著名的杨家将故事，戍边战斗均打在北京西南面地域。

 

大汉族的骄人业绩似乎在于：靠着外族入侵，亡了国这疆域便得以扩张。元帝国灭亡了南宋，中国的版图得以空前扩大，明朝人宋濂所著《元史.地理一》开篇有言：“自封建变为郡县，有天下者，汉、隋、唐、宋为盛，然幅员之广，咸不逮元。汉梗于北狄，隋不能服东夷，唐患在西戎，宋患常在西北。若元，则起朔漠，并西域，平西夏，灭女真，臣高丽，定南诏，遂下江南，而天下为一，故其地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盖汉东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一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唐东西九千五百一十一里，南北一万六千九百一十八里，元东南所至不下汉、唐，而西北则过之，有难以里数限者矣。”不过汉人依旧可以骄傲一回，只需把成吉思汗认作自己的祖宗便一样荣耀，没瞧毛泽东氏有词云：“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的么？鲁迅先生则挖苦那些以“我们的成吉思汗征服了俄罗斯”为荣的人，称：倒是俄罗斯人应该说我们的成吉思汗征服了中国。

 

及至安徽农民朱元璋抢得了天下，应了他“恢复大宋天”之初衷，明王朝的疆域立马缩了水，至少蒙古、新疆、西藏乃至辽宁以北都不在中国疆域之内了。今日我们所见到的万里长城，实在就是明代长城，比较秦始皇留下的长城，已经大大南移了。秦长城尚且兜了一大圈在今北朝鲜的平壤西边入海，明长城则退守山海关，整个东北全部成了境外。那个战外族有功的袁崇焕，反而因内部谗言被凌迟！自打汉将李广掏钱赎死罪开始，著名的杨家将、岳飞、戚继光乃至诸多抗日猛将，例如彭德怀、林彪，能御外辱难逃内耗，下场都不妙。

 

所幸大明又一次亡国于外族入侵，大清国亡了中国，却把中国疆域扩大一倍以上，甚至比元帝国之“中国本部”还要大，汉族人以亡国来扩大疆域，再次显灵，也算世界一绝。历来人们责骂吴三桂是“汉奸”，其实恐怕未必成立。他若不把中华民族的骨肉兄弟满族引导入关，中国的疆域扩张就成子虚乌有。至于鸦片战争以降，清廷败仗打了无数，罪过不该归到吴三桂那里去。大清亡国还不至于，割地赔款则免不了。当我们大骂清朝廷卖国之时，人家非但没卖你汉人的国，割的只是自己“入股”的地，且远未割尽，尚大有盈余。即便台湾吧，若康熙不去收回，恐怕早已“独”出去了，哪里还轮得着此辈人来振振有词？汉人除了“内战内行”之外，整个儿阳痿一族，于是乎老毛去替斯大林打了一仗，表面上的平手就使得许多人至今还在欢呼胜利。可以理解，没有早泄当然可以算胜利。

 

其实汉人本来早就有胜利业绩的，那就是抗日战争。只可惜那一仗是蒋公统率着打的，本朝先皇帝趁机发了国难财，于是造出“让日本人多占地，才爱国”的理由来。并非完全没道理，中国的爱国主义从来就是与爱皇上、爱传统捆绑在一起销售的，没瞧那个忠勇无比的岳飞大将军在“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之后，还誓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吗？像岳飞这样的英雄应该属于高姿态的佼佼者，至于普通百姓就没有如此境界，外族的、腐败的、卖国的大清还得以延续二百多年，那条大辫子至今每天都在电视上神气地甩来甩去，可抗日战争的浴血奋战拍出来也不许放映，多少证明了什么。卢梭在其为《百科全书》作“政治经济学”条目说明时称：“如果国家对于他们和对于外国人一样，如果国家只是给他们对任何人都不得不给的东西，他们又怎么会爱国呢？假如他们甚至连社会安全的权利也享受不到，生命、自由和财产都任凭有权力的人摆布，不能（或者他说，不允许他们）得到法律的保障，那就更糟糕了”。

 

中国的疆域，自鸦片战争以来失去了许多，然而还是比大明王朝时多得多了。既然如此，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做老百姓的自然不必激愤不已。过去了的，早已过去。没看见当今欧盟么？当初打得死去活来，两次世界大战都从那里爆发，结果是国境已经形同虚设，不仅货币统一，连宪法都在批准过程之中了。当人权高于主权，受益的只是百姓，世界迟早都得成为一“村”，又何必躺在旧床上园旧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