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插队纪实 一九 作者:郑GR


十九、井塌水干化雪止渴   天灾人祸鸡狗升天

 

东村的井又塌了,由于天冷没法掏井,每天得去西村绞水,天冷路滑道难行一桶水担回来只剩下半桶了,不得已有时只好喝雪水,地上的雪猪拱鸡刨的都太脏,只好从墙头、房顶取雪,这时就体会到房子一边盖的好处了。有道是:和面熬粥先上房,喝水刷锅爬院墙,洗脸漱口捧把雪,脏衣脏裤堆满炕…。村里快成上甘岭了,我只好外出云游去了。

 

318到延安去看张、车,顺便到延安知青办打探一下消息。那天是法国巴黎公社起义一百周年纪念日,大街上挂满了大红标语,我到延安邮局买了张日报,好像是两报一刊社论,那时比较单纯对共产主义还十分信仰对国家大事还比较关心,在去找张的路上草草地把社论看了一遍,不过是些千篇一律激进的八股调。张、车还住在大车店的砖窑里,张、车说老鹿去年年底已乘飞机回北京养伤去了,临走时还惦记着雷村的女知青,王岩的弟弟也坐汽车转火车回京养伤去了。这次张陪着我去了趟枣园、杨家岭等地,并在枣园毛的旧居前合影,虽然相片上人显得挺寒酸但这是我在延安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延安知青办的工作人员对知青要随父母到五七干校的事没有明确的答复,只是推说上级没有这方面的精神,国务院的69.1.28文件没听说,别的无可奉告。其实就是告诉你也得把你撅得窝心堵肺的,还是静下心来在延安闲逛吧,游遍了革命圣地的圣景,这次在延安呆了一个星期。

 

325回到村里,井还未掏好,雪都化得差不多了,虽喝不上雪水但路也好走了,每天来回四里地从西村担两挑190斤重的水也不觉得累,3月底担水时把右脚崴了,脚脖子肿得像个大馒头,棉皮鞋都穿不进去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别说干活了走道都困难,只能单腿蹦。满刚妈会按摩,老太太也不嫌我脚臭(因缺水半个来月才洗一次脚)天天晚上给我按摩一个多小时,过了近一个月才逐渐消肿。在行路都困难的时候也多亏了满刚家及乡亲们的照顾才能迅速恢复健康。

 

养伤那段时间里满刚的妹子艾英挺着大肚子熬娘家来了,她去年怀胎流了产,今年是第二胎了,肚子已经很大了,好像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生了。她眉眼挺清秀身材也还丰满匀称未出嫁时像个假小子,和男女知青们也疯疯打打的,还帮我补过衣服,当了媳妇后尤其是怀着孩子时倒显得稳重了许多。我问她:你和锁儿喜欢男娃还是女娃?她说:他家里人都盼个男娃,可我喜欢女子娃,女子娃可亲娘哩。我说:酸男辣女,你爱吃酸还是爱吃辣?她说:酸辣都爱吃。我说:那好啊,看你这驮的肚子一准是个双胞胎,许是对一男一女的龙凤胎哩。她高兴地说:那好着咧,要真果是一定请你吃席。我说:那要哇对男娃这席我就吃不成咧。她赶忙说:莫麻瘩,不管哇啥娃都请你,行不?我编了个馊主意逗她:想哇龙凤胎的话,以后一定要每天一半酸一半辣,最好用戥子称,要不酸多了就全是男,辣多了全是女。艾英问:真果?可是胡乱谝着哄人哩?我说:信不信由你,这可是祖传秘方哩。艾英说:真果不耍笑?那我借戥子去,今儿就吃可成?我说:这得从怀胎时就开始天天吃,连吃八个月,这胎许是赶不及了,下胎再说吧…。

 

北京支援延安的物资已分到各公社,每个公社大约折合四、五千元的实物援助,羊泉公社得到一台手扶拖拉机和两台台式半导体三用收扩音机,手扶拖拉机分给羊泉大队使用,羊泉大队是公社最富的大队之一,给他们真是锦上添花。三用机公社自留了一台,另一台给了离我们村五里地的下甸沟村,他们村的队长张进学捧宝贝似地抱着三用机路过我们村时满脸喜欣,可还不知怎么使,我帮他安上电池教他使用。其他生产队没沾到北京的半点光。

 

4月初村里发生了鸡瘟,知青养的几只鸡同一天发病,它们闭着眼搭拉着翅膀站在房檐下直打晃,我和周头天还给它们灌土霉素,第二天一看几只鸡都趴地上站不起来了,只好乘它们没断气赶忙替它们放血,周的手劲挺大,双手拉住鸡脖子就象拉手风琴似地把鸡头揪下来,我第一次见人这么杀鸡。老乡们又送来许多半死的鸡,岁数大的老乡都拒吃病鸡肉,我们可是来者不拒,那几天在知青灶上开了次真正的百鸡宴。鸡瘟过后除了住在半山腰窑洞里的老乡养的鸡,村里的鸡都死绝了,从此三个月没鸡蛋吃。

 

鸡死光了我和周商量了一下决定买只猪,正好在仓库有二百多斤分给知青的玉米,用这些玉米与学斌家换了一只大约五十斤重的克郎子猪(煽掉的公猪)也称架子猪,此猪不思情欲专门长肉。老乡的猪都先喂野菜,等长成架子后再喂粮食,知青们没个勤快人去寻野菜,图省事直接用剩饭、泔水、玉米豆喂,小猪可享福了,吃饱了就睡,直到挨刀时个子没长多少,肉却长了足有五六十斤。

 

地方官吏热衷于紧跟潮流经常头脑发热胡乱行使权力,一个心血来潮的行政命令就能把老百姓搅得鸡犬不宁。鸡瘟刚过羊泉公社革委会就下令各村杀狗,原因是狗要吃粮,每村只能留一只牧羊犬,个家各户的狗必须在十日内统统杀光,违者按破坏抓革命促生产论处。大队会计安尹海和几个成分不好的村民把自己的狗吊死了,看着狗被吊在树上(它的主人还用涝子里的脏水往它嘴里灌)挣扎的情景真是惨不忍睹,贫下中农们都把自己的狗送到其他公社的亲戚家避难去了。从此羊泉塬上没有了鸡鸣狗叫,夜里村中如死一般寂静。大家都说公社革委会主任是野狼托生转世。前生被狗咬死,今生寻狗报仇来了,将来定不得好死。村里的狗没了,狼就肆无忌惮地往村里跑找饭辙,村民们经常半夜起来打狼。

 

十天后公社的文攻武卫打狗队如狼似虎地杀向各村,一个个彪形大汉们手提木棒拉着架子车,非法强行闯进各家各户见狗就打,打死后往车上一扔拉回去吃肉,村里传出一阵阵人哭狗嚎的凄凉声,这些人连狗性都没有更谈不上人性了,他们不顾老少乡亲们的苦苦哀求,将来不及被主人藏匿的狗打杀遗尽,连一张狗皮也不给乡亲们留下,有的打狗队员还用打狗棒在蹲在地上哭泣的老乡的头上挥舞示威,打完一个村的狗他们又兴高采烈地拉着死狗杀向下一个村子。一些老乡把狗藏在知青的住所,打狗队的汉子们不敢冒然进入知青院里打狗,使得少数狗躲过此劫,信天游里唱的: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的农村欢快太平景象在羊泉消逝,鸡死是天灾,狗亡则是人祸。天灾可防人祸难躲,在中国人祸多于天灾。

 

由于东村的井还没水,知青灶搬到西村新盖的知青院里,四月中旬的一天,天黑不久我在灶上吃完晚饭一瘸一拐地从西村往东村走(脚崴了还没痊愈),刚走到两村中间的小学校门口突然听见身后有跑步声,当时是农历三月底,农民的路灯——月亮还背对着我们,四周漆黑一片,我只看见一只黑忽忽的东西贴着我的腿跑了过去,跑步声比狗的显得沉重一些,我以为是西村的牧羊狗还叫了几声狗的名字,不一会西村的几个老乡拿着镢头、扁担吆喝着追了过来打狼,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我与狼擦肩而过。由于绝大多数贫下中农不配合公社领导的决策,不顾农村客观实际情况的杀狗风刮了两三个月总算过去了,狗儿们都欢天喜地地返回了家园,从此村里夜间总算恢复了一点生气。

 

四月底全体知青都回村了,由于东村知青宿舍是紧靠着羊圈建的,冬天住还可以。天一热跳蚤就开始进屋咬人了,可能人血比羊血香甜吧,跳蚤大白天就往屋里蹦,把两个女生都咬走了,只剩下李家塬新来的王岩一人在宿舍坚持住下。王岩随身带着两箱子书,她刚来村时就对我说:听说你挺爱看书,以后你想看书就上我这来拿吧,她人很开朗让我到她屋里随便挑书看。她屋里布置得很整齐而且有一股清香,我真怕我身上的汗酸味把她香气袭人的小屋给污染了,每回去都要擦把脸。

 

她待她弟弟很好,她弟弟腿摔断后她一直在延安医院精心地照料,并护送他回京,她弟弟高大魁梧,比起弟弟来她却显得娇小单薄,在延安医院两个多月的时间弟弟的吃喝拉撒都需她全权伺候,姐弟俩真不容易。她说:她弟弟摔伤的腿已基本痊愈,伤好后准备调到铁一局湖南他父亲那,她自己也准备去铁一局,正在想办法转关系。当时知青们都各显神通,走后门参军的、转插的(转到北京附近插队的)、随父母去干校的、装病回北京的…。甚至已分到水泥厂的高峰把所有家当都留在延安的大车店里不辞而别只身到河南当后门兵去了,他母亲事后来延安替他转户口粮食关系并取回了行李。延安地区在717月之前严格控制知青的流向,并提拔了一小撮知青充当社、县干部,以知青治知青安抚人心,但收效不大。

 

在女知青回村前周、石二人每天在女生宿舍谈恋爱,女知青回来后宿舍里有了灯泡自然是不很方便,二人的谈情的场所就改在小学校了,每天下午放学后二人把学校的大门一插,躲进小天地里做饭炒菜谈情说爱,着实过了几天世外桃源的美日子,好景不长,喜探讨男欢女爱传闻的老乡们的闲话也多起来。有一天傍晚我路过学校见大门紧闭,好奇心使我爬上了2多高的墙头,骑着墙头用手撑着一点点地挪进了学校上了教室的房顶,周听见了动静走了出来,周有点近视眼黄昏时眼神分辨能力更差,他眯着眼冲着房顶说:朋友,别这样,有什么事下来说。我一看已暴露没辙了,只好跳下房,周一看是我放心了,就问:你这是干什么?我是实话实说:我想看看你们关着门干什么啦。周极不情愿地把我让进了屋,石端坐再炕上谈吐倒也还自然,坐了五分钟我起身告辞,心想我搅了人家的好事待会他们止不定怎么骂我呢!

 

五月初西延公路要改铺柏油路面,从各村征调民工。满刚、保学等一大批青壮劳力都被招去砸石铺路了,他们在那儿可以按月领生活费,按比例交队里一部分钱由队里给他们记工分,公路建设单位按天给他们记考勤,所以他们很少回村,以至于直到我离开雷村也没能和他们见上面。西村去年到内蒙买的骒马下的马驹碎玉存枣红色的十分可爱,现在已经能满地撒欢吃嫩草了。东村买的儿马却久病不愈一命呜呼了,满刚他三大和尹友蹲在饲养室的大院里为马伤心垂泪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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