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插队纪实 七
作者:郑G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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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施淫威欲断探亲路 连阴雨更增念家情 8月底公社、富县分别召开了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代表大会,西村的知青史、李去富县参加了毛积会,史在会上作了当好饲养员的发言。县革委会主任齐东山认为这算知青中一个突出的典型,应该大肆宣传,于是被封为养驴标兵,齐当场许愿明年把冰棍机修好请史及其他代表们吃冰棍,并决定让史9月中旬出席延安地区的积代会。我和陈去公社开了三天会,公社没有会议室,会在饭馆的库房开,白天公社革委会副主任领着四五十个男女知青和当地社员及生产队干部们,每人搬袋玉米面坐着学习社论、文件,晚上就躺在粮垛上睡觉。会议闭幕的那天公社革委会主任讲话号召与会知青带头就地抓革命、促生产,过个革命化的十一,过个革命化的春节。同时警告各生产队的干部:知青只要他们自己的父母不死,请假回家一律不批,不开介绍信,回京报临时户口的介绍信必须到公社盖章方有效,违者严肃处理。会后不知谁起草了一份告知青就地闹革命的倡议书,还让大家签字,签完字才发饭票会餐,知青们都为一顿饭折了腰,不过知青们自有打算,签了不算,算了不签,有的人回村就卷好铺盖回北京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些知青拿着家里发来‘父或母病危速归’的电报找公社请假,开始公社主任不知其中有诈,全都批一个月的假,后来相同的电报多了,公社主任方知上当,又定出一条:需医院的诊断书和单位开的证明,这当然难不住盼子心切的家长们。毫无人性的规定逼得老实巴交的人们到处求人走后门弄虚作假,违法乱纪的不正之风刮遍了全国的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以至几十年打假不绝。老毛虽多次提出三老精神(做老实人,做老实事,说老实话)可从上到下有谁做得到? 开完会回村,还没进村就被一股弥漫在整个村子上空难以名状的腥臭味差点熏个跟头,顺着味寻到涝池畔一看,涝池里浸满了大捆麻杆,臭味就是从这发出的,这是村民们在沤麻。人们都说乡村空气新鲜无污染,可一旦污染起来能熏得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想吐都吐不出的尴尬地步。 九月初开始种麦子,塬上种麦子用耧,耧麦是个技术活全村只有两个人会摇耧,进财和忠虎大。梯田上种麦子是先用驴往地里驮粪,然后把麦种和粪土搅在一起,种麦时每人脖子上吊一个梯形长木盒子叫粪匣,装上麦粪混合物,跟在牛拉的铧后面用双手向划出的沟里抛粪麦叫拿粪,老乡的脖子功夫好一天近十个小时下来居然没事。最后人站在一个用荆条编的长片片上用两头牛拉着在撒过麦种的地上压一遍叫磨地。我每天扶着犁吆喝着两头牛在坡地上来回走上不下几十里地,鞋里灌满了黄土,一双鞋穿不了几天就被黄土撑坏了,后来干脆光着脚坕地。种完麦后再看脚板已磨出了膙子,再怎么挠脚心也没反映了。 饭由专人到各家取,然后送到地头,拿粪的老乡吃饭时两手在黄土里搓几下拿起苞米馍就吃,半山腰喝水都困难哪有水洗手,有的人用一点米汤略冲一下手,然后甩几下再在满是粪土灰尘的衣服上蹭几下,就以为把病菌都蹭下去了,也放心地吃开了。没在乡村生活过一年以上的人是很难体会到农民的苦和累的,他们为自己的生存,为城市市民的享乐,为大批腐败分子的挥霍忍辱负重、世代煎熬,为决策者的失误承担学费,为大兵买枪、买炮、买原子弹提供积累。就如鲁迅所说:吃的是草,挤出的是血和奶,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广大农民却得不到中国城市大众的理解,反而被说成素质差,没本事。其实何为‘素质’?在中国大多数市民的头脑中只是一个时髦而模糊的抽象概念,不信调查一下素质的解译90%以上的人不过凭自我感觉‘戏说素质’。我们国家从提倡: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到敢把皇帝拉下马,砸烂旧世界;到胆子再放大点,步子再加快点;到弘扬…三个代表…;循环渐进,但很少有人在道德行为方面为这个民族作出表帅,很少有人真心关怀全民的道德意识,顶多也就是打着提高道德水平的幌子行使等级特权靠行政措施罚罚款。中国提倡王道一个中心垄断论,人性人道受到排斥批判,那些人认为自己没有的,别人也无须有,只要愚忠就行。很难想象,一个在宣传欺诈和谎言为主的环境里生活的人民会有很高的民风和素质,解放五十多年了国人的综合道德水平是提高还是降低大家心里恐怕都有数。 再说没本事能怪农民吗?在这五十多年中政府从农民手中获掠得过多,回报他们的太少,又有谁想过花钱让广大农民学过真本事?就连农村小学校都要由民间搞这工程那工程的,靠老百姓捐款修建。纳税人的钱花哪儿去了?纳税人是无权过问的!即使少数学到本事的农民子弟又有几个肯回去报效自己贫困家乡的?其实农民中不乏聪明睿智之士,主要是他们的智力得不到合理开发,当年西村有个叫尉天时的高中生,他当时设计了一种简易的联合收割机,还有一些能减轻劳动强度的机械的构思,只因为他是富农出身,父亲在69年初跳崖自杀,在当时属于那类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的人,所以他的才智只能被时代所埋没。农民和知青在当时是同属于社会最底层到处受歧视的人,这点我在回京探亲时的遭遇是体会极深刻的,那时的职业歧视暂且不谈,就是如今农民外出打工仍然还要受到种种的政策歧视,如侵犯人权违反宪法的节日及会议期间的大清查、暂住证;在国家政策的默许下非法收取无本地户口的中小学生的赞助费、借读费;强行野蛮地打砸抢抄街头农民小贩的商品物资和运输工具;非法罚款等歧视性政策及多如牛毛的捐费。国家公务人员对纳税人的这种野蛮做法很有可能逼男为盗逼女为娼,广大的农民心理上能平衡吗? 女知青吴、刁也下地帮着牵牛拌麦种,刁不论长相、身材、体格和人品在雷村的九名女知青中都属佼佼者,可那天不知何故她连吐了两三次,而且脸色苍白。我以为她病了,想劝她回去休息,陈在后面拉了我一把,拽我到一边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问:怎么回事?陈说:她和满刚的事你没听说?我忙问:这事是真的?陈说:你看都吐成这样了,要是假的除非是你栽下的!我说:去你妈的,可别给我栽赃。陈又说:要不前些天不让你拿他俩开玩笑呢。我想起来,前些日子陪满刚去相亲,满刚嫌那女子脸黑,不满意。回村后我还逗他说:是不是惦记上住你家的刁了,刁脸白,赶明儿哇个碎满刚也白。满刚当时还乐着说:唉呀呀,咋尽拿老哥耍笑哩。我又想起上个月学斌说过的见闻,看样子人家早叠完活了。满刚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差点惹下了杀身大祸。 1970年2月延安地区在中央的干预下搞了一个严打运动,富县至少有三名老乡以强奸女知青,破坏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罪名被枪毙了。其实内有冤情,真正遭到强奸而导致女知青自杀的是少数,大部分是个别女知青们或是为生活所迫或是想入党而靠拢组织,傍上了村里的实权人物如书记、队长、会计,(这次被枪决的和被判刑的大多是社队干部),这样可以得到特殊的关照,甚至可以入党,在名、利、权的诱惑下使一些女知青虽是违心但却自愿地失身,其实这不过是一种交易,双方各得其所。可是回家后成了秋后的黄瓜——肚大了,没法交待就说被强奸了。另外上级下达了判杀指标,为了达标,导致一些老乡成了冤死鬼。虽然这些人多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但无视法律,蔑视人权按指标判、杀人也实属野蛮之极。 刁回京后作了人流,知青办曾动员她家人和她,期望她能告满钢强奸,以凑指标,但刁一口咬定是双方自愿不存在强迫,责任在她自己与满刚无关。在当时这事对一个18岁的女孩的精神压力有多大,是可想而知的,而刁居然挺住了,也确属敢作敢为的女中豪杰了,满刚在毫不知晓的情况下逃过此劫。刁后来先调银川黄羊滩干校不久就去了四川。她哥哥来满刚家替她娶回了行李。 媒体宣传史有多高的政治水平或是创造了什么养驴奇迹那是在逗你玩,饲养员在队里是个繟活风雨无忧,天天有工分美的很。老乡干得再好也没戏,关键是物以稀为贵,全县知青就史一人当了饲养员。而且他塌实肯干责任心强,嘴也善于表达,八竿子外的事也能和毛泽东思想挂勾,为树典需要被老齐相中。我这里并无贬史之意,只是说那个时代利用知青的事由欺世盗名,知青典型不过是他人股掌之间的玩物。 送走史后我和陈用大书包装满了麦子,到离雷村8里的太宜村换苹果,一斤麦子换一斤半苹果,换了二十多斤苹果。品种叫红玉,味道酸甜可口。自分了麦子以后,我们就用麦子当货币来换西瓜、香瓜、鸡蛋等。生活有了一定的改善,陕北的夏天水果的品种虽不多,但数量还是可观的,几乎每天都有外村农民赶着驴车,车上满载西瓜、香瓜、鲜桃等水果沿村叫卖。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深更半夜去偷桃偷苹果呢。不过农民小贩很怕知青,一群知青围上来你尝他偷的,他们得不偿失。他们进村前先打听:知青可在…? 一下连阴雨我们的住房可惨了, 我们又把塑料布的拉绳加粗,怕万一折了一根绳,后果将不堪设想。睡觉时呼出的气在塑料布上结露,露水多了也往下滴,只好把床单系在塑料布底下,我们的被褥都是潮乎乎的几乎可以攥出水来。雨一阵大一阵小,屋里的漏点也在递增,这次可算亲身体验到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的滋味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绞水了,用两个铁桶放在一边盖的屋檐下接天赐无根水,两三个小时可接一桶略呈黄色的雨水,吃喝洗涮倒是不发愁了,就是洗完的衣服总也不干。烧火做饭可麻烦了湿柴不着火光冒烟,雨天室外空气湿度大密度高流动慢,做饭时排烟不畅,灶烟倒灌熏得我们鼻涕眼泪乱流睁不开眼,只好三顿饭一次做,一顿热来两顿凉。好在锅大,直径近四尺的大锅煮一锅苞米碴子粥够我们喝四五天的。 为了使烦躁的心情分流,来义用砖头刻了一副骰子,我们用苹果作赌注和一帮老乡摇单双坐庄赌博,老乡输了什么也不给,赢了就甩开腮帮子吃我们的苹果,还揣在怀里往家带,反正输赢都是我们倒霉也就图个乐。剩下的时间就躺在炕上仰望着接雨水的塑料布聊天或研究一本手抄本三十六计,再就是用一本老卦书互相算命求签,用一把筷子当卦签,算出的命是上上卦多,实际的命却不济,也算不出是么时候能转运,道行太浅还得修行啊。有时想起烦心的事来,真觉得苦海无边回头都找不到岸,心间烦躁无比,就写点歪诗,喧泄一下,总比砸锅摔盆强,自己找平衡吧,还能记住一半首自嘲歪诗: 一. 插队有感 二. 知青无知之 黄天黄地黄野鸡, 冷馍剩汤充肠饥, 多少月圆和月弯, 知青有青亦缺知, 插队下乡见人低。 土炕漏房下雨滴。 想家常把日历翻。 心高命薄少无识。 打柴种地遥无期, 天寒雨大衣不干, 梦见亲人心头酸, 浑噩难辨真黑白, 回家难似蹬天梯。 钱尽粮绝难渡关。 何时才能别延安…。 愚忠怎挡情心痴。 当初还编了不少顺口溜,现在很难忆起,这一首半70年6月差点给我惹来麻烦所以印象深点。 一天下午雨很大闲着没事,陈问我:你说,咱们啥时才能离开农村?我说:说不准,总不能是无期徒刑吧,这政策恐怕得等老毛死后才能变,历史上中国统治者都是死后认错,后代平反。陈说:也不知他啥时能死,那他真要是万寿无疆不就坏了吗。我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他是人,哪能活那么长?就怕他死后林彪还不如他呢。陈说:老毛死后天下会大乱吗?我说:咱怕啥乱呀,打起仗咱这最安全,原子弹也不会往咱这穷地方扔,等打完仗咱都成种人了,大闺女、小寡妇随你挑。陈乐了,说:那咱得捡嫽的拾掇她几个,可要是打仗时把咱弄去当兵咋办?我说:那就看个人的命了,打死了算烈士,打不死就升官。 雨天村里大小娃常来我们屋聚会耍笑,一天众人都躺在炕上听陈说书,忽闻一阵鼾声,扭头一看原来三九躺炕上睡着了。中伏说:这倯大莫夜个去哪达坕水地坕乏了。春保说:给这倯再歘一哈。说着就用清凉油抹在三九的脚心上,又在脚心贴了张纸条,然后这些娃拿着书报对着三九的脚心使劲扇,扇了一会儿就见三九的锤子把裤裆顶了起来,又扇了一会儿鼾声骤停,三九揉着眼坐起来骂道:诶…!你个奤倯。 雨一直下到 十一以后都是晴天,村里的主要任务就是掏井,十几个人挑灯夜战,轮流下井挖塌方的土。人们边绞土边唱起了酸曲:…走到了半路里,遇到了个当兵的,当兵的不是个好东西,我的大娘呀。…奴家那不愿意,当兵的生了气,一把盒子枪就掂在手里,我的大娘呀。…一阵阵(地个)疼,一阵阵(地个)麻,一阵阵好像蜜蜂采花,我的大娘呀…。一人唱众人合,井台上好红火。 从井里上来已10点半了,陈跟我说:西村的知青一个小时前回北京了,我说:怎么也不告诉咱们一声就走,真不仗义。陈说:吴和刁也和他们前后脚一起走了,刁还带了好几只鸡,满刚提着行李送她们去了,合着就没告诉咱俩,咱们怎么办?我说:甭废话,咱们也撤,快把铁刚找来,咱先收拾行李,吃饭。一个半小时后(12点)我们每人背了点换洗衣服带上钱、粮票和铁刚为我们开好的介绍信就上路了。我们准备先徒步到洛川县再乘长途汽车到铜川换火车,这样虽多走20里山路却能省一块三的车钱,何况茶坊车站南下的车票也不好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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