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闲话“小资” 作者:wenjunq


坐在飞机上很无聊,无聊时就只得读那本无聊杂志。不料却读得杂志上一篇文章,把“小资”数落得狗血喷头。在这篇挖苦新时代里“小资”的文字里勾勒的“现代小资”形像大致如下:一边泡着快餐面一边还得哼哼徐志摩的诗歌;上半月富得像大款下半月穷得似乞丐;钱包里一定装着许多卡而每个卡里几乎都没钱;手机彩铃三天两变越是公众场合电话也就越多;即使喝二锅头也不忘加一片柠檬;说着中国话一定不忘夹带点英文;就算跑地摊也必须买“品牌”来穿戴……。可见今日“小资”之酸臭,丝毫不亚于当年;似乎时光流逝了几十年,一切与时俱进却都与“小资”无关,“小资情调”依然如过街老鼠。

 

理论中的“小资”,全称应为小资产阶级。马克思曾经拿蒲鲁东开涮,批判他的主张是“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列宁则一口咬定小资是“每日每时地、大批地和自发地产生资本主义”的祸根。至少从那时开始,“小资”的名份并不妙。但究竟啥叫“小资”?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里定义说:“小资产阶级。如自耕农,手工业主,小知识阶层――学生、中小学教员、小员司、小事务员、小律师,小商人等都属于这一类。”接着他又详细分之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有余钱剩米的”;“第二部分是在经济上大体可以自给的”;“第三部分是生活下降的”。这三部分被他赋予右、中、左派之不同称谓,且只有“左派”才有收编进革命队伍的资格与可能。

 

及至延安整风,老毛继续拿“小资”开刀。例如《反对党八股》中说:“中国是一个小资产阶级成分极其广大的国家,我们党是处在这个广大阶级的包围中,我们又有很大数量的党员是出身于这个阶级的,他们都不免或长或短地拖着一条小资产阶级的尾巴进党来。小资产阶级革命分子的狂热性、片面性,如果不加以节制,不加以改造,就很容易产生主观主义、宗派主义”。毛《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里承认自己原本也属“小资”行列,可惜已经改造好了,于是立地成佛就成了无产阶级的导师。看来马、恩、列、斯无一不是从“小资”的队伍里改造出来的。怎么改造才算好呢?毛说,得把“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看成是“最干净的”,“这就叫做感情起了变化,由一个阶级变到另一个阶级。”而在《整顿党的作风》里,老毛把小资产阶级特有的“主观主义、宗派主义、党八股”比作“日货”,他老人家称:“这些东西好像日货,因为只有我们的敌人愿意我们保存这些坏东西,使我们继续受蒙蔽,所以我们应该提倡抵制,就像抵制日货一样。”

 

不过老毛的说一套做一套是习以为常的。当史沫特莱领着“小资”美女吴丽丽(又译吴莉莉)到延安,老毛便情不自禁地在百忙不忙老是有时间前往套近乎,惹得革命夫人贺子珍大打出手;及至夫人负气出走,放着万千“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的陕北婆姨不看,偏要娶上海来的“小资明星”江青。看来诸多毛病都出在“小资”男人身上,女人一旦“小资”,就会变得很可爱,那魅力就连革命领袖也难于抵御。君不见,当初解放大军一进城,大批无产阶级“焦大”忙于休掉阶级姐妹而换娶“林妹妹”的么?至于老毛的“抵制日货”更是一个噱头,斯大林把东北的连同在北朝鲜的日制武器弹药,足够武装百万大军之“日货”都给老毛,他便忘记“我们应该提倡抵制,就像抵制日货一样”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对“小资”的贬损只是一个误导,恰如对“大资”的控诉以及对无产阶级的夸耀也都是误导一样。地道的工人阶级――火车司机――而非从“小资”改造过来的伯恩斯坦说:“工人们是什么样子,我们就必须把他们看成什么样子。他们既没有像《共产党宣言》所预见的那样普遍地赤贫化,也不是像他们的臣仆们要我们相信的那样不受偏见和弱点的束缚。他们有着他们在其中生活的经济和社会条件的德行和罪恶。”“我们不能要求一个大多数都住得很挤,教育得很差,收入不稳定也不充分的阶级有那样高的知识和道德水平,而一个社会主义社会的建立和维持是以这样的水平为前提的。”哈哈,伯恩斯坦其实是把“小资”当做“社会主义社会的建立和维持”的基础的。再说,马克思定义阶级的时候原本并不包罗万象,只有按照某种价值取向组合起来的人群才可能称为阶级的。而所谓“小资”也不过是把“市民”扭曲过来才形成的,老毛则把自耕农也加进去了。这些个被贬为“小资”的人群,并没有招谁惹谁,他们不过自食其力并努力上进罢了。倘若真的需要“洋为中用”,倒不如称其为“芸芸众生”更贴切;“小资”情调其实也只不过人之常情而已。

 

如果让我说,我也想说“小资”是人类社会和平、进步、和谐的中坚力量。“小资”最基本的可爱之处就是知道手不能黑,脚上不应该有牛屎,那样很不雅观也很不卫生,弄不好还会传染疾病。这才是人类脱离低级趣味的起点,人类文明正是从此而来的,硬要说“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比“小资”更干净那是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硬是驱赶“小资”们去接受什么“再教育”,那只能用倒行逆施来描述。“小资”们笃信一切教育只能到学校里去接受,倘若被教育成“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的地步,那将是历史的倒退或反动;于是他们削尖脑袋往学校里钻,为的只是提高自己的层次,而人类文明只是在这种提高之中发展起来。

 

“小资”们最令革命领袖们头疼的秉性就是他们“自私”,可利益决定领袖们需要其拥趸“牺牲自我”,否则革命不会胜利于是领袖也就没得当。孔夫子之“小资”性情发作时便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有“小资”性情才需要念念不忘自我与自利;也只有“小资”性情才会懂得每一个自我与自利的实现才会有社会的和平、进步与和谐。孔夫子的“小资”性情又鼓动他说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话来,倘若只坚守这两个信条,中国一定大有希望,至少不致于“落后挨打”。可惜孔子的学问太大,或许是他的弟子们塞进了其它货色,又可能老夫子忘乎所以,才会有“克己复礼”之类的昏话,搞得中国的“小资”没了气候。

 

回过头去看一眼,人类的文化活动都是“小资”们造出来的。鲁迅曾经说,古代的人们抬木头抬得累了,于是就“吭唷”出诗歌来。其实那只是瞎估计,抬木头即使抬到下个世纪,也只会“吭唷”;只有“小资”们才会发神经,把“吭唷”变成诗歌,就像纤夫的“吭唷”变成列宾的油画、变成“妹妹坐船头”一样。而真正纤夫的“吭唷”,无论在伏尔加还是在三峡,至今也还只是“吭唷”而已,除非没有纤夫了。人类的文化活动正是“小资”们打造出来的舞台,他们在这个舞台上手舞足蹈,才有了五彩缤纷的辉煌:人类的哲学、教育、文学、美术、音乐、科学、法律、体育、医药……,无一不是“小资”们的杰作;即使老毛所谓的“无产阶级文化”,也只能靠“小资”们经营起来,所不同的,只是他们被捆住了手脚,于是舞得不伦不类罢了。

 

“小资”们最大的资本,莫过于胡思乱想,于是“小资”们最大特点就是不甘寂寞。靠了这种不甘寂寞的秉性,“小资”们就像渴望成蝶的蛹,而非听天由命作茧自缚的蚕。不幸的是,从“小资”的蛹壳里钻出来的,不光是美丽的蝴蝶,还有丑陋的飞蛾,这就无须一一例举了。但大多数既不能化蝶又没有成蛾的,留在“小资”的圈子里的,则不易歇斯底里;不尚横行霸道;希望自己好,也不排斥别人可能更好;彬彬有礼,甚至过分客套。一个社会,它的安定程度与“小资”的人数成正比。如今的“发达国家”,其实也就是“小资”――或曰“中产阶级”――占多数的国家。倘若我们希望自己生活在一个文明、和谐、富足的环境里,那么得借用陈毅元帅的说法,为“小资”们“脱帽加冕”;不尊重“小资”的社会是不文明的社会,它是不可能和谐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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