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轶事(4):月夜三惊
作者:伊乌恩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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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轶事(4) 月夜三惊
问题就出在这里。农民都知道知青打球记工,平时除倪万权外不在队上。 那天轮着倪万权去县里打球。一大早,出早工的农民看见倪万权离开生产队往县里走。农民们给他打招呼说:“呵!换防了。”把轮着到县里打球叫“换防”,起初是知青们自我调侃的话,时间一长,本队的农民也这样说了,外队的农民听来还很有些杨子荣进威虎山遭遇黑话的味道。 还有农民说:“留守处长都走了,演“空城计。” 按以往情况,倪万权一走多半是无人“接防”的。那知道,该那天回队的知青华仲乐,没有像以往那样打完球便去各处知青点上“周游”,等待下一轮集训。他在县里吃过午饭后,一个人闷着头走上了回生产队的山路。 生产队离县城近一百余里地,他走到公社所在地的场街时,月亮已经出来了。离插队的生产队还有二十里山路,离队越近心情越发不畅。加上腹中早有需要填补的要求,于是走进全场仅此一家的小饭馆,两个闲了一天的女服务员正要关门打烊,突见有人进来吃饭,又是平时很熟悉的知青,笑得一脸灿烂。 “球打完了?“那个年青一点的很热乎地问道,显然也是知道知青情况的。 华仲乐简单地“唔”了一声,要了些饭菜,匆匆吃过未作停留又往生产队走。 月夜行走在大山中,只有一心赶路。羊肠般的山路曲曲弯弯,在月光下似乎永无尽头。走到生产队住处时,已经是月照南墙,全队安入梦乡的时候了。一路上没有碰着队上的人,当然也没人知道他深夜回队的事。 住处是座孤屋,独立建在在山顶,附近没有人家。山空野静,万籁俱寂,月光如银洒在大地上,房周不远有矮小的松树幼林,月下树影扶苏,十足一幅童话世界景色。华仲乐不是诗人,加之心情不佳,对如此良夜月景没什么特别反应。闷着头开了门进屋又立即反身将门关上,厚实的木门把随着开门照进来的明亮月光、又悄然无声地从屋里推了出去,只有些少顽强的光亮从门缝中透进来,却也映得屋里很亮。 省了点灯,他连衣服也懒得脱,便倒在床上。 全无一点睡意,就那么大睁着眼躺着,屋里静得只听见墙角“吱、吱”的虫鸣。 人在夜里睡不着时,最想的是快点天亮。“此时,大约已经是第二天了吧。”华仲乐想。 无寐的他正百无聊赖中,好像听到大门外面有些响动,他不由得侧耳细听了一会。声音由轻微渐渐变得清楚明白,听得出是有人走近来的脚步声。他翻身起床来,利索地穿好球鞋,又特别用心系紧鞋带,才轻脚轻手地走到大门后面。贴着门缝看出去,见月光下一个高大的人影,背上背着一个大背兜已走到门外,开始用棍棒一类的东西用力撬着大门。 那人力气很大,性子也很大,几番没弄动大门,惹得性起,竟然猛力砸起门来,砸门发出阵阵不小的声音,在深夜荒野里传得很远,显得怪异怵人。看来那人已笃定今晚知青屋里无人,否则胆子再大,也不敢这样,除非是公然抢劫。 华仲乐隔着大门听得见门外那人很粗促的喘气,一时不知那来的胆子,竟依然默不出声的从门缝中观察着外面,静待其变。那人费了很久时间也没弄开牢固的大门,转而到旁边的厨房门那里去继续撬门。华仲乐知道厨房门很容易弄开,马上也悄悄转到那里,躲在厨房门后面等那人进来。 果然,那人只三、两下功夫,便将厨房门弄开了,月光随着那人进了屋内。由于那人背着月光,即便从躲在门后的华仲乐面前经过时,依然看不清楚其人的面影。华仲乐不敢轻意声张,他看见那人手里拿着的好像是把马刀。其块头又大,弄得不好用手中的家伙随手给他一下,那可不是玩的。 看来那人知道知青屋里没啥可取的,他径直去到灶前,随之取下了背上的背兜,就放在堆着知青们分回的口粮一大堆红苕前。知青们打球在外的时间多,加上又不爱吃红苕,因此八个人每次分回来吃的少、剩的多,都堆在那里,竟占了灶前半间屋子。 华仲乐屏声静气地躲在门后,待那人放下背兜蹲下身去,专心往他带来的背兜里拣红苕时,华仲乐才蹑手蹑脚地走上去,到了那人身后,只见他左手抻着那人的脖子,右手抓着那人的头发,同时用右膝抵住那人的后背,随即用力跪将下去。此招,称为“泰山压顶”,大有雷廷万钧,不可抵挡之势。加之华仲乐又挾风掼力,将诸多动作在瞬息之间一气呵成。顿时,只听“啊”的一声,那人已软泥般倒在地上,感觉其人已无还手之力了,喝问: “是我,我来给徐老五借点红苕。”那人在地上发出很虚弱的声音。 华仲乐一听,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赶忙将那人扶起来,随手点亮了油灯,说道:“啊!连长是你哇?” 灯光下,华仲乐看见果然是生产队的民兵连长,马上明白自己捅了个“马蜂窝”。原来连长一姓是这一带的大族,知青们所插队这个生产队的百十户农民几乎都属同一族,而且不论在区上,在公社、大队,许多干部也是同姓的本家。 华仲乐这一惊,非同寻常。但他表面上没露出,只是很亲热地扶着民兵连长,请连长坐在灶前的矮凳上,又轻轻抚去连长衣服上的泥土,想说点什么,一时又找不到话说。 倒是张连长自己先说话了:“我来找老五借点红苕。”声音十分虚弱。 其实,外号叫“老五”的知青,一个多月前就没在队上了,全生产队没人不知道的。华仲乐明白是假话,但要在此时说破,大家都更尴尬。 于是,他说:“啊!红苕嗦,有的是。”说着便拉过连长带来的背兜,尽挑那些特大特大的红苕往里面拣。 很快拣满了一大背兜,张连长此时大约也踹过些气来,脸色比刚从地上扶起来时好了许多。灯下,两人都觉得没啥子话好说。连长起身来,华仲乐帮着他把足足有百多斤重的背兜背上,又趁着大月光送他出门下山去。 连长虽然走了,显然事情并没了。华仲乐回到床上,睡意更是一点没有,他苦苦思想着可能的后果和对策,直到天亮依然深陷在思索中。原想这次打完球回队,好好劳动一段时间,倒不是想挣工分,主要是接到他家里来信,说已为他上调回城的事,找了一位正掌着大权的关系人,估计近期就会有人专程来他插队的公社招他回城去。也正是为这,他才没有像以往那样打完球去别的知青点“周游”。如今出了这事,会不会“黄”了城里父母为他上调煞费苦心的经营。 外边已经有农民出早工了,华仲乐因为夜间的事,怎么也不敢冒然下地出工去。他暗中观察那些恰巧就在对面山顶地里出工农民的动静,农民们习惯大声说话,因此在知青屋里也听得很清楚。他不能不十分留心生产队的反应,并且打算一有异常动静,便来个快跑先遛。 这样提心吊胆的过去了两天,并不见有啥特别的情况。只是连续两天,远远见那连长的老婆一大早就出门上乡场街上去,听见地里出工的农民有人问她去做啥? 那女人只简单回答说:“拣药”。 第三天,已是傍晚时分,他正吃过晚饭,听见从对面地里传来嘈杂声,赶紧躲在窗后看。见那些收工回来的农民,正围着看样子又是拣药回来的连长老婆在盘问,有人问说:“你那连长到底得的啥子病哟?前两天都还好好的,怎么连着吃了两天药,还没好!” 那女人说:“他吐血!吃了几天药都没好”。 “啥病?” “是遭知青打的。”说着就要哭出来。 “啊,遭知青打得吐血了!”对面山上立即像炸锅一样闹开了。 华仲乐不敢再听,连忙关上门,悄悄从后面下山,趁着朦胧夜色放开脚步就往公社所在的乡场街上跑去。他知道农民们跟下来就会弄清楚是被他这个知青打的,马上就会到知青房来找他,此时要被怒火正盛的他们抓着,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跑到巷子头场街上的小旅店,想在那里睡一夜,乘第二天早上的过路轮船回城再说下步怎么办。 小旅店的经理和知青们都很熟,见他这么晚来住店,初时还以为是刚从县里打球回来。突然想起下午还有住店客人问起过他,便说:“有人正在找你呢?”华仲乐刚刚才略有松驰的心情,又骤然一紧,他问道: “什么样人?几时的事?” “下午刚从城里来的,住在楼上房间,好象很急。一来便打听你插队的地方怎样走?” 华仲乐心里像一块石头落下地来,但仍感好奇地问道: “他姓啥?没说什么事。” “姓冯,可能是你城里的同学。” 华仲乐得知正是盼望中的来人,问清房间号径直上楼找去。 华仲乐找到的那人,正是专程来招华仲乐进城的。第二天起来,他们便匆匆忙忙结了客房账,出旅店直奔河边码头而去,搭上了经过这里的客轮。 轮船刚刚启锚驶出,就见远处岸边一群拿着锄头、扁担的农民急忙忙往码头跑来。一边跑,一边还在高声喊叫着: “抓住打人凶手!” “不要放走打人凶手!” 轮船上的人们面面相觌,不知那些农民指的是谁。华仲乐和那个来招他的一人拿张报纸,一脸平静地看报,一副一点与岸上那些农民不相干,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轮船离开那里渐渐远了,喊声也渐渐听不见了,华仲乐此时才敢回过头去望那些已成远影的人群,还隐隐约约可见那里依然有锄头、扁担在挥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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