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褥子 作者:胡 杨


漫天遮地的雪原,孤零零的几间红砖房;屋顶的烟囱冒着缕缕青烟。周围是厚厚的积雪,愤怒的狂风把荒原的雪吹过来,形成一座座小雪丘。踏着厚厚的积雪绕过雪丘进了屋门一股暖流扑面而来;迎接我的是嘎查长(村长)达瓦,看上去他跟30年前没什么变化,只是鬓边增添了些许白发。

 

2003年的春节,一股强烈的回草原看看的欲望,萦绕在头脑之中。于是,我迅速的作出决定,决定在初五、初六、初七春节长假的后三天去给乡亲们拜年。

 

如今大家生活好了牧区什么也不缺,带点儿什么呢?砖茶和酒是一定要带的...作了充分的准备之后,叫上一个会开车的朋友沿207国道下午到了锡林浩特,本来想当天就到达插过队的嘎查(村)当地的同行说那边下了很大的雪,况且一辆车夜行也是很危险的……。

 

次日上午1000多,距离白音保力格嘎查(35年前我从北京来到这里)还有50多公里再往前走就没有柏油路了,而且手机信号也进入了盲区;下车活动了一下手脚给达瓦通个电话,

 

“喂!”终于接通了,那边传来浑厚的男声,

“是达瓦吗?”声音还是那么熟悉,我激动了;

“是,你谁啊?”显然他有些疑惑,

“我,塔塞罕百奴?(您好吗?)我用几十年没说了的蒙语问候着;

“塞罕白那!其很呢白?(好!你是谁啊?)显然他还没听出我的声音,

“是我,达瓦,我是胡杨(真名XXX)”我喊着,

“哦!!!你好,你在哪里啊?”他感到意外;

“我距离你还有50公里,告诉我,你还在那个山包下住吗?”我必须问准确他的方位,

“是啊!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有很多话要说;

“一会儿见面再说……”电话信号没了。

 

若是正常天气,这段路最多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但厚厚的积雪……。

 

1230分我们来到了我离开27年,生活过8年的祖国北部边疆的一个嘎查(村)虽然已是银装素裹,但我依稀辨出前面的山梁;这就是白音保力格嘎查。

 

翻过山梁就到家了,激动的心情使我恨不得一脚把油门踩到油箱里;我已经看见屋外有人站在寒风里迎着驰来的汽车;渐近……那人就是达瓦。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抓住他已经冻得通红的双手:“哥!哥!我看你来了,我给你拜年……”说话时已是哽噎。他那沧桑的脸上也已是热泪盈眶。我们拥抱在一起,突然我松开了他,回到车边,还是那只和当年相仿佛的牧羊犬冲着我摇头摆尾—想是在欢迎我;我拍拍它的头……。开车门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砖茶和酒,抱过来递给达瓦:“给您拜年!祝您新年好!”“好好,你也过年好!快进屋吧”

 

进屋是个不小的门厅,大嫂身穿新蒙古袍身边有个小孩儿,“温都尔扎鲁,(这是我插队不久乡亲们给我起的蒙古名字意为:《高个的小伙子》)你怎么有时间来了?家里都好吗?” 大嫂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脸颊多了一些皱纹,看得出她也很高兴。达瓦招呼大家落座后手捧酒瓶,大嫂手捧哈达拖着银碗依次按照蒙古族的习俗给大家敬了下马酒;大哥问这问那,大嫂不时也来插话问。我也急着问离开后大队的一些情况;环顾屋中大家坐在转角沙发上,面前是一个正方形的茶几,摆满了糖果糕点和牧区特有的奶食品、炒米;一盆热气腾腾的手扒肉放在了正中……。崭新的电视放在几组落地柜上,里面播放的是蒙语的电视连续剧《激情燃烧的岁月》。这情景使我看到牧民近年来的生活质量发生了质的变化;也反映出大哥和蒙族牧民好客的豪爽!

 

我们互敬了几次酒后,大哥的脸红红的更显得兴奋;我即兴唱了一支《嘎达梅林》,大哥和大嫂也用蒙语和草原人的歌喉合唱了《祝酒歌》,这歌声透过明亮的双层玻璃窗回响在茫茫的雪原上。我同行的朋友悄悄对我说:真是没想到,你们分开了那么多年,还是这样感情深深,他们真好客,不虚此行。

 

就要告别了,我真的不好开口说再见,只得又端起一碗酒向大哥大嫂说:“临行的这碗酒,是我的祝愿,是我对所有乡亲们的祝愿!祝福来年草场更绿;为了,为了草原的兴旺!干杯!”大哥显然没有理解我要离去的意思。还要求我在唱歌,再喝酒;几番表达后大哥很不情愿的摇摇头,还是不愿我离去,我只好又陪他又喝了几碗酒,大哥见了我太高兴了,很多碗酒后大哥也已是微酣,显然是不满我的离去,向大嫂发起火来;大嫂只是笑笑。忽然,大哥叫大嫂打开衣柜把褥子拿出来;大嫂很惊愕,我们也是莫名所以。大哥说:叫你拿你就拿,就是拿最低下的那个!大嫂似乎明白了一些,进里屋拿出一个包袱看看我,我眨眨眼似丈二和尚。大哥说:打开啊!大嫂解开包袱和里面几层塑料口袋,是一条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孩子用的褥子。我恍然明白,是我很熟悉的这条褥子,30几年前的情景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来草原两年后,一次我探家,向家里人介绍我去草原的情况,说到那里牧民特别好……,说到一个叫达瓦的牧民对我生活上、生产上对知情的无微不至的关怀,说到大嫂就要生小孩儿……。离京时妈妈叫我带上这个包袱,告诉我是一条孩子用的褥子,一定要带给大嫂,草原牧民睡在地上没有床,小孩子怕留下病根儿;并说:现在北京布票很紧张,褥子面是一些条绒的边角料拚的,是我的一片心意,一定要带给牧民大哥……,后来我回草原带给了大哥,后来孩子大了,后来我离开了草原,后来我们见到了孩子的孩子——就是开始依偎在大嫂身边的小孩儿。以后我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可大哥没忘,而且一直珍藏着它。大家都看见了这条褥子,大哥、大嫂的眼里一直闪着泪花;我摸了摸洗得发旧了的条绒褥面,我的眼睛也湿润了,我在想什么?大家知道吗?

 

我在暮色里离开了大哥的家,汽车的大灯照亮前方的路面,后面一定是卷起的滚滚雪尘,那滚滚雪尘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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