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届”遭遇历史
作者:伊乌恩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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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届”遭遇历史
“老三届”和“红卫兵”、“知青”,曾经是一代人的代称,在今天已是历史名词。历史对这个具有特定时代内涵的特定名词,除了已知的一般注释外,还有没有更多的阐述。尤其对这个名词所函容的整整一代人曾经有过的人生际遇,最终又当如何着墨....等问题,似乎都还在某种未知中。然而、关于这一人,以及这代人在那个特殊年代所经历了的种种往事,却已有许许多多世俗的、或者经典式的评说,这些评说有毁有誉,而且毁誉俱烈,有时好像已是定论,不期然中又往往随着时世的变幻而毁誉互换。或谓之“丑陋”,或谓之“崇高”,褒贬如斯,常常令人不可猝接。更有意思的是,在这种褒贬互换中俨然以“评委”自居,又很在乎一定“立场”的,除了一些确曾是那段历史的过来者外,却不乏并不拥有(或无法拥有)那一经历的人。而最有发言权的“老三届”们自己对纷纷纭纭的诸般毁誉,却反而都待之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宽容和沉默。这倒底是因为他们都抱定“历史应让后人评说”并相信所谓“沉默是金”的表现?还是出于“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超然,没人说得清楚。不过、对一些太离谱的臆评或是非难,偶尔也要用冷峻的目光去加以检视,如果需要也许还会表现出他们当年有过、如今似乎仍未消减的锋芒。也只有在这种情势时,才依稀流露出他们还未全然消逝的、在那个已成过去时代中曾经有过的颇不一般的激情。也只有在这种情势时,才最清楚地表明:有过“昔日浪漫与辉煌”的这一代人的修炼,还未炉火纯青到真正超然物外的程度。 正是所经历的历史风暴和时代洪流,造就了“老三届”一代。对此、大概不会有太多异议。检视“老三届”一代人已有的心路历程,除去早年哪些只会用稚气目光,去遥望共和国为大炼钢铁的炉火而映红的夜空,并为之神思飘逸联想浮篇的年岁。在他们已有的人生记录中便唯有跌宕的轨迹可寻:从被誉为“天兵天将”的红卫兵闯将,到统而概之被称为“老三届”,再到只用含混其词的“知青”两字便可简单包装,这就是一度誓言并决心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的这一代人一步步走过来的历程。如果说历史就是人史,那么“老三届”一代人的人生际遇或许就是解读那一段历史的钥匙之一。尽管古今中外已有的历史记叙,不时表现出对某些个人存在的漠视。有时,这种漠视似乎还并不影响历史的完整性。然而、要漠视某段特定历史的特定人物,或要漠视整整一代人在历史上的存在并非易事,因为历史要是容忍这种漠视,就会因此而缺少一些不可或缺的篇页,变得不可信和不连续。“老三届”是亲历了“文革”的一代人,其经历本身就是那个历史时代的组成部分,毫无疑义地含有研究那个特殊时代不可或缺的信息。说是他们遭遇了那个时代亦好,或是说那个时代遭遇了他们亦好,总之,有这样一代人从那样一个不寻常的时代中经历了过来,不论幸或是不幸它都已然发生,并且融入了时代和历史中,成为了史实。这一代人的经历,也许在今天看来十分荒唐,不可思议,但却是当年的事实:正是他们一代,本该是在安静校园里读书的时候,被要求去社会“经风雨、见世面”,去“破四旧、立四新”;进而是为国家民族的“命运和前途”奔走呼号,为“防修反修”勇当闯将,要知道那个时候,他们中的大多人还是稚气、童声未脱,连生活也不知为何物的青少年。正当激情、狂热和辉煌还没完全从他们身上消退时,又被要求去“广阔天地”里战天斗地,在披星戴月的劳作中受教育、炼红心。他们的整个青春岁月,就这样在政治斗争的狂风暴雨和边乡僻野的凄风冷月中销蚀殆尽。如此一段不堪回首、酸楚而无奈往事,被当作新一代的“光荣回忆史”或是另一种意义的“丑陋过去史”来书写,都将有悖于历史的真实。这或许就是一些不可能拥有“老三届”经历的人(包括“老三届”们自己的子女),怀疑当年的“老三届”们是智商不高的一代。并且认为“老三届”所受的单一教育,是使他们甚至唱不来流行歌曲而只会唱样板戏;不知下海经商可捞大钱而只知上山下乡修地球的原因所在。 三十多年前的今天,“老三届”们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摘掉头上的“红卫兵”闯将闪亮金冠,被简单地赋予“知青”称号,开始了从其人生历史的“浪漫与辉煌”,走向长达十年之久的“迷惘与困惑”。昨天还是“文化革命”的闯将尖兵,先觉在工农之前的他们,立即成了需要去山乡僻野接受农民“再教育”的知识青年。这就是当年“老三届”们经遇了的青春人生,没有选择,也用不着他们选择。他们的义务是按划好的路线开步走、大胆走,一如要他们走出课堂去关心国家大事时一样。几十年后他们中有人对此段人生经遇喊出了“青春无悔”,相信这不仅仅是对已成过去的青春生命的自我抚慰,更多的是一种底蕴深沉情绪的表达。 任何人来到这个世界,不可能选择出生的年代。从这一点上讲,“老三届”们经历了一个怎样的时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为那样一个史无前例的时代付出了他们所能付出的一切。尤其是在史无前例的“文革”岁月中,磋跎了对任何人来说都仅有一次的青春年华,他们自身也因此成为了史无前例的一代。这牺牲不谓不大,为此留在每一个“老三届”心底间的苦痛,不是过来人和亲历者极难知晓内中的深沉。至于这种牺牲值与不值,历史对此最终又将如何评说,尽可放心让后来者去着墨。时间的流水曾经浪涤去许许多多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它也必将继续这种浪涤,这是历史发展不可缺少的重要功能,至今还未有任何伟大或卑微的意志可以左右。清楚了这一点,就清楚了为什么说“对历史加工的所有试图都必然是徒劳的”这个哲理。 “老三届”已成为历史名词,内中那些可堪回首和不堪回首的一切都已是历史镜中的影象。在历史这面镜子中,当然不应该只看到已成为过去的昨日云烟,而是要去洞悉还未发生的未来。因为研究历史的目的不仅是要了解历史曾经发生了什么,而是要弄清楚它是怎样发生的,为什么会在那样一个时代发生。巴金老人呼吁要认真研究“文革”史,就既有文学家的善思,也有社会学家的敏锐和历史学家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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