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纳行
作者: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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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纳行
(一) 橄榄坝那片橡胶林 车行至橄榄坝附近,一片灰黄色的橡胶林在车窗旁擦过,整齐排列的橡胶树干离地约 我记起从这儿回城的知青大部分待到了橡胶树长大成材,有不少还留下了被唤做“孽债”的孩子;我还知道有个别的就根本没有走,有些回到城市后又返回来。我忘记自己的主人身份,只管无边无际地品着这胶林的苦涩和甘甜。 (二)“雾里看花” 过去很喜欢旅游,上大学时常常干些骗父母的事,先把寄给我休假的路费钱拿去旅游了,再向家里写信说钱不够不能回家。那时我们常常乘春节期间的运货车(只要四分之一的票价),住最便宜的旅馆甚至睡在车站,为的只是一睹多娇江山的风彩,也为了能贴近那些我们所不熟悉的“平民百姓”。工作后旅游的机会越来越少,这种无牵无挂、没有时间限制的外出还是第一次,那位“外婆”倒是我的同龄人,却不想找不到相投的话题,只好让她和那位什么也不明白的小女孩做了伴,自己只管和几个二十大几的小年轻疯得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女儿早已背负着我们的全部“辎重”,我除了照相机不用管别的,倒也不觉得自己有多老。西双版纳是知青来过的地方,说起风景和我插队的盈江相差不是太多,这些年电视中也常常得以一睹,前年随我回盈江的女儿也能充当解说,乐得自己一个人愿意想什么就想什么。 西双版纳是个旅游开发极好的地区,到处都是旅游用车和景点的讲解,什么事都有人为你安排,有一种只要跟着走就能完成旅游的“看电视感”,我竟然找不到了年轻时钱少时间紧却什么地方都想去的那种乐趣。轻松,舒适,絮叨的解说就象听过一百遍似的熟悉;不由自主的脚步把你带去的每个地方都有一种已知感;原来,这些都已经在书、报、电视上多次地重复。孔雀们随时为你开屏,大象也时刻准备将你举起,莽蛇总缠在少女的身上等你和它合影留念……对这一切有些厌倦的女儿总和我一起甩开身着美丽民族服装却不知道是哪一族的导游往前跑,想发现些电视中发现不了的意外。好在同游的小G也有同感,于是第二天我们就辞掉导游,重新设计旅游的线路。看来想改革没有那么容易,橄榄坝民族风情园收了我们每人二十元门票后进到的傣家竹楼上仍是一幅进商店的样子,“天天泼水节”的广告也很扫大家的兴致,九岁女孩的怨气是越来越高(她还晕车),在电话中向她的外公“告状”说“总是在坐车!”这种情绪在进入“国家森林公园”时达到的极致。那时我们随导游(此时不得不用导游)小姐进入了爱伲山寨。一番解说后,我们上了山寨的竹楼体验“爱伲人的生活”,同行的小G小Z被各套上向征爱伲男子的“帽子”准备扮抢亲的“新郎”,却在婚礼“宣誓”之后接受了“爱伲姑娘”的定情物并必须做出“表示”每人献上了五十大洋。小Z的“交杯酒”照片却在同时被一边的录相师拍下,一番劝说下打印加过塑一张付费三十元…… 我心里总是想着那些橡胶树,在山谷中“南穆诺娜”的飘带(藤葛)间穿来穿去,只是细细地观看着由密林间透过的阳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小G小Z的问题,寻找着理想的拍摄点。当我们精疲力竭到达歌舞广场时,那些没有多少水平的民族舞蹈实在提不起大家的兴趣了,却不想还有素称“掸长按摩”的爱伲女郎前来请求为我们按摩。坐在旁边的几位北京客人听说价钱只是每位十五元就同意试试……事后,几位却向女孩打听起收入来。原来是些在大城市里“洗”过脚的(这种服务我听说过却真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说女孩们服务很到位,同档次的服务在大城市里得花六十元,而且按摩脚时客人们全是穿着没有洗过的臭袜子,女孩们每次服务能得到二成的收入(三元钱),其余的交给她们的老板(一个湖南人),一位客人说你不交给他就是了呀?女孩却说这样不行,他会知道的……怎么听都有点小时候听奶奶讲资本家剥削工人的故事。 美丽的风景从我视线中穿过却没有留下美丽的映象,身在西双版纳却觉得比看电视时离她更远……手中的人民币一张张飞走了,照相机的镜头没有能保存住多少留恋,我们似乎不约而同地想尽快结束旅游。 (三)知青的孩子 美丽的葫芦岛、清凉的野象谷、系着我那几十年悠思的澜沧江不停地切到胶片中,我只觉得缺憾的是那片橡胶林,总不能对大家说:“我们看看橡胶林去吧。”谁会对那些已经荒落的胶林有兴趣呢?最后一站将是打洛镇,那儿最引游客注目的是缅甸游。也算是出国吧,怕手续麻烦,于是全体参加了旅游团。当晚九点才把各人的身份证交给旅游公司的工作人员,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就出发了,办证的效率真高呀。 说是一个团,其实除我们六人之外,还有一家三口,一辆北京人称作“面的”的七座车就装下了。上车前认识了我们的导游——小张,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学生模样的男孩。我有点奇怪这样的自我介绍,前面的景点导游总是把所有男的称为“冒多里”女的叫“哨多里”(傣族景点)或者男的叫“阿力”女的叫“阿布”(爱伲族景点),就象我们游石林时女的全叫“阿诗玛”男的全叫“阿黑”一样。记得一次导游对我称“哨多里”时,我笑着对她说应该叫我“老米陶”。哈哈,那是傣族的称呼:“哨”是小姑娘,“米陶”是大妈!怎么能再叫我“小姑娘”呢?其实这种旅游的抄袭也象我们过去考试时作弊一样,抄错了或是抄不恰当还是要扣分的。小张一口当地口音的普通话说得一本正经的,打扮也不象时下时髦的年轻人,短短的头发,平常的茄克衫,客气地对我笑笑坐在最后一排我的旁边。那些解说词象是学生背书,却十分的认真,我们都听惯千篇一律的导游词了,并不在意他说些什么,小张似乎觉查到这些,于是找了些闲话和我聊天了。 “您是他们的老师吗?” “不是,我是那个女孩的母亲。”我笑着对他解释,其实昌都出来的人无论大小 “我怎么觉得您象是一个老师?” 于是我对他解释我教过几天书,却真不是老师。 不想听导游词的女儿和小G小Z唱起这些天的旅游歌曲。《有一个美丽的地方》、《阿哥阿妹情意长》、《月亮出来亮汪汪》,女儿不知道怎么想到我以前给她唱过的乌克兰民歌《黑眼睛》,记不起歌词来问我,于是我也唱:“黑色的眼睛,少女的眼睛,黑色的眼睛明亮晶莹;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眉,是谁叫你这样迷人……”。哈哈哈,当年的情歌可比现在的情歌有质量,三个年轻人听得目瞪口呆的,女儿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母亲…… “那你一定是个音乐家!”小伙子坚定地说,“要不就是……”他比了个弹钢琴的手势。我仍只能对他说我不是,我什么都不是。这时我细细地看了看他那张不太象当地人的脸,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不是当地人。 “我也和你们一样是汉族,爷爷的家在南京……”我明白了,这是一个知青的孩子。于是我向他说明我是当年的知青,只是不在这儿下乡。孩子似乎有些迟疑,几句对话得知他父亲就在当地,母亲是彝族,有兄弟两人,他今年二十岁。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总想尽职的导游开始回避我,基本不再说那些解说词,近三个小时的乘车时间中,我只问出几句话:“知青返城时父亲已经有了我们,不想再走了;我九七年到过南京,见到我的爷爷;大部份知青都走了,有少数留下来;还有的人走了却把根留下……” 九七年他已经不小了,可才第一次到南京见到他的爷爷,也许他的母亲就根本没有出过这大山谷?孩子似乎觉得我是一个代表,代表着那些抛弃他们、抛弃这片土地的知青…… 窗前越来越多的橡胶林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想起前些年刚看了《孽债》的女儿回家逼问我说她会不会有一个傣族哥哥,我笑着说,“好可惜哟,要是有的话我就不会喜欢你了呀”时心中那份轻松和侥幸,我离开农村时才二十一岁,还没有来得及“堕落”。打洛之行其实主要是坐车,来回有七个小时全在路上,缅甸的佛塔没有国内的好看,那片紧邻我们的土地上连手机和寻呼都是国内的,除了海关检查外根本找不到出国的感觉。我不想看那变性变形的“人妖”,其他人也没有兴趣,于是匆匆返回了。穿越着胶林的路很好很平,车子开得极快。偶然也能看到立在胶林中的墓碑,不用问那一定是知青留下的,某处还掠过一座“XX知青记念碑”。看着正打瞌睡的小张我心里百感交集,我能让他们停车带我进胶林吗?我能和那些伤痕累累的胶树站在一起吗?我能凭吊那几位将身躯留在林中的知青吗?我能以知青的身份与小张合影吗?在吃午饭时我问他能不能见到他父亲时,小张一点犹豫也没有地给我一个否定的答复“他喜欢下棋,回来很晚”并且告诉我他父亲在微波站工作,很好的。需要怜悯的人也许是我,是代表离开那片土地的知青的我,留在那儿的知青和知青的孩子们骄傲着自己的主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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