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者按：伟大领袖毛主席挥巨手号召上山下乡是１９６８年底大约１２月份的事。而其实在此之前一年，也就是１９６７年秋季，已经有一小批人自愿下乡到内 蒙古锡林格勒盟，东乌珠穆沁旗（简称东乌旗）去了。算来到１９９７年，整好是三十周年。事后看来，上山下乡运动对老三届来说，犹如一场飞来横祸，最后也以散伙告终。但当初亦非完全没有野趣。这里选载的是最初这一小批知青中的人写的插队诗。尽管现在看来，有些语句显得过时，但都是当时真情的记录，故不加修改，照录于此。作者邢奇是北京东城区一所中学的老高一学生。〗

题记

　　　　　　　　　　　　　　　　

　　　　　　　　　内蒙放牧，匆匆青春度。
　　　　　　　　　插队生活谁记录，杂七杂八，此有诗一束。

　　　　　　　　　当年知青今何处，雨散星离，各走各的路。
　　　　　　　　　往事早已进坟墓，诗集作碑，聊向坟前树。

　　这首题记是１９７６年整理插队旧作时写的，现在把它放在本集之首，聊以代序。

　　本书收录的诗作大部分是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草原时写的，我从１９６７年１１月至１９７６年３月在锡盟东乌旗满都宝力格牧场（曾改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插队，除了短时期的伐木、打草、打石头之外纯是放牧，开始时放了一小段牛，后来一直在放羊。我愿这本书能反映出我们当年的插队生活。

　　……

　　１９９７年是我们去内蒙牧区插队三十周年，谨以此书致献。

　　　　　　　　　　　　　　　　　　　　　　　　　　　　——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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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初到草原

 

　　　　　　　　　　　　　　初到草原

 

　　　　　　　　　　白雪蓝天黄草，马嘶风吼狗叫。
　　　　　　　　　　歌唱可开喉，雪里扬鞭一笑。
　　　　　　　　　　一笑，一笑，别有一番风貌。

 

　　　　　　　　　　　　　　离京路上

 

　　　　　　　　　　天高眼阔，纷纷事，都来眼底。
　　　　　　　　　　十几年，课本压顶，凭楼面壁。
　　　　　　　　　　风雷一起燕山崩，石雨四溅兵马洗。
　　　　　　　　　　干革命跟着红太阳，毛主席。

 

　　　　　　　　　　今去也，东乌旗，纵马蹄，怀广宇。
　　　　　　　　　　笑庸人天下，斗室足矣。
　　　　　　　　　　未到草原先一笑，早知地非平如砥。
　　　　　　　　　　弄潮儿志在风雨中，大海里。

 

　　　　　　　　　　　　　　　　登山

 

　　　　　　　　　　莫道登山满眼荒，君请看，马牛羊。
　　　　　　　　　　炊烟几点，自是有风光。
　　　　　　　　　　一年四季风来去，为大地，换时装。

 

　　　　　　　　　　大自然里敞胸膛，千万里，一眼装。
　　　　　　　　　　回想城市，翻笑小院方。
　　　　　　　　　　人生何必守家乡，青山外，天地长。

 

　　　　　　　　　　

　　　　　　　　　　　　　　二、马倌与马

 

　　　　　　　　　　　　　　　　傍晚

 

　　　　　　　　　　傍晚如闻轻雷起，坡上尘头，马群饮水去。
　　　　　　　　　　五百匹马，结阵疾走，蹄声加响鼻。
　　　　　　　　　　草山余晖，衬在五色马群后。
　　　　　　　　　　人喊马嘶，溶入晚霞落照里。

 

　　　　　　　　　　　　　　套马爱乘晚来风

 

　　　　　　　　　　套马爱乘晚来风，几竿下，半群崩。
　　　　　　　　　　一马出群，显然又追惊。
　　　　　　　　　　乱嚷声中看紧盯，暮色中，两奔星。
 

　　　　　　　　　　七盘八转距离小，　甩出套，身前倾。
　　　　　　　　　　鞍子一转，眨眼人腾空。
　　　　　　　　　　拖在地上手不松，草原人，有英风。

 

　　　　　　　　　　　　　　　群中玩马

 

　　　　　　　　　　群中玩马比高低，　甩套伸竿不算奇。
　　　　　　　　　　忽然鞍上蹿将起，　换乘身旁另一匹。

 

　　　　　　　　　　　　　　　　不胎巴

 

　　　　　　　　　　甩套稍微不到家，　索绳猛向前胛滑。
　　　　　　　　　　马倌俯拽鞍鞒后，　四外齐呼不胎巴。

 

　　　　　　　　　　　　　　——注：胎巴。蒙语：撒手不管。

 

　　　　　　　　　　　　　　马倌套马倒栽葱

 

　　　　　　　　　　马倌套马倒栽葱，　脑袋着蹄出响声。
　　　　　　　　　　观者倒吸凉气看，　起来无事很轻松。

 

　　　　　　　　　　　　　　　打鬃圈外

 

　　　　　　　　　　打鬃圈外爆欢声，　套手竿迷各显功。
　　　　　　　　　　野性与人相角力，　前匹勾倒后仍冲。
 

　　　　　　　　　　　　　　　　雪暴

 

　　　　　　　　　　初春才暖又寒风，　雪暴袭来回到冬。
　　　　　　　　　　风赶马群陷巨淖，　百余匹马竟捐生。

 

　　　　　　　　　　　　　　这马倌，真他娘

 

　　　　　　　　　　晴天也冷夜真长，山已白，草更黄。
　　　　　　　　　　不怕马瘦，何人四蹄狂。
　　　　　　　　　　倏忽来前君请看，骑骒马，貌惶惶。

 

　　　　　　　　　　昨日马群又“胎巴”，四匹死，五匹伤。
　　　　　　　　　　尚缺一半，不知在何方。
　　　　　　　　　　夜里睡觉白天忙，这马倌，真他娘。

 

　　　　　　　　　　　　　　裘上加裘球样园

 

　　　　　　　　　　棉布加身不挡寒，　入冬须把毛皮穿。
　　　　　　　　　　马倌下夜随群去，　裘上加裘球样圆。

 

　　　　　　　　　　　　　　　　下马夜

 

　　　　　　　　　　天乍晚，雪风起，眼前都似黑锅底。
　　　　　　　　　　马放边陲非儿戏，晚餐未敢嚼仔细。
　　　　　　　　　　奔入山中已无迹，茫然不知何处觅。
　　　　　　　　　　竖两耳，飞四蹄，手电光中雪花急。
　　　　　　　　　　马上难分东和西，只从颠波知高低。
　　　　　　　　　　急中生汗透内衣，脱帽又怕寒气逼。
　　　　　　　　　　空山旷野皆沉寂，唯有风声入耳际。
　　　　　　　　　　忽然马蹄变奋起，连连长嘶向前去。
　　　　　　　　　　拍马大叫真不易，一块石头落了地。
　　　　　　　　　　检点马群才完毕，不觉风雪已平息。
　　　　　　　　　　远近山形渐依稀，一片微红在天际。
　　　　　　　　　　风里穿行雪里去，我有豪情迎四季。

 

　　　　　　　　　　　　　　马倌仪表都堂堂

 

　　　　　　　　　　马倌仪表都堂堂，马又快，竿又长。
　　　　　　　　　　四蹄起落，前腿必成双。
　　　　　　　　　　借问同去为哪桩，炊烟处，炸果香。

 

　　　　　　　　　　茶余话题仍照样，论套马，比谁棒。
　　　　　　　　　　各自吹嘘，彼此不相让。
　　　　　　　　　　争到急了把马上，去马群，比一趟。

 

　　　　　　　　　　　　　　　　串包

 

　　　　　　　　　　纱巾绕颈迎风飘，　剽悍男儿去串包。
　　　　　　　　　　脸比平常多挂土，　只缘擦上雪花膏。

 

　　　　　　　　　　　　　　　马（一）

 

　　　　　　　　　　积雪浑平牧草疏，　马群踏雪声扑扑。
　　　　　　　　　　雪壳踏破如薄刃，　腕上长毛被剃秃。

 

　　　　　　　　　　　　　　　马（二）

 

　　　　　　　　　　挥蝇马尾自潇闲，　搀草赶毡摆动难。
　　　　　　　　　　剪短功能聊可用，　可惜风度未还原。

 

　　　　　　　　　　　　　　　马（三）

 

　　　　　　　　　　山顶全如冰雪国，　马寻好草总难得。
　　　　　　　　　　偶然碰到蓝花朵，　闭目小心咬刺壳。

 

　　　　　　　　　　　　　　马快俯身抱马脖

 

　　　　　　　　　　马快俯身抱马脖，　一颠跌入发昏国。
　　　　　　　　　　缘何自找栽跟斗，　初练完全照小说。

 

　　　　　　　　　　　　　　春风得意马蹄疾

 

　　　　　　　　　　春风得意马蹄疾，　沿着电线直向西。
　　　　　　　　　　新分马一匹，　真是好坐骑。

 

　　　　　　　　　　速度快之极，　狂喜忘其余。
　　　　　　　　　　电杆斜拉固定线，
　　　　　　　　　　哎哟！还好，　刚刚蹭头皮。

 

　　　　　　　　　　　　　　　　生驹

 

　　　　　　　　　　生驹尥蹦扎头奔，　蛮力使出才几分。
　　　　　　　　　　驯马之人谁与似，　惊涛骇浪一舟人。

 

　　　　　　　　　　　　　　　　比马

 

　　　　　　　　　　绿草勾出比马心，　青春当下化流云。
　　　　　　　　　　后人眼看追不上，　鞭子抡圆犹猛拼。

 

　　　　　　　　　　　　　　　跑马之歌

 

　　　　　　　　　　嘿！草原跑马最壮美　。
　　　　　　　　　　嘿！好马还用快鞭催　。
　　　　　　　　　　右手抽，左手勒，马蹄声声响轻雷。
　　　　　　　　　　前人快，后人追，人如乘风马如飞。
　　　　　　　　　　嘿！迅猛的马速，雄健的马队，
                    闪动的马蹄，飘飞的马尾。
　　　　　　　　　　嘿！把时间追赶，把胆小踢碎，
                    把目标看定，把坚持领会。
　　　　　　　　　　唉嗨嘿！
　　　　　　　　　　唉嗨嘿！

 

插队诗抄之二——羊倌之春

 

　　　　　　　　　　　　　　　·邢　奇·

〖作者前言：“……诗作大部分是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草原时写的，我从１９６７
年１１月至１９７６年３月在锡盟东乌旗满都宝力格牧场（曾改为内蒙古生产建设
兵团）插队，除了短时期的伐木、打草、打石头之外纯是放牧，开始时放了一小段
牛，后来一直在放羊。”〗

 

　　　　　　　　　　　　　　　初春尘暴

 

　　　　　　　　　　尘暴来临天变灰，昏昏淡日透熹微。
　　　　　　　　　　群狼相逐随风走，那是草团滚地飞。

 

　　　　　　　　　　　　　　　搬出冬草场

 

　　　　　　　　　　百里搬家雪化时，中途暂住羊盘湿。
　　　　　　　　　　狼来夜半群忽炸，脚踩水洼急拢之。

　　　　　　　　　　　　　　一天马上尽驰驱

 

　　　　　　　　　　一天马上尽驰驱，春困全因筋骨疲。
　　　　　　　　　　唤起羊倌再战斗，咩咩羔叫赛晨鸡。

　　　　　　　　　　　　　　春日接羔十指脏

 

　　　　　　　　　　频频洗手手皴伤，春日接羔十指脏。
　　　　　　　　　　洗手怕得布氏杆，脸常不洗却无妨。

　　　　　　　　　　——注：布鲁氏杆菌病。一种牛羊流产病，亦能传染给人。

 

　　　　　　　　　　　　　　　　饮井

 

　　　　　　　　　　驱群饮井春晨忙，震耳欲聋羊挤羊。
　　　　　　　　　　井浅时干汲取慢，心急热汗透脊梁。

 

　　　　　　　　　　　　　　　　午后风起

 

　　　　　　　　　　早上一派好春晖，中午云遮风劲吹。
　　　　　　　　　　笨重皮袍方换掉，棉服出牧涕长垂。

 

　　　　　　　　　　　　　　北风吹雪不是冬

 

　　　　　　　　　　北风吹雪不是冬，正是接羔四月中。
　　　　　　　　　　五对羊羔都冻死，十条小命又出生。

 

　　　　　　　　　　　　　　　　冒雪回羊

 

　　　　　　　　　　初春冒雪轰回羊，冰铠披身腿已僵。
　　　　　　　　　　为给马儿取圈草，艰难爬过半截墙。

 

　　　　　　　　　　　　　　七只山羊少母爱

 

　　　　　　　　　　七只山羊少母爱，下了羔子阿不怪。〈注〉
　　　　　　　　　　纵马挥鞭用心猜，七只小羔一样白。
　　　　　　　　　　乖乖，羊儿挤挤挨挨，叫我怎生分开。
　　　　　　　　　　轰进圈里拴一排，抓住羔子往下塞。
　　　　　　　　　　羊羔拼命吸著奶，
　　　　　　　　　　奇怪，怎么太阳这么晒？
　　　　　　　　　　头抬，日在中天送暖来。
　　　　　　　　　　不禁脱口叹声唉，
　　　　　　　　　　祸害！为你从早忙乎到现在。
　　　　　　　　　　——注：阿不怪　蒙语：不要。

 

　　　　　　　　　　　　　　　对羔

 

　　　　　　　　　　羔子时而乱跑，撒合尚未对好。〈注〉
　　　　　　　　　　走马费神真不少，挥鞭压住阵脚。

 

　　　　　　　　　　忽有黄狗来到，蓦地羊群乱套。
　　　　　　　　　　顿时几人肝火冒，抽得嗷嗷狗叫。
　　　　　　　　　　——注：撒合　蒙语：带羔的羊群。

 

　　　　　　　　　　　　　　　绿意初生

 

　　　　　　　　　　不见桃花与杏花，春风何日到天涯。
　　　　　　　　　　遥观坡面透微绿，拔草俯身作近察。

 

　　　　　　　　　　　　　　　羊逐春云

 

　　　　　　　　　　跑青羊队走纷纷，似与春云相逐奔。
　　　　　　　　　　云影掠地明复暗，羊鞭抽罢又横抡。

 

　　　　　　　　　　　　　　　羊群跑青

 

　　　　　　　　　　羊倌下马把竿放，圈羊累得真够呛。
　　　　　　　　　　舒开四肢才一躺，忙又抬头看看羊。
　　　　　　　　　　羊群刚一奔前方，便是朝天一柱香。
　　　　　　　　　　没等羊倌爬上马，又成凤凰展翅翔。
　　　　　　　　　　羊群前面把坡翻，羊倌后面紧跟上。
　　　　　　　　　　追到山顶朝下望，
　　　　　　　　　　我的娘！只见白波九道下大梁。

 

 

插队诗抄之三

 

　　　　　　　　　　　　　　　·邢　奇·

 

〖作者前言：“……诗作大部分是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草原时写的，我从１９６７年１１月至１９７６年３月在锡盟东乌旗满都宝力格牧场（曾改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插队，除了短时期的伐木、打草、打石头之外纯是放牧，开始时放了一小段，后来一直在放羊。”〗

 

　　　　　　　　　　　　　　　羊倌之夏

 

　　　　　　　　　　　　　　　　夏牧

 

　　　　　　　　　　夏天放牧时间长，口渴心烦量太阳。
　　　　　　　　　　怀里尚余半块饼，一瓶凉水早喝光。

 

　　　　　　　　　　　　　　　　阵雨

 

　　　　　　　　　　晴天饱受日光浴，七月骄阳，无计相回避。
　　　　　　　　　　草色发白，不再那样绿。
　　　　　　　　　　羊倌和羊，垂首全蔫屁。

 

　　　　　　　　　　忽然卷地湿风起，泼墨蓝天，顷刻无余隙。
　　　　　　　　　　雷滚羊咩马喷鼻，
　　　　　　　　　　羊倌著急——又没带雨具。

 

　　　　　　　　　　　　　　　马下躲雨

 

　　　　　　　　　　风带潮湿云带毛，急翻大鞯盖鞍鞒。
　　　　　　　　　　马下缩身望雨外，鲜明晴日照毡包。

 

　　　　　　　　　　　　　　　　冷雨

 

　　　　　　　　　　冷雨驱羊羊不停，走如流水散如星。
　　　　　　　　　　前追渺远拦急进，后拢瘸歪敛剩兵。

 

　　　　　　　　　　　　　　　　雨牧

 

　　　　　　　　　　终日飘风冷雨，羊群奔逃，散入空蒙里。
　　　　　　　　　　雨浸衬衣面如洗，纵马圈羊，遍身寒栗起。

 

　　　　　　　　　　狂呼还把鞭举，截住前头，狠抽恨难已。
　　　　　　　　　　人生平顺无几许，说与老天，未必便服你。

 

　　　　　　　　　　　　　　　　雷击

 

　　　　　　　　　　马前躲雨在羊边，蓦地轰雷打马鞍。
　　　　　　　　　　马死人存落下病，一提此事便痉挛。

 

　　　　　　　　　　　　　　　　连日雨

 

　　　　　　　　　　雷公怒，雨师哭，金蛇狂舞。
　　　　　　　　　　日滂沱，夜潇湘，晴霁难卜。
　　　　　　　　　　跨骏马，挥长鞭，围追截堵。
　　　　　　　　　　为人民，放好羊，风雨无阻。

 

　　　　　　　　　　　　　　　　混群

 

　　　　　　　　　　几群同饮十分危，今日混群又倒霉。
　　　　　　　　　　幸好本人先冲断，你来辨认我不亏。

 

　　　　　　　　　　　　　　　暑气蒸腾

 

　　　　　　　　　　暑气蒸腾倦欲眠，蒙头趴在草中间。
　　　　　　　　　　马屁拍出两手血，一天蚊子乱如烟。

 

　　　　　　　　　　　　　　　烈烈骄阳

 

　　　　　　　　　　烈烈骄阳刺眼疼，如烟如瘴起蚊蠓。
　　　　　　　　　　羊群缩紧低头喘，蒙首羊倌困意浓。

 

　　　　　　　　　　　　　　　　　蚊

 

　　　　　　　　　　丛丛草，团团雾，蒙著头，挡不住。
　　　　　　　　　　蚊虫乱舞羊倌怒。
　　　　　　　　　　叮马脸，落马腹，绕羊飞，到日暮。
　　　　　　　　　　羊群扎堆难调度。
　　　　　　　　　　迎风不停步，顺风就站住。
　　　　　　　　　　满腔恼恨无处诉，只把巴掌乱拍骤疼处。

 

　　　　　　　　　　　　　　　骄阳似火

 

　　　　　　　　　　骄阳似火，不见云一朵。
　　　　　　　　　　能屈能伸要数我，且借马影一躲。

 

　　　　　　　　　　草地蚊子真多，坐骑踢腿摇脖。
　　　　　　　　　　人在马下正自得，一蹄恰中脑壳。

 

　　　　　　　　　　　　　　放羊发现芍药

 

　　　　　　　　　　放羊遥见数花白，策马上坡欲采摘。
　　　　　　　　　　跑到近前忽惊异：居然芍药此间开。

 

　　　　　　　　　　　　　　　　　夜

 

　　　　　　　　　　天上拖银河，地上山变矬。
　　　　　　　　　　山无层次只一抹，抹向星天成暗波。
　　　　　　　　　　草原夜，降临了。

 

　　　　　　　　　　夜气千重万重裹，举目朦胧无所得。
　　　　　　　　　　却听四面人吆喝，羊倌下夜声相和。
　　　　　　　　　　马倌加进几声歌。

 

　　　　　　　　　　大草原上散浩特，重重夜气增间隔。
　　　　　　　　　　同在一队守畜群，八方呼唤相应和。
　　　　　　　　　　象是分散却连著。

 

　　　　　　　　　　　　　　下羊夜（一）

 

　　　　　　　　　　月黑星微，羊群旁，心提胆吊。
　　　　　　　　　　下夜人，怕狼来，不敢睡觉。
　　　　　　　　　　远近处，狗声鼎沸，手电乱照。
　　　　　　　　　　今夜事，难预料。

 

　　　　　　　　　　插杆设防，推车布阵，未必有效。
　　　　　　　　　　和衣露宿，细听征兆，时而大叫。
　　　　　　　　　　困意虽浓，所幸夜短，急待破晓。
　　　　　　　　　　却不知　，又会传来，几家噩耗。

 

　　　　　　　　　　　　　　下羊夜（二）

 

　　　　　　　　　　蚊子真多，下夜罪难说。
　　　　　　　　　　不断抡鞭人怒喝，
　　　　　　　　　　羊群迎风挪，挨打不退缩。

 

　　　　　　　　　　拉辆牛车，我往羊前拖。
　　　　　　　　　　靠在车旁唱支歌：
　　　　　　　　　　“想要逼死我，瞎了你眼窝……”

 

　　　　　　　　　　　　　　下羊夜（三）

 

　　　　　　　　　　无星无月怕狼掏，手电高悬两丈高。
　　　　　　　　　　虽然算是新招数，一夜电池全报销。

 

　　　　　　　　　　　　　　下羊夜（四）

 

　　　　　　　　　　倦睫已闭耳强听，稍有异声便起惊。
　　　　　　　　　　狼窥之下守全夜，教人日久必神经。

 

　　　　　　　　　　　　　　下羊夜（五）

 

　　　　　　　　　　也非风动也非雷，忽有异音渐近推。
　　　　　　　　　　惊破犬羊秋夜梦，哀鸣声里冰雹飞。

 

　　　　　　　　　　　　　　下羊夜（六）

　　　　　　　　　　夜倾冰雹如水泼，狗钻车下羊浓缩。
　　　　　　　　　　羊倌头上当当响，出外圈羊顶口锅。

 

　　　　　　　　　　　　　　初夏统点羊数

 

　　　　　　　　　　挥鞭站定羊群旁，群里缫丝蛇阵长。
　　　　　　　　　　走马成双来过数，每年初夏点羊忙。

 

　　　　　　　　　　　　　　　　剪羊毛

 

　　　　　　　　　　烈日当空，羊圈粪气蒸。
　　　　　　　　　　雨淋羊尿成泥坑，剪毛在此出工。

 

　　　　　　　　　　大羊四腿踢蹬，捆绑初学手生。
　　　　　　　　　　插青未谙剪子功，我的妈呀！铰个大眼睛。

 

　　　　　　　　　　　　　　　死啃夏草场

 

　　　　　　　　　　数载河边度夏秋，年来秀气黯然收。
　　　　　　　　　　啃之又啃伤植被，好草渐稀劣草留。

 

　　　

 

　　　　　　　　　　　　　　　　羊倌之秋

 

　　　　　　　　　　　　　　蓝天处处洒秋阳

 

　　　　　　　　　　蓝天处处洒秋阳，草原正变绿为黄。
　　　　　　　　　　出羊不等日露头，回羊要到月发光。
　　　　　　　　　　一寸光阴一寸金，放羊那怕时间长。
　　　　　　　　　　且看今冬弱畜少，自信辛苦不白忙。

 

　　　　　　　　　　　　　　　回羊（一）

　　　　　　　　　　天色已沉羊未回，焦忧出望手搭眉。
　　　　　　　　　　模糊白影吆声近，声调悠然正缓归。

 

　　　　　　　　　　　　　　　回羊（二）

　　　　　　　　　　暮色苍苍生晚云，月出正隐半边轮。
　　　　　　　　　　信马随羊时侧耳，歌声别有牧归人。

 

　　　　　　　　　　　　　　　回羊（三）

　　　　　　　　　　扯片红云作盖头，夕阳欲去好温柔。
　　　　　　　　　　归羊不管闲风景，埋首加餐知已秋。

 

　　　　　　　　　　　　　　　下夜（一）

 

　　　　　　　　　　包外朦胧一片白，羊群散卧哼声来。
　　　　　　　　　　月出秋岭看羊相，个个撑得肚子歪。

 

　　　　　　　　　　　　　　　下夜（二）

 

　　　　　　　　　　月光如透又如隔，绿绿森森似有魔。
　　　　　　　　　　忽起朦胧惆怅感，羊边守夜斜倚车。

 

　　　　　　　　　　　　　　　下夜（三）

 

　　　　　　　　　　秋月高照，暂宿搬家道。
　　　　　　　　　　陶包虽小易拆掉，凑合一夜睡觉。［注］

 

　　　　　　　　　　一帮羔子胡闹，蹦上包顶乱跳。
　　　　　　　　　　气得羊倌窜出包，抄起棍子当镖。
　　　　　　　　　　［注］　陶包——蒙语：以蒙古包的顶子支成的包。

 

　　　　　　　　　　　　　　　秋日飞雪

 

　　　　　　　　　　秋草青青尚未黄，忽然飞雪白茫茫。
　　　　　　　　　　亏得地气积温盛，不待天晴雪化光。

 

　　　　　　　　　　　　　　　放牧寻野蒜

 

　　　　　　　　　　秋天羊肉赛人参，相佐无葱憾煞人。
　　　　　　　　　　放牧细心寻野蒜，爆锅一炒真绝伦。

 

　　　　　　　　　　　　　　　　蘑菇圈

 

　　　　　　　　　　一圈绿草特殊浓，圈外白蘑破土生。
　　　　　　　　　　轻易与人天不许，才出地面便著虫。

 

　　　　　　　　　　　　　　　大石满山

 

　　　　　　　　　　大石满山，石上羊撒欢。
　　　　　　　　　　已是傍晚闹犹欢，羊倌奔走挥鞭。

 

　　　　　　　　　　顾东难顾西边，羊儿回窜留连。
　　　　　　　　　　打滚怪叫把羊圈，羊倌如同疯颠。

 

　　　　　　　　　　　　　　　深秋冰湖饮羊

 

　　　　　　　　　　湖上冰封去饮羊，拽羊又是一番忙。
　　　　　　　　　　几只挤到冰湖上，腰带解开还欠长。

 

　　　　　　　　　　　　　　　　干枝梅

 

　　　　　　　　　　深秋发现干枝梅，惊诧干花无叶陪。
　　　　　　　　　　生命旺时未显赫，待成标本始名垂。
 

　　　　　　　　　　　　　　　羊倌之冬

 

　　　　　　　　　　　　　　　　白毛风

 

　　　　　　　　　　强风掠地雪流波，策马鞭羊如渡河。
　　　　　　　　　　阴气蔽天结霭帐，寒光环日带虹泽。

 

　　　　　　　　　　　　　　　　风吹寒

 

　　　　　　　　　　风吹寒，雪暗天，茫茫不见四面山。
　　　　　　　　　　羊儿怕风不向前，鞭儿抡圆，马儿大颠。
　　　　　　　　　　羊象决堤水，全靠竿把关。
　　　　　　　　　　白毛风里是锻炼，不要怨老天。

 

　　　　　　　　　　　　　　　　逆风

 

　　　　　　　　　　雪作白毛满地刮，逆风咫尺似天涯。
　　　　　　　　　　此时只想轰羊走，抒放豪情待有暇。

 

　　　　　　　　　　　　　　　　堵堤

 

　　　　　　　　　　白毛风起天凄迷，缩首群羊头更低。
　　　　　　　　　　不是长鞭抽得猛，险些又要大决堤。

 

　　　　　　　　　　　　　　　七九、八九

 

　　　　　　　　　　七九、八九，急坏了羊倌撑坏了狗。
　　　　　　　　　　任你搂马任你吼，鞭子抽羊羊不走，
　　　　　　　　　　明日圈边添尸首。

 

　　　　　　　　　　雪大百年不常遇，一半羔羊变弱畜。
　　　　　　　　　　刨草累羊蹄，归家已无力，
　　　　　　　　　　长线穿珠断又续。

　　　　　　　　　　　　　　　回羊（一）

 

　　　　　　　　　　暮雪方飘羊到家，看天深恐夜风刮。
　　　　　　　　　　羊儿鱼贯低头走，细碎蹄声透肃杀。

 

　　　　　　　　　　　　　　　回羊（二）

 

　　　　　　　　　　寒天日落余霞红，入圈羊群不肯宁。
　　　　　　　　　　一个山羊墙上走，活脱黑色小精灵。

 

　　　　　　　　　　　　　　　回羊（三）

 

　　　　　　　　　　雪住风停天色沉，羊盘铲雪抢黄昏。
　　　　　　　　　　惊诧邻包忽显近，传声也比平时真。

 

　　　　　　　　　　　　　　下羊夜（一）

 

　　　　　　　　　　毡包入夜盖天窗，破洞悄悄进月光。
　　　　　　　　　　月光不必来安慰，下夜捐眠乃正常。

 

　　　　　　　　　　　　　　下羊夜（二）

 

　　　　　　　　　　风雪掀天羊欲逃，羊倌包外守通宵。
　　　　　　　　　　回包烤火忽瞌睡，磕了前额肿起包。

 

　　　　　　　　　　　　　　　羊　（一）

 

　　　　　　　　　　撞出如此砰砰声，顶架山羊不怕疼。
　　　　　　　　　　猛地扭身作挺立，俯冲之下决雌雄。

 

　　　　　　　　　　　　　　　羊（二）

　　　　　　　　　　绵羊雪里苦刨食，旁有山羊紧伺之。
　　　　　　　　　　待到绵羊辛苦后，伸头一顶又得吃。

 

　　　　　　　　　　　　　　　风雪牧羊人

 

　　　　　　　　　　山形早白，草色迟青。
　　　　　　　　　　十月即飞雪，三月未闻莺。
　　　　　　　　　　内蒙草原半年冬，一冬几次白毛风。
　　　　　　　　　　朔风掠地横吹雪，人在茫茫雪流中。
　　　　　　　　　　啊——
　　　　　　　　　  地象风潮流涌的雾海，
　　　　　　　　　  山象狰狞出没的云龙。
　　　　　　　　　　我啊，赶著羊群，顶著寒风。

 

　　　　　　　　　　雪寒风硬，手僵身冷。
　　　　　　　　　　看到羊后退，急得血上涌。
　　　　　　　　　　一杆羊鞭抽得猛，圆睁双眼看迷朦。
　　　　　　　　　　赶著羊群顶风去，风吹号角壮前行。
　　　　　　　　　　啊——
　　　　　　　　　　不是叱吒社会的好汉，
　　　　　　　　　　不是抗逆潮流的英雄。
　　　　　　　　　　我啊，一个牧民，普普通通。

 

　　　　　　　　　　云散风停，人歇羊静。
　　　　　　　　　　万支号角息，千里怒潮平。
　　　　　　　　　　数重雪山卧晴空，斜阳旁护两短虹。
　　　　　　　　　　眺望远处几群羊，仿佛听见有歌声。
　　　　　　　　　　啊——
　　　　　　　　　　在半年风雪的东乌珠穆沁，
　　　　　　　　　　多少人创造著祖国的繁荣。
　　　　　　　　　　牧民啊，与天奋斗，其乐无穷。
 

　　　　　　　　　　　　　　　羊倌小照

 

　　　　　　　　　　　　　　　牧羊（一）

 

　　　　　　　　　　千头攒动我为尊，马上羊鞭得意抡。
　　　　　　　　　　好似统兵上阵去，一时自忘是何人。

 

　　　　　　　　　　　　　　　牧羊（二）

 

　　　　　　　　　　羊像白云下碧天，山头遥控大得闲。
　　　　　　　　　　盘膝探取怀中物，且读昨宵未尽篇。

 

　　　　　　　　　　　　　　　牧羊（三）

 

　　　　　　　　　　地阔天空没有风，放羊闲煞色格腾。
　　　　　　　　　　寂寞无人可共语，登山长啸两三声。
　　　　　　　　　　［注］色格腾——蒙语，知识青年

 

　　　　　　　　　　　　　　　牧羊（四）

 

　　　　　　　　　　仰看浮云卧看羊，小山顶上白昼长。
　　　　　　　　　　云不耐看羊不动，怎生排遣这时光。

 

　　　　　　　　　　　　　　　牧羊（五）

 

　　　　　　　　　　日作时针天作盘，太阳升落我出还。
　　　　　　　　　　插青大半仍无表，测日遂多经验谈。
 

　　　　　　　　　　　　　　　牧羊（六）

 

　　　　　　　　　　天似穹庐我在中，陋衣蓬发飘西风。
　　　　　　　　　　远牧孤独寻四外，手搭眉宇打凉篷。

 

　　　　　　　　　　　　　　　牧羊（七）

 

　　　　　　　　　　放羊出现额勒咕，掉队离群搞特殊。
　　　　　　　　　　轰北往南人冒汗，倒将竿尾狠拨卢。
　　　　　　　　　　［注］额勒咕——蒙语，转圈。羊患脑包虫病后，
　　　　　　　　　　　　　常原地转圈，跟不上群。

 

　　　　　　　　　　　　　　　牧羊（八）

 

　　　　　　　　　　随羊爬向山之巅，几个山羊争领先。
　　　　　　　　　　却恐翻坡有不测，加鞭绕到羊群前。

 

　　　　　　　　　　　　　　　　套羊

 

　　　　　　　　　　丈二桦竿手中操，竿头系上柳木梢。
　　　　　　　　　　羊肠套索已拴牢，跨马盼顾意气豪。
　　　　　　　　　　看准羊头将套抛，羊群哗啦如退潮。
　　　　　　　　　　夹马冲入群中去，千百只羊各奔逃。
　　　　　　　　　　左伸右甩皆不中，乱乱纷纷失目标。
　　　　　　　　　　东巡西找再发现，羊已逃出几竿遥。
　　　　　　　　　　套手恼怒背发潮，拍马探身再抡捞。
　　　　　　　　　　眼看伸竿要够著，糟糕！竿头点地折了梢。

 

　　　　　　　　　　　　　　　羊群旁

 

　　　　　　　　　　上完初中上高中，用了墨水几公升。
　　　　　　　　　　如今插队到内蒙，手中钢笔不能扔。

 

　　　　　　　　　　这块地儿宽又平，羊群散作满天星。
　　　　　　　　　　绊了马腿坐下来，又把笔帽拧。

 

　　　　　　　　　　平川绿，远山青，羊群白生生，
　　　　　　　　　　碧空净，白云停，人在画图中，
　　　　　　　　　　色彩多鲜明。

 

　　　　　　　　　　神思涌，笔如风，唰唰唰，赶紧练写景。
　　　　　　　　　　正写到，笔滑时，处处有诗情。

 

　　　　　　　　　　哦！北边来了一群羊，
　　　　　　　　　　真扫兴，打断了，好心情。
　　　　　　　　　　亏得我，勤抬头，只差一条缝儿，
　　　　　　　　　　幸好没混群，赶快上马轰。

 

　　　　　　　　　　他妈的，这破马，总是吭吃吭，
　　　　　　　　　　节骨眼儿，想偷懒，可不成！

 

　　　　　　　　　　狂呼尖叫，怒发上冲，
　　　　　　　　　　挽救了，大混群，这才把气儿松。

 

　　　　　　　　　　哼！竟敢不跟群，差点儿把我坑，
　　　　　　　　　　亏得碰上我，要是俩人都胎巴，［注］
　　　　　　　　　　那就吹了灯。
　　　　　　　　　　擦擦汗，我把它，往北轰，
　　　　　　　　　　等那小子来，好好骂一通。

 

　　　　　　　　　　咦！这只羊，脊梁上，三道横，
　　　　　　　　　　我们群也有，一模一样，简直不可能。
　　　　　　　　　　而且，而且羊数也太少，
　　　　　　　　　　大致估计，六百才挂零儿，
　　　　　　　　　　莫不是——

 

　　　　　　　　　　赶紧看看羊耳朵，［注］
　　　　　　　　　　呦！只只分明，分明是，自己群！
　　　　　　　　　　唉！原来是，一直没圈分了半儿，
　　　　　　　　　　平白无故地一场惊。
　　　　　　　　　　［注］胎巴——蒙语：撒手不管。
　　　　　　　　　　［注］牧场在羊出生不久，将羊耳剪出记号，
　　　　　　　　　　　　　以作为群与群之间的区别。

 

插队诗抄之四

 

　　　　　　　　　　　　　　　　·邢　奇·

 

〖作者前言：“……诗作大部份是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草原时写的，我从１９６７年１１月至１９７６年３月在锡盟东乌旗满都宝力格牧场（曾改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插队，除了短时期的伐木、打草、打石头之外纯是放牧，开始时放了一小段牛，后来一直在放羊。”〗

 

　　　　　　　　　　　　◇夏日生活、印象◇

 

　　　　　　　　　　　　　　湖中取水

 

　　　　　　　　马牛恋水度炎天，屎粪漂浮泡子边。
　　　　　　　　饮水我从何处取，缸车径入湖中间。

 

　　　　　　　　　　　　　　高地掘井

　　　　　　　　高地深挖两丈多，掘得绿水很难喝。
　　　　　　　　为压苦涩咸盐味，锅里茶砖不少搁。

 

　　　　　　　　　　　　　　雨后缺粪

 

　　　　　　　　干粪烧完湿粪糟，包中无火便萧条。
　　　　　　　　鞋底烧开半桶水，旧羊盘上砍枯蒿。

 

　　　　　　　　　　　　　　　宰羊

 

　　　　　　　　宰羊初见数蝇飞，舀血频将油手挥。
　　　　　　　　及至匆匆大卸后，羊皮已落一层黑。

　　　　　　　　　　　　　　　扣肉

 

　　　　　　　　宰肉防蝇扣脸盆，为拔韭菜又出门。
　　　　　　　　一路归思鲜饺子，掀盆肉臭不堪闻。
 

　　　　　　　　　　　　　　摘韭菜

 

　　　　　　　　草根青绿韭根白，蹲在山洼瞪眼摘。
　　　　　　　　归后三天眼错乱，无端虚影绿仍来。
 

　　　　　　　　　　　　　　灯油已干

 

　　　　　　　　灯油已干，摸黑把碗端。
　　　　　　　　今日饺子格外鲜，吃完一碗又添。

 

　　　　　　　　张嘴再餐，滋味不一般。
　　　　　　　　火柴一照是只蟾，顿时肠胃要翻。

 

　　　　　　　　　　　　　　　烟

 

　　　　　　　　一锹炭火熏茵陈，股股浓烟呛煞人。
　　　　　　　　草地生蚊如下雾，欲行方便烟中蹲。

 

　　　　　　　　　　　　　　　骑行

 

　　　　　　　　　　　　　　　一
　　顺风跑马过荒山，带起饕蚊三丈烟。兜马逆风求甩掉，这拨甩掉那拨拦。

 

　　　　　　　　　　　　　　　二
　　夏天已热未生蚊，短装学生去串门。一路牧民都笑倒：裤头出外乃丢人。

 

　　　　　　　　　　　　　　　三
　　横抡一路扫嚣张，防狗提竿四尺长。忘是短竿撑下马，仰天摔个欠思量。

 

　　　　　　　　　　　　　　　四
　　换马归来并辔骑，小颠碎步风徐徐。长竿挂肘闲谈笑，日落霞红晚景怡。

　　　　　　　　　　　　　　　五
　　每逢转向学狼嚎，问路投石我有招。勒马凝神听犬吠，四方手电是灯标。
 

　　　　　　　　　　　　　　　六
　　急雨飘风久不停，难堪最是侧风行。雨弹飞来射马眼，马儿拧颈梗脖迎。
 

　　　　　　　　　　　　　　　牛

 

　　　　　　　　　　　　　　　一
　　万里无遮七月晴，牛群下水去扎营。全身只有尾巴动，挥扫牛虻和马蝇。

 

　　　　　　　　　　　　　　　二
　　十几只牛头向中，哞哞好象痛哭声。为祭同胞毙野外，举蹄刨制大圆坑。

 

　　　　　　　　　　　　　　　三
　　黄犊无奈马蝇欺，包后包前撩四蹄。一拐又朝泡子跑，尾巴高竖像擎旗。

 

　　　　　　　　　　　　　　　四
一声哪里跑！窜出包去飞一脚。老牛蹭车解痒痒，猝不及防而倒。包中齐叫好。
满脸得意之笑，藏在包中，还想露一脚。守车待牛两小时，居然无牛来扰。小Ｄ真懊恼。

 

　　　　　　　　　　　　　岸上母鸭带队

 

　　　　　　　　岸上母鸭带队，群雏紧紧尾随。
　　　　　　　　看见人来母鸭飞，小的四散下水。

 

　　　　　　　　下马东奔西追，抓住满面生辉。
　　　　　　　　忽然看到马已没，急得把腿乱捶。

 

　　　　　　　　　　　　　　　鼹鼠

 

　　　　　　　　躺在包中刚睡着，是啥拱起我的腰。
　　　　　　　　一摸身下直发毛，平地鼓起一个包。
　　　　　　　　取灯掀毡刚一照，众位立刻都大笑。
　　　　　　　　直径二尺一堆土，那是鼹鼠，正在挖地道。

 

　　　　　　　　　　　　　　　旱獭

 

　　　　　　　　前肢抬起挺直腰，旱獭见人立刻逃。
　　　　　　　　一串吱吱溜进洞，回身探首又瞧瞧。

 

　　　　　　　　　　　　　车行（一）

 

　　　　　　　　寂寞牛车草上行，打开广播刺神经。
　　　　　　　　竦听外面大发展，忘记贪吃牛已停。

 

　　　　　　　　　　　　　车行（二）

 

　　　　　　　　背手牵牛缓缓行，长绳中断老牛停。
　　　　　　　　走出三百六十步，偶一回头吃一惊。

 

　　　　　　　　　　　　　初驾搂草机

 

　　　　　　　　马车打草心弦绷，岂料迎头来小蜂。
　　　　　　　　鼻尖上面着一下，不敢撒缰只喊疼。

 

　　　　　　　　　　　　　　夜失坐骑

 

　　　　　　　　马放包前夜走失，清晨徒步去寻之。
　　　　　　　　急急爬上山梁顶，望远镜中眼瞪直。

 

　　　　　　　　　　　　　　　虹

 

　　　　　　　　　　　　　　　一
　　　　半天细雨半晴天，雨后青青草色鲜。彩虹一架平空起，虹脚落于马脚前。

 

　　　　　　　　　　　　　　　二
　　　　阵雨方随雷震去，青天点缀两虹飞。遍野顿成新绿色，暂得片刻好风吹。

 

　　　　　　　　　　　　　　　三
　　　　虽然看惯此乾坤，雨后仍觉很动人。异彩构成新世界，落虹搭起幻虚门。
 

　　　　　　　　　　　　　　　四
　　　　昏天黑地顶门风，雨打毡包似鼓声。俄尔雨晴云散去，开门惊叹贯天虹。

 

　　　　　　　　　　　　　　　五
　　　　一虹之上复一虹，双拱侧旁有短虹。雨停飞彩任随意，万里草原天有容。

 

　　　　　　　　　　　　　　　六
　　　　白日追虹触手空，梦乡再遇却成功。莫怪青春多异梦，青春色彩有如虹。

 

　　　　　　　　　　　　　　　片云

 

　　　　　　　　片云掠蓝天，阵雨过草原。
　　　　　　　　云来绿野暗，雨去鸟雀喧。
　　　　　　　　乌云后，青山前，彩虹为门雨为帘。
　　　　　　　　帘薄门空倚马看，雨雨晴晴两个天。

 

　　　　　　　　　　　　　　　晨

 

　　　　　　　　天方明，单骑去远行。
　　　　　　　　晨风清柔沁心灵，草湿地润马蹄轻。
　　　　　　　　雾气横割三两峰，小花贴地如毯平。
　　　　　　　　淡青天色鸟未鸣，无声天地更无穷。
　　　　　　　　忽有感触暗滋生，心欲言之口无能。
　　　　　　　　此情充斥我心胸，似是惆怅似轻松。
　　　　　　　　还觉难以冠其名，只将此情此景长留脑海中。

 

　　　　　　　　　　　　　　夜（一）

 

　　　　　　　　山较白天矮几分，月光幻化此乾坤。
　　　　　　　　远湖失却粼粼水，平地托出淡淡痕。

 

　　　　　　　　　　　　　　夜（二）

 

　　　　　　　　星天懒把包形勾，一体和谐在隐收。
　　　　　　　　远远从人门外过，门棂灯火正幽幽。

 

　　　　　　　　　　　　　夏日水边（一）

 

　　　　　　　　水气横截苇半浮，太阳将露变金湖。
　　　　　　　　着色小河如锦带，东梁有马日中出。

 

　　　　　　　　　　　　　夏日水边（二）

 

　　　　　　　　湖边浓雾似仙国，水鸟可闻不可得。
　　　　　　　　蹑脚循声再靠近，几声啼叫又移挪。

 

　　　　　　　　　　　　印像永留一片绿

 

　　　　　　　　营盘夏日沿河排，秋季离河远走开。
　　　　　　　　印像永留一片绿，只缘夏后不曾来。

 

 

插队诗抄之五

 

　　　　　　　　　　　　　　　·邢　奇·

 

〖作者前言：“……诗作大部份是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草原时写的，我从１９６７年１１月至１９７６年３月在锡盟东乌旗满都宝力格牧场（曾改为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插队。”〗

 

　　　　　　　　　冬日生活

 

　　　　　　　　　　冷

 

　　　　天亮了，缩头又探脑。
　　　　数数数了真不少，几次想起决心小。
　　　　我再把牙咬。

 

　　　　骂声鸟，毡靴太冰脚。
　　　　别忙收拾和打扫，先要生火烤一烤。
　　　　粪是宝中宝。

 

　　　　粪太缺，烤火要节约。
　　　　天上无云风声歇，门前雪山现数叠。
　　　　谢谢老天爷。

 

　　　　　　　　　　冬

 

　　　　放牧多年，都患关节炎。
　　　　没有粪烧包中寒，包顶穗穗霜悬。

 

　　　　皮毡压在上边，负重才能安眠。
　　　　却觉脚下还不暖，请人压上案板。

 

　　　　　　　　　拾粪

 

　　　　牛粪真多，很快捡一车。
　　　　拉到家里一添火，顿时火苗低落。

 

　　　　取来存粪琢磨，对比忽然一乐。
　　　　原来捡的是冻的，真是傻蛋一个。

 

　　　　　　　　一声怪叫

 

　　　　一声怪叫，惊飞老Ａ觉。
　　　　抄起手电忙一照，只见小Ｄ乱跳。

 

　　　　手插皮裤弯腰，伸到膝盖直掏。
　　　　掏出二人一瞧，是被耗子咬着。

 

　　　　　　　初冬未雪已寒

 

　　　　初冬未雪已寒，井边饮马艰难。
　　　　冰上提桶步蹒跚，井口又小又圆。

 

　　　　忽然一下玩完，失脚要坠深潭。
　　　　皮袍壳住人空悬，两手乱抓井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