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年的今天…… 作者:sangye


1966920

 

北京宣武门外有个天主教的大教堂,现在还在,就是北京人叫“南堂”的那个。

 

大教堂东边连着一个院子,以前是修道院,1960年代初,被改成了教师进修学院;文革破四旧抄家的时候,这个已经停课闹革命的学院成了“红卫兵造反战果库”,也就是存放抄家物资的地方。这个“战果库”号称“三库”,一二三四的顺序是按照规模大小排列的,“一库”在天坛,占了公园北部的好大一大片,“二库”在月坛,也占了公园好大一片。

 

1966920,也就是那一年的今天,天刚黑,街上的人就听见“三库”里面有人喊“进来小偷啦,快抓小偷哇,别让他跑啦!”宣武门临近西单,本就是热闹地方,那时候又时兴大串联,闲人异常多,立刻围上来一大帮革命群众看。

 

只见那小偷翻上墙,后面追赶的红卫兵们也翻上了墙。小偷顺着墙头往教堂那边跑,红卫兵们紧追不舍也在墙头上面跑,好像大家都练过平衡木。小偷跳上教堂的窗台,又从窗台攀着窗沿上了教堂顶,红卫兵们不怕牺牲,也跟着上了教堂顶。小偷不停地朝上爬,红卫兵们也不停地朝上爬;教堂顶太陡,不论小偷还是红卫兵,都不免偶然有些跌跌滑滑。每有蹉跌,便引起仰视围观的革命群众一阵惊呼,好在都是有惊无险。

 

小偷继续爬,红卫兵们也继续爬,好像都忘了他们正在高空作业,平时只有消防队才敢练这个。热闹闹大了,围观的革命群众越来越多,除了群众,管人民专政的警察也闻风而至。眼看这小偷马上就要爬到教堂的最高处,围观的明白人议论说:“操,这丫还瞎爬什么呀,还能往哪儿去,除非这丫会上天”。说话间,小偷已经爬到了教堂的最高处,最高处的那个十字架,只剩了下边的小半截,上边的大半截,早在三个星期前就灰飞烟灭了。

 

上有苍天上不去,下有追兵下不来,他的确无路可走了。无路可走的小偷抓着十字架的下半截探出身,扯开嗓子喊。喊的是什么,起初听不清,底下革命群众正在忙着七嘴八舌乱嗡嗡,待到静下来,只听得半句话,话音未落,人已经跳了下来。

 

这个人留给我们的最后半句话是“……偷,这是我奶奶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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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年过去了,这个世界恐怕不会有几个人还记得他,想起他。但是至少有一个人还记得,而且也记得追赶他的那群红卫兵的头头是谁。这头头,现在已经进步到副部级了。

 

 

1966922

 

1966922,也就是那一年的今天,梁漱溟先生开始写作《儒佛异同论》,时年七十三岁。

 

二十多天前,红卫兵来了,“三代所藏书稿字画一夕就火,革命小将入主吾宅,设造反司令部”,先生被赶进了曾经住过老仆人,后来堆放杂物的小南屋。

 

从此之后,他或者被拉去批斗(批斗的会场还在,当时是西城工会的小礼堂,现如今是托福和鸡阿姨的补习班);或者被罚跪示众(示众的地方也还在,当时是总政排练场的入口,现在不排练了,是迪斯科舞厅,出出入入的红男绿女们,大概没有一个知道他们脚下踩着的台阶,就是一代宗师被挂上大牌子罚跪的地方);或者扫厕所(这个厕所现在还是厕所,但是已经被翻建)。太太吃的皮肉之苦,比先生更多。地毯厂的革命女工、新街口的革命居民,以及“西饮红造团”的服务员们,只要闲得慌了,就把她揪出来斗。所谓斗,就是打,皮带、鞋底子、炊帚、扫把劈头盖脸地一齐上。古稀之年的老太太不禁打,瘫倒了就把她拎起来斜倚歪靠着小树继续抽。这树还在,已经长成大树了,卖早点的小贩在原本是太太的位置摆着馄饨锅。

 

1966922,“夜大热,汗流浃背,向壁凝思,凌晨起写《儒佛异同论》”----那一年的今天的凌晨,梁漱溟先生在没有任何书籍资料可供参考的情况下,利用红卫兵让他写交代材料的白纸,开始“每夜可得一千多字,结句成篇,积少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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