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 青 趣 事
作者:孙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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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中,把识字的再教育为不识字的运动,叫:知青下乡。千万个乱蹿乱蹦猢狲似的的孩子在“广阔天地”闹腾,少不了整些令人喷饭的勾当,把一严肃运动抹个花里胡哨。荒唐年代荒唐事,啼笑皆非,亦泣亦嘻,苦乐交织,滋味如何,看官自己叭嗒。 看 青 秋收将至,偷青日甚。想起那天不管地不收的知青,队长计上心来,开会称:“知青是毛主席的宝宝,今年就给他们看青!”看青是神仙日子,扛火药枪遛达,回窝棚烧包谷,一天两个全日工,爽!当地人七姑八舅亲戚多,看青玩假中饱私囊,年年看青偷青,年年丢青贴工,队里亏吃大了。亏队长想得出,这知青什么不敢整?你说大坟山有鬼,赌碗菜油他就上那过一夜,还在你祖宗牌牌前出恭。敢偷青?难说他就敢轰你一炮。别不把队长当干部,这招真让那些偷青老手没脾气。 庄严接过革命的火药枪,煞有介事扛着它神气活现地游荡于田边地角,不时放一两炮吓唬吓唬麻雀和窥视毛豆包谷的孩子,一周下来,看青效果极佳,队长十分得意他的英明。然而,知青不过是大孩子,先是不愿值夜了,把枪机绑上绳子绊于路口后大睡;后来不仅自己吃个肚儿圆,还把邻队知哥知妹邀来共飨,村中舆论大哗,队长加强查夜。一夜,队长不幸误绊机关,下身被轰,大怒,猛扣工分,众知青鬼火怒,阴谋射杀队长家大黄狗,我持抢行刑。不料枪药多了,扣扳机后从底火处喷出的火药吹我个糊头赖嘴。 一阵忙碌,狗肉飘香。一知青心不忍,谎称打了偷青人的狗,邀队长共享,队长欣然赴筵。孰料狗肉发病,筵后,我头大如鼓,队长卵大如球。事情败露,神仙日子狼狈结束。 偷 菜 翻粪,即将粪堆边翻开捣碎边泼上各家粪坑挑来的屎尿拌匀发酵。这活累,得爬二里坡一担担将大粪挑到场院,一耙耙翻粪肥,一瓢瓢泼屎尿,小山似的粪堆要翻几天。这当口,青黄不接,断粮了。 天黑定,收工,仅骗得二三洋芋吃下,腹内饥声如鼓。上床,辗转难眠,饿屁喧天。昏暗中,传一声无力长嚎:饿啊——。便有响应:哪怕—有—锅—青菜!遂达成共识:偷菜!于是,两知青提一化肥口袋出发。 夜暗如漆不辨五指,又行 到家,不敢点灯,摸黑煮菜。喘息匍定,魂魄渐归,听菜锅歌唱,想美味佳肴,吞滚滚涎水。忽觉味道不对,点灯,立刻沮丧万分,一夜辛苦,只落得:满头屎尿,一锅烟叶。 画 像 逢“秋老虎”,无风,狗都不到日头下。热浪蒸腾,景物摇曳,又放倒一块地的包谷。汗早没了,包谷叶划破的皮肤已无汗碱腌咬的痛感,晕忽忽扔掉镰刀,把自己仰面摔倒,狗一样张开冒火的嘴,想从瓦蓝的天上发现哪怕小小一片云,闭眼,全身钝痛,有垂死挣扎苟延残喘的感觉。恍惚中,忽听大吼:聋子!喊你没听见?是队长。闭眼想象他的气急败坏有点想笑。他蹲下为我遮住阳光,说公社要来开会,把仓房黑板上的“阶级斗争天天讲”换成“农业学大寨”,再画幅主席像。仓房?对于我简直就是避暑山庄!给几个工?就10个,不干我找别人。我睁眼说:去! 活该利令智昏。仓房阴凉令昏懵脑袋清醒,方觉这政治工分难拿。写字好办,主席像是好画的?邻公社那个会美术的知青就为画主席像成了反革命。上山继续干活?瞅门外阳光蛰人,打死不去,遂决定不要工分,混! 写好大字,心突然忐忑,不画,得罪队长?公社印象?招工上调?终老桑梓?惶惶如热锅蚁,几攥粉笔,终不敢落。奈何,仰天长叹,目光掠过对面老墙,主席对我微笑,遂三呼万岁,请下宝像贴于黑板,使黄粉笔画出万道金光,大功告成,功德圆满。 裤 子 山区苦寒,布金贵。可偏兴裤管口袋粗的大档裤,与知青的瘦裤腿对比鲜明,他们在庆幸自己富有的同时,时常感叹知青的困窘。于是,便有了关于裤子的故事。 头回分到一包日本化肥,都说好,不仅指性能,还指那尼龙包装口袋,都在盘算。化肥未用,争端乍起,先是队长副队长,后又会计,社员说他们“敲猪匠打牙祭——炒(吵)得卵子翻天”。终于白热化了,开社员大会,要来个“全民公决”。 开会与争吵几乎同步,嘈杂中,累了一天的知青统统涎水长流鼾声起伏。深夜,知青们被唤醒,会场雅静,队长宣布:考虑小知青裤子困难,社员一致同意,日本尼龙口袋给小知青,缝一大档裤,换着穿!知青们先是愕然,继而大笑,至人仰马翻涕泪横流,随后谦虚谨慎,坚辞不要。 莅日,连夜制好的尼龙大档裤被宣布为“礼服”,供外出开会学习做客用。队长首先试穿,只见大腿正面“日本”赫然,臀部“尿素”鲜亮,知青们当即赋诗一首:我们队干部,穿条尼龙裤,前面是日本,后面是尿素。都说是好诗! 鼠 汤 鼠,大秽。啖鼠,闻之作呕。然不查而食之,皆曰:香!知青房系牛圈改建,鼠多,其大如兔,鼠精是也,猫鼠对峙悻悻而散,不鲜见。 冬日早饭,是就灶门口的火光做的,昏暗。轮值的人需咬牙钻出热被窝在众人起床前做好饭菜,昏暗中曾有将抹布与干酸菜共切煮汤令食者撕扯不烂的事件。 某日,一轮值男知青被捉弄,闹钟提前一小时将他唤起,生火做饭烧水煮汤,水沸揭盖,高温蒸气直冲房梁,在灶火劈啪、烟道呼隆和沸水哗啦声中,他忽略了一点小小的动静。煮汤时,坐在灶前的他又眯着了,待大家起床,汤沸良久。上桌,一知青舀汤浅尝即眉飞色舞,惊呼:好香!众人抢食,赞叹不已,缺油水的肠胃得到极大满足。汤盆顷刻见底,舀汤的女知青又一惊叹:好大一块肉!众人挤至灶前,蒸汽散尽,锅里赫然漂动着煮褪了毛、即将煮烂的——硕鼠!惊谔数秒,全体争先恐后抢出房门,面对粪堆就是一阵狂喷猛射,呕个轰轰烈烈人仰马翻。 日后,几个知青饿饭之时,一人喃喃,其口唇吧嗒有声舌头乱舔作神往状,问其故,答曰:那日鼠汤香啊……。 咬 狗 狗咬人,常识。村狗凶悍,视知青为异类,相遇必穷追猛咬,少有例外。也有意思,知青的狗咬农民,哪怕他穿得再板扎;农民的狗咬知青,不管你装得多农民。狗眼看人清,不会咬错的,不象人咬人,乱咬。然而人逼急了也咬狗,就新鲜了。 上山出工,晌午吃烧洋芋,二女知青因噎找水,寻至对面山坳小村,忽闻狗吠乍起,刹时大狗、小狗、黄狗、黑狗、公狗、母狗冲出数十,领头一大狗赫然似小牛犊般,吠声如雷。二女知青魂飞魄散掉头迅跑,凄厉哭叫声传数里,奔命中突想起村人所教:下蹲作捡石状。狗们犹豫,然大狗却不理会,依旧猛扑,二人复起狂奔,狗嘴几触小腿。二人泪汗满面,声嘶力竭,几乎同时绊倒。回头见狗们涌来,情急之下,一女知青猛地返身面对,四肢着地臀部高翘,呲牙咧嘴狂呼怪叫作扑咬状。奇迹出现,大狗犟直四脚重心后坐急刹车,群狗止步,眼露惧色。该女知青见有机可乘,遂趁热打铁,一声怒吠纵身扑去张嘴便咬。狗们哪见过人咬狗这等阵势,惊呼哀叫落荒而逃。 二人坐起,面面相觑,惊异这奇特效果。随即哭得涕泪滂沱,少倾,想纤纤窈窕淑女竟行恶犬疯狗事,不禁击掌拍腿又笑个不亦乐乎。 鸡 宴 一夜间全村鸡瘟。都说是知青干的,也不知是知青中的谁,但确是知青中的谁从哪偷吃瘟鸡将骨头弃于村里,作孽!爹妈的孩子老太婆的鸡——心头肉啊,那是她们盐巴火柴的“鸡屁股银行”。山民不食瘟牲,以病禽掼于事者门前并辅之于诅咒,是淳朴山民惩罚的风俗。沮丧的知青们闭门枯坐倾听咒骂和濒死禽类的哀号,委屈、恼怒令每个人都以恨恨的目光审视他人。 诅咒消停。开门,病鸡一地,夕阳下似酷烈战场。人人面色沉重,静默片刻,便有对话:埋了。埋!可惜。是啊!不如……。不!还是……。那就……啊?……吃?众知青抱拳发誓:对不住众乡亲,日后出息了不赔鸡誓不为人!张罗杀鸡,却生愁:鸡太多。于是背运晒场,将鸡头向前看齐,使板锄铲…… 生平没见过这么多裸体鸡,能让你头皮发麻。 二十几年后,知青中真有人回去办了鸡场,但不是出息了,而是下岗了。消息真伪不论,确凿无疑的是:他不会再吃鸡了。 烧 蜂 后来才知道,山民取蜂蛹很艺术。一带盖小篓绑于长竿,远远将竹篓套住蜂巢,一拉,竹盖即把篓口封住,之后烟熏水溺或放飞,绝无被蛰之虑。可当时知青尚未接受到此类“再教育”,取蛹的结果就有些悲壮了。 那是一只巨大的、吊在曲里拐弯的马尾松上的蜂巢,村民们说有十几层,那可是一大碗焦黄喷香的蜂蛹啊!五个男知青串通欲将蜂巢窃为己有,收工磨蹭于人后,待人群消失于山路尽头,返回取蜂巢时,发觉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五颗光头凑一起略为商量便决定:火攻!于是裹满松油的火把杵上了蜂巢。正所谓“捅了马蜂窝”,刹那间,群蜂涌出,义无返顾地前赴后继,空中很快聚集了愤怒的一团,其声酷似轰炸机。那是被山民们称为“土甲子”的野蜂,体形硕大,凶悍顽劣,山里蛰死人畜的事皆由其所为。蜂群俯冲,五人的抵抗顷刻演变成屁滚尿流的奔逃,惨的是一无遮拦的光头,成了蜂群复仇的显著目标。此时拿收蜂工具返回的村人见状大喊:躺下用树枝打!也奔来救援……。 知青点一夜忙乱,昏迷中的呻唤不绝于耳。清晨,五人醒来,忽觉眼皮沉重不见天日,遂用手掰开互相端详:只见肩上物件晶莹紫亮肿胀似球口鼻如豆怪异之极。便有吃吃小笑及致哈哈大笑。女知青们闻声而入,五人急问:蜂蛹呢?女知青未答,却哭了。 敌 台 那个年代几乎所有境外华语广播均在被禁之列,美、苏电台皆为敌台,听敌台轻则批斗游街,重则判刑坐牢。也是物极必反,知青早厌倦了国内电台的千篇一律,听“澳广”唱 大皂角树上的喇叭刺拉拉响了,照惯例,队长几年如一日的喊工开场白就将响起:女人都起床了,男人睡着还有什么意思……。一男知青内急,奔粪堆,刚拉出一股舒畅,便与睡眼惺忪出门小便的队长打了照面。这时,音乐过后的喇叭里传来软软女声——莫斯科广播电台。队长面色忽变,手提裤子以难以置信的敏捷冲回屋子。喇叭停了,队长讪讪蹙到男知青身旁,以少有的温柔求其保密,男知青一脸坏笑:我没听见什么,是活路太累导致暂时性耳聋。于是,他得到了放田水的“幸福劳动”。 在田埂刨一板锄,卧等田垄水满。阳光灿烂,心情爽朗,枕如茵绿草,听淙淙流水,看蓝天白云,“幸福劳动,愉快生活”,该男知青快活欲仙……。沉重脚步传来,背粪的行列映入眼帘,一个跛子令男知青的兴致一落千丈,放田水的原是这残废军人。他找到队长,骂:混蛋!队长说:我们都混蛋。真希望你再调错电台。不会了,我把旋钮拆了。苦笑摇头掂起背篓,男知青的“幸福劳动”终结。 如 厕 农村的厕所叫茅厕(Si),挖个坑,搭几根圆木塞上石块不使滚动,再用木杆支成三脚架胡乱铺上松毛便可。茅厕不分性别,一般以咳嗽为号,因耳背、刹车不及或讯号失误时常发生尴尬;还因松毛遮挡不严令春光外泄;吸烟和照明也烧过茅厕,有悖于安全文明。为此知青决心改革,文明如厕。 首先采用翻牌制。即在一木片两面分别写上男女,如厕翻牌,避免尴尬又可容多人共用,但经常发生人在里面方便,好奇者或好事者在外面乱翻,翻牌制失败。后采用标志式,即如厕者搭皮带于墙头,起提示作用又避免咳嗽暴露性别使耳热心跳便意梗阻,却失败得更快:如厕者常眼看皮带消失而无可奈何。总结:改革不彻底!于是挖一长坑栽以木杆钉上油毡,本村自古以来第一个区分性别的文明示范厕所宣告诞生。 建成第二天即发现男女厕隔墙油毡出现豆大小洞,愤怒声讨后补之;第三天又出现一碗大的洞,愤怒声讨后复补之;第四天洞如脸盆,愤怒声讨后再补之;第五天起床隔墙竟整个坍倒。后来村童发现以石击毡其声悦耳贯通效果极佳,石雨过后,茅厕外墙百孔千窗,又有智者察觉油毡引火易燃,墙就尸骨无存,兀立的几棵木杆被当做椽子材料也尽数偷去,只余粪坑,乱石狰狞。文明示范厕所寿终正寝。 此后知青解手颇随意,虽方便,无粪肥,不久长。莫谈改革,挖个坑,搭几根圆木塞上石块不使滚动,再用木杆支成三脚架胡乱铺上松毛,从此茅厕无恙粪肥丰盈。 批 斗 高寒山区穷,生个地主还真难,幸亏土改时硬定,不然知青下乡拿什么对他们进行阶级教育?文革时的黑五类中,唯地主不可再生,如同文物,随时间推移,更日见金贵。因而农村的批判会与城镇相比就显现出了另一种色彩。 按上级指示:知青下乡要上好阶级斗争第一课。斗地主,村里竟象过节,扫仓房、杀小鸡、买烟酒、煮米饭,还套牛车去接,接待规格明显高于干部。知青纳闷,询问后得知,本村没地主,自然也没长工,都是从外村借的,人家还交代不让用坏了。 老地主颤颤巍巍的来了,难为了队长,一边对知青说:悠悠的,斗坏了赔不起,二天咋个完成政治任务。一边又要哄老地主:对不起你家,这回么还是坐着,头怕是要低点,人家学生娃娃老远来叫我们教育,你就教育一下吧。老地主大度的同意了。 酒足饭饱咂纸烟,老地主就坐,批斗开始。知青对批判会见多了,念稿子抑扬顿挫,尤其女知青发言,全体雅静仰望。知青发言后,老长工控诉:地主心狠呀,那年麦收下雨他死活不让下地,把我们关起来……他咂几口烟接着说:关着也就算了,还逼着吃大肉,把我们全灌醉了!是不是?你老实交代!老地主没动静,方知其昏睡已久,涎水吊老长。队长拍醒他,他即发表评论:人家学生娃娃的声音嫩生生的好听,你老声老气刺刺拉拉的难听死球! 口号声中,老地主老长工相帮着爬上备好的牛车,欢送似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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