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凭与职称 作者:金马鹿


现在的年轻人,只要学习上肯用点功,上高中时成绩在中等以上,都有把握考上大学,取得文凭。如果是本科毕业(工程类),实习一年后就能成为助理工程师,再干上几年,能够承担工作,就可以申报中职了。在我们公司里,二十多岁的工程师多得很。可是,文凭与职称对我们知青一代,真是两座陡峭的大山啊。

 

我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小时侯,就立下了上大学的志愿,而且要上无线电系。记得初三毕业前,我和跟我最要好,也有相同志愿的同学小吴一起跑到高三毕业班的教室外,观看各大学的招生广告,憧憬自己的未来。小吴选择了北京航空学院,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北京广播学院。

 

谁知高一还没上完,“文革”来了,上大学的梦想成了泡影。父母分别下工地和到干校,我和弟弟下乡,一家四口人分了四个地方。我心爱的书籍除了一小箱随身带走外,其余都丢了。小吴则去了姐姐所在的农场。

 

在农村接受了两年零七个月的“再教育”后,我被招工进了工厂。后来,大学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小吴凭着自己的表现和姐夫当农场领导的关系,进了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我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表现不突出,又没有什么关系,工农兵学员自然与我无缘。等到1977年恢

复高考时,我已经28岁了,正处于热恋之中。一怕功课丢生考不上,二怕毕业后不知分配到何处,三怕专业不合适厖。一时犹豫,错过了这难得的机遇。7980年两次招收电大电子类学员,正好是我结婚和妻子怀孕,生产的一段时间。加上我被厂里调到仪表室,正负责将窑炉老的气动仪表改换为先进的晶体管电动单元组合仪表的工作,又没有报名。这样,上大学的机会再次与我失之交臂。

 

有一次,妈妈的一位同事对她说:“你儿子记性好,让他学学英语吧。”妈妈回来和我一说,我却嘟囔道:“我们当工人的学英语干什么,那是杀龙的本事!”没想到,三年后,“杀龙”的机会真的来了。我们厂要从比利时进口一套计算机控制的配料设备,我因为有一定的电子技术基础,被抽调到筹备组。进口设备,自然有培训的机会,但众所周知,在我们国家,出国是厂长书记的事。在以后的另几套设备进口时,连上级主管局长、厂财务科长都出国“培训”,却很少有技术人员能去,更不要说我这样的小工人了。出国由领导承包,活儿还得我们干。图纸资料一到,大家都惊呆了。仅电气图纸就有二百多张,还得自己设计制作配套的控制柜。我英语水平低(在中学学的是俄语),只好搬来词典,逐字啃图纸。有一次,居然把“集成电路”翻成了“联合循环”。我赶忙报名上了北京外国语学院的英语函授,边学英语,边学技术,终于搞通了图纸,并设计制作了控制柜。等外国专家来时,在跟他学技术的同时,和他练习口语。工程投产后,我被任命为车间仪表技术员兼仪表组长。

 

老外走后不到两个月,问题来了。由于设计的失误,碎玻璃与其他原料一起送入混合机搅拌,使得混合机的桨叶很快磨损。厂里发了电传与外方联系,他们立即发来了新程序。可装到计算机里,根本无法运行。再联系吧,对方不承认是他们的错,认为是我们安装的问题。当时,这种计算机(可编程序控制器)在国内还很少见,同行业我们是第一家,找不到技术资料,也没有老师可请教。我在电柜后坐了三天,总算找到了程序的错误。再发电传,老外低头了,设备很快恢复了运行。

 

在工作中,我痛感知识的缺乏。于是,我自费上了仪表、计算机、英语的函授班,并都取得了较好成绩,拿了一大堆证书。可是,没有正式文凭,终归是处处碰壁。87年,厂教育科的老李问我:“现在自学考试要报名了,你愿来看看吗?”我仔细研究了招考目录,当年还没有计算机和电类专业,只有英语还有点基础,就决定报考。我到省自考办买来书籍,又参加了夜校辅导班。在以后的两年多时间,我一边上班,一边学习。除了第一次基础英语考试因准备不够和没经验,只得了55分外,其余都一次通过了考试。

 

就在我只剩“听说”一门课没考,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关键时刻,巨大的不幸降临到我的头上。妻子在上班的途中遭遇车祸身亡。我们结婚十年,感情一直很好。我参加自考,多亏了她的全力支持,做家务、带孩子、照顾老人几乎全是她操持。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考试,我被分到一个位于农村小学的考点,那天上午和下午都有考试。她为了我,坐了近一个小时的车来送饭,看着我一口口吃完,又坐车赶去上班厖。

 

接着,母亲受不了打击,病倒了(不到半年,她也离开了我们)。那时,孩子还小,岳母也需要照顾,处理交通事故的繁杂过程更是往我心上流血的伤口又撒上了盐。我真是心力交瘁,吃不下,睡不着,体重在几天内就下降了五公斤,一下子象是衰老了十年。

 

多亏同事和同学们伸出了帮助之手,有的帮我带孩子,有的照顾老人,他们还鼓励我坚持考完试,完成妻子的遗愿。我从悲痛中站起来,白天忙上班,还要抽空去医院陪妈妈,有时送妈妈进治疗室,我就在走廊里读英语。晚上带着孩子读书,睡觉,尽力去抚慰她那小小的心灵。

 

到了考试的日子,我强打精神,走进了师范大学的考场。那天的考试分两场,上午考听力,下午考会话和朗读。等考完试,我几乎连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个多月后,成绩下来了,我得了“良好”,可谁知道,为了这个不起眼的成绩,我付出了多少?

 

拿到文凭的那个星期天,我来到了郊区的公墓,将证书供奉在妻子的墓前,抚摸着墓碑,泪如泉涌厖。

 

后来,在一位好心领导的帮助下,我调到了上级局直属的一家科技公司。为了提高自己的专业水平,我又报名参加了中国计算机函授学院微机应用专业的学习,并于两年后以优秀的成绩得到了结业证书。虽然这不算正式文凭,但毕竟又园了我持有电子类专业证书的梦。

 

科技公司的工作和工厂比起来,要复杂和辛苦得多。我和同事们一道跋山涉水,跑遍了全省的大部分地区,安装了数十套自控装置,并在邻国老挝的第一家水泥厂里也安装了国产的计算机控制设备。我的工作得到了领导和同事的肯定。93年,我以技术员的身份直接申报中级职称。经过一系列的考评过程,获得了局中评委的一致通过,我终于取得了省人事厅颁发的仪表工程师证书,这时,我已44岁了。

 

如今,我已迈入知天命之年,女儿也快要大学毕业了。随着社会竞争的加剧,压力越来越大。在工作上,我一丝不苟地完成任务;在技术上,我仍然不断地学习新知识。不管前面的道路上还有什么困难和挫折,有“下乡”这碗酒“垫底”,我都会从容应付,奋力去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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