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山乡岁月
作者:项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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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山乡岁月
一九七0年的春夏之交,正当麦收季节,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大潮中,我和所有上山下乡知青一样被注消了当时作为优等公民重要标志的城市户口,来到瓯江中游南岸的一个小山村插队落户,那年我20岁。 那是一个叫作外店的小山村,在那里我和我的知青伙伴们渡过了青春年华中最为珍贵的岁月,在那里我们经受了最为深刻的磨练,在那里我们从幼稚走向成熟,在那里的一切都令人终身难忘。 一、"知识分了" 当年,我们被称为"知识青年",或叫作"知青",全国到处都是一样的称呼,当年全国被称为"知青"的有几千万人,这是一个为数不少的人群。 何以称为"知识青年"?或许有人会认为可直解作"有知识的青年人",其实大谬不然。在我们到达农村的那一天,护送我们下乡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 二、"书呆" 刚到农村的时候,当地的乡亲们戏称我们为"书呆",显然是认为我们只是一批读书娃,干不了繁重的农活,或许是认为我们根本就不该到农村当农民,其中并无恶意,而较多的是同情。不久以后,我就知道"书呆"并非乡亲们用于对知青们的专用昵称,在我们下乡落户之前,当地就有过一位远近闻名的"书呆"。 "书呆"是一位老学究,不知什么原因被贬回乡当农民,"书呆"独身一人,生活十分清苦,"书呆"的最大特点是嗜书如命,我不知道"书呆"究竟收藏了多少书,乡亲们说他的书实在是太多了,据乡亲们说"书呆"除收藏着大量的书籍之外,甚至连几十年以前的报纸也被完 好无缺地收藏着,不过"书呆"收藏的全是老书,因为"书呆"被贬回乡后就再也没有经济能力去购买新书了。 "书呆"走路时读书,上厕所时读书,放牛时读书,下地干活时带着书,上山砍柴时也带着书,总之一切可以用作读书的时间都被充分地利用了。记得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夏夜,房东念初中的三儿子坐在他家门口的小凳子上给我讲了"书呆"的两则小故事。 "书呆"被贬回乡之后,乡亲们安排他为生产队放牛,这是一种照顾,因为放牛比其它农活要轻松得多。有一天,"书呆"牵着牛带着书去放牛,"书呆"把牛牵到一口水塘边,让牛吃那里鲜嫩的水草,这时"书呆"想腾出手来读书,却苦于找不到可用于拴牛绳的地方,只得把 牛拴在自己的脚上,牛在悠闲地吃着水草,"书呆"坐在塘坎上全神贯注地读书,殊不知大水牛在吃饱了草之后要下塘洗澡,硬是把拴在一起的"书呆"拖进了水深没顶的大水塘,幸好附近有人干农活,在听到"书呆"的呼救声之后跳进水塘救起了面临灭顶之灾的"书呆"。 当年农村做饭烧的是柴或草,每家每户都要上山打柴,"书呆"也不例外,因"书呆"独身一人,用柴比其他人家要少得多,且体力较差,所以不象其他人一样一次几百斤两大捆地往回挑。有一次,"书呆"挑着两个菜篮子上山去打柴,"书呆"在打满了两篮子干柴之后就坐在树木林中读书,直至红日西沉,"书呆"才挑着两篮子柴下山,在挑到半路时却发现把砍柴刀弄丢了,"书呆"虽嗜书如命,且也舍不得他的那把砍柴刀,于是把书和柴放在路边再次上山去找他的刀,也许是读书入神了的缘故,"书呆"竟把自己刚才在哪块山上打柴给忘了,在路上逢人就问,结果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打过柴,"书呆"丢掉的砍柴刀最终没有能够找回来。 听完"书呆"的故事,我不禁捧腹大笑了好一阵,笑完之后,一种莫明的酸楚涌上心头,我想如果让"书呆"去做文学工作,或者是研究历史,让他去做原本想做的学问,而不是让他去放牛去打柴,显然是不会出此笑话的,凭着他嗜书如命的勤学精神,能钻研出一点名堂来也未可知。"书呆"那么爱读书,读了那么多的书,却再也没有能让他发挥书本知识的机会,最终结局只能是带着他那满脑子的"书"老死山乡。 三、老茧" 磨一手老茧,练一颗红心!"是当年动员知青下乡落户的重要政治口号之一。 事实上,我用了不长的时间就超额完成了磨茧的任务,不光两手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而且两脚也磨出了厚茧。并且懂得了老茧是由血泡而来,手脚磨出血泡,血泡破了再磨,于是就有了老茧。经历了整整一个夏天的农业劳动锻炼,在烈日的暴晒下全身脱去一层皮,原来白嫩的皮肤变得黝黑发亮,竟也能和普通农民一样赤膊赤脚,在酷暑烈日下的砂石路上挑着重担行走自如了。 在老农民们的热心指导下,我们很快就学会了各种农活,尽管我们所做的农活还不如老农民做得精细。我们学会了用镰刀割麦子割水稻,学会了用锄头做番薯垄,学会了用两个肩膀轮流挑担,学会了踩龙骨水车抽水,用戽水斗戽水,学会了用脚踩式人力打稻机打稻,也学会了拔秧、插秧和耘田。同时也深深地领教了形体经受种种磨难之后的痛楚。至此,我们已和地道的农民相差无几。 四、修水利 外店村是个既怕涝又怕旱的地方,夏、秋两季旱涝灾害时常交替发生,村民们靠天吃饭,外店村人人都关心天气的变化,人人都爱听广播,主要是听天气预报。同时,外店村所在的武垟农业生产大队又是远近闻名的修水利先进单位。 我到外店村插队落户的那一年,这个农业生产大队开始了大修水利的工程建设。计划沿瓯江南岸修筑一条1000多米长的防洪大堤,还要修一座水轮泵站。这一年的冬天,全村所有的劳动力都投入了这项规模浩大的工程中,我们知青也无一例外。在这项工程的建设过程中,我主要参加了其中最为繁重和艰苦的两种劳动--抬岩和撑船运岩石。 防洪大堤和水轮泵站的进出水渠道都要用岩石砌成,因此这项工程中运岩石的工作量最大。所用的岩石大小不等,大块的要大到七、八百斤以至于千余斤一块,小块的则小到六、七十斤一块。所有这些岩石都要从三里之外的采石场用小船运到离大堤工地百余米的河边,然后用人力抬到大堤工地上,大块的岩石要四个人或六个人抬,小块的岩石则两个人一次抬四、五块。那段时间,我每天和一起下乡的知青L君到河滩上抬岩石。从未从事过如此繁重劳动的我们很快就抬得两肩红肿,疼痛难忍,不得不减少了抬的重量,但我们都咬牙熬过了最为痛苦的那几天,待到红肿消退,两肩都长出一层厚皮,我们也就适应了这项工作,每天早上我 第二年,冬修水利开始后,我 一九七二年,防洪大堤基本建成,水轮泵站也开始抽水发电,外店村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电灯,碾米和磨面都不再需要用人力挑到邻村去了,农田也不再是既怕旱又怕涝,望着我们曾为之付出辛勤劳动,曾为之流过血汗的防洪大堤和水轮泵站,我们和所有村民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然而,寒冬腊月撑船时掉进冰冷的河水被冻得浑身发抖的情景,踩着冰碴抬岩石,脚被河水冻得发紫而上身直冒大汗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回想起来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五、蚂蝗 我所插队落户的外店村多蚂蝗,水田里有蚂蝗,水沟里有蚂蝗,池塘里有蚂蝗,下田干农活的人无例外地要被叮上几条蚂蝗。蚂蝗用它的吸盘叮在人的身上之后会悄悄地在你的皮肤上咬开一个小口吸你的血,这是一种真正的吸血鬼。 在我第一次下水田劳动的时候,就领教了被蚂蝗叮咬的滋味。当我第一次被这种动物叮在脚上的时候,我着实被吓了一跳,面对这叮在脚上的可恶的软体动物不知该如何处置,壮着胆子用手去拉,却没有拉下来,只是把它那有弹性的身体拉长了许多,幸好在场的老农民对于被蚂蝗叮咬都是很有经验的,他们告诉我被蚂蝗叮上后是不能去拉的,要用手掌去拍打,一经拍打,蚂蝗就会自动松开吸盘掉回水里,他们还告诉我,蚂蝗叮人无非是要吸去你的一些血,它在吸饱血之后不要拍打也会自动掉回水中去的,按他们的说法是此物与人并无大害。尽管如此,我还是按他们教的方法在脚上叮着蚂蝗的地方使劲拍了一下,谁知这种方法还真灵,蚂蝗一经拍打后,迅速弓起身子掉到水中去了,那天下午半天的水田劳动,我竟在自己的脚上拍下了10余条蚂蝗。以后,随着被蚂蝗叮咬次数的不断增加,也就习以为常了,也 常常有在蚂蝗吸饱了我的血自动离去之后,看到流血的伤口才发现曾被叮咬的情况,同时也逐步地懂得了小个子的花蚂蝗咬人最痛,那种中等个子紫褐色的蚂蝗咬人时一点也不痛,但吸血最多。 外店村除多蚂蝗之外还多蛇,有时竟能在面积不到一亩的田里发现五、六条之多,最常见的是剧毒的银环蛇和无毒的油菜花蛇。于是,我们不得不学会辨别毒蛇和无毒蛇的能力,还学会了在草丛中或山间小路上行走时采用"打草惊蛇"的方式驱蛇自卫的办法。 六、知青屋 由于我们到农村是"插队落户",对我们的要求是"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所以政府拨给下乡知青每人120元人民币的建房款,我们下乡后在乡亲们家里借住了一段时间后,就搬进了生产队为我们建造的知青屋。 我所拥有的知青屋是用泥墙筑就的一间小房子,上面盖有瓦片,室内面积约有 外店村的劳动收入是极低的,记得我们下乡的那一年,当地青壮年劳动力人均每天的劳动收入是人民币一角七分钱,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劳动收入决定了我们的物质生活是相当艰苦的。在农村的两年多时间,我们最主要的下饭菜便是咸菜或霉干菜,在咸菜中加点肥猪肉或者是豆腐就是"改善生活"。为了解馋,我们常去抓泥鳅、捉青蛙,或者是把打死的蛇拿来煮熟了吃。尽管在幼儿园的 觉得回味无穷。 当年的农村,文化生活更是枯燥单调,下雨天和晚上的时光倍感无聊。当年的农村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所以我们常到生产队长家门口去听有线广播,偶尔也能看一次去农村巡回放映的看过多次的《白毛女》之类的电影,还有就是知青们跑到一起吹大牛,此外便是躲在知青屋里看书,但可读的书也少得可怜。我们下乡第二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和我们所在的外店村隔瓯江相望的石埔村在河滩上支起了放电影的小银幕,当时我和几个知青伙伴正在河边洗衣服,看到对岸支在河滩上的小银幕,我们把没有洗完的衣服装回脸盆,每人只穿一个裤衩,跳进瓯江游到对岸,赤身裸体挤进了等待看电影的人群,等到电影开映才知道放映的是我们都看过不知多少遍的现代京剧《红灯记》,且有夜晚的秋风袭来,赤裸的身上感到阵阵凉意,但我们还是舍不得放弃白看一次电影的机遇,待到全剧终了,才跳进瓯江游回南岸,继续洗我们的衣服。 七、乡亲们 外店村的乡亲们是勤劳善良的,乡亲们历来就有男女老少都参加集体劳动的习惯,而且都很能劳动,不单小伙子们力气大,连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也能挑二百多斤的重担,着实令人感到惊异。尽管如此,外店村的乡亲们大部都并不富裕,终年劳累,仅能填饱肚皮的人家占大多数,有不少人家连一日三餐填饱肚皮也很困难,各家各户的家境差异较大。家境好坏主要取决于家庭成员的结构,青壮年劳动力多的家庭日子好过一些,老幼人口多或有体弱多病者的家庭就渡日艰难了。 在我的知青屋不远处的一间旧房子里,住着老实巴交的W老汉一家,老俩口年事渐高,眼看再也不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了,老俩口膝下只有一个年仅14岁的小女孩,W老汉的家庭是严重缺乏劳动力的家庭。面对马上就要生活无着的困境,老俩口在无奈之中只得作出马上 招进女婿的决定,政府没有出面干涉,乡亲们对W老汉都持同情态度,于是年仅14岁的小W姑娘就做了新娘,新郎是一位年已25岁身强力壮的山区大龄青年。此后的一段时间,夜深人静之际,山村的夜空常常传来小W姑娘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W老汉招进来的女婿婚后不久就参加了我们生产队的劳动,承担起养家活口的重任,W老汉招进来的女婿是个好劳动力,W老汉家的生活终于有了着落。想不到的是在第二年,尚未成年的小W姑娘竟生下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小孩而做了母亲,从此之后,W老汉一家的生活也就变得平静起来,人们也常常从他们的脸上看到舒心的笑容。 离开插队落户的小山村,回城参加工作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当年我们是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而今已是年近半百。在插队落户的日子里,我们有失落也有收获,经受了种种磨难,也获得了正常条件下无法得到的锻炼。近年来社会上出现了一股知青文学热,出版了不少 知青小说,也发行了不少以知青运动为题材的电影和电视,据说北京还办过以"青春无悔"为题的知青运动回过展。"悔"或者是"无悔"成为老知青们讨论的一大主题,结果是谁也说不清。知青运动早已成为历史,回忆过去毕竟是美好的,那么也就无所为"悔"或是"无悔"了。 一九九五年六月初稿于家乡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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