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淹 没 作者:郑晓江斋


我还在少年时代就跟随父母从城市下放到了鄱湖平原,虽然生活艰苦多了,但乡村的自然风光,那一望无垠的金黄色庄稼,傍晚老表青瓦房顶飘荡的袅袅炊烟,还有那农民的纯朴自然,都使我沉迷。别人多怀念城市,而我却颇有点乐不思蜀了。
  但是,要说让我最最着迷的还数那星罗棋布的水塘、水库和小溪了。我在南昌就已经粗识水性,到了农村更是成天泡在水中,从早到晚,不玩个精疲力竭是决不出水回家的。不久,我的水性已纯熟无比,且练就二大绝招:一者仰躺在水面,蚊丝不动,却不会沉下去;二者,猛吸一口气,沉下水底,可足足闷上5至8分钟,常常把小伙伴们惊得目瞪口呆,还以为出了事哪。
  闷在水底,感觉有点怪怪的。你像是被裹在一堵四周密不透风但又十分柔软的墙之中,有些飘飘然,又有些失重感,还有些闷闷的。如果在水底呆得太久,就会产生一种灭顶般的恐惧,此时,你就只想着快点浮出水面,大呼其气,重获轻松自由了。
  现代人生带给人的就有类似“淹没”的焦灼感。
  我们被现代生活所淹没。如今的生活变化太迅捷,常常是我们还没有弄明白当下的状态,又有了新的生活方式,新的生活内容,新的生活领域呈现在我们面前,使我们无所适从,无处进入,只好陷于一种焦虑与无奈的状态之中。
  我们被欲望所淹没。现代社会的经济本质上就是刺激人之欲望的运作,而人的生理及精神的欲望又似乎无穷无尽,这真是瞌睡碰上了枕头:人的欲望被有计划地挑激起来,好让无数花样翻新的商品有销售市场,老板们有钱可赚。可是人们发现,虽然我们获得了极多的物质与精神的产品,满足了许许多多的愿望,但被激起的欲望却更多,以至于我们被自己的欲望所包围,呼吸极为不畅,心理极为不平,甚至遭受没顶之灾。
  我们被茫茫人海所淹没。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自己的好恶,自己的企盼,自己的梦想。但世间茫茫,人流如潮,我们陷在其中无法出头。我们有时觉得自己还有那么点长处,可猛然抬头,才发现人世间还有那么多的英雄好汉,相比之下,自己那点东西简直太可怜了,简直太可笑了,简直可以忽视不计。人海、车流、高楼,我们被裹胁而行、而停、而前、而后,我们只觉得自己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太无用了,无形中被沉入了“水”底。
  我们被爆炸般的信息所淹没。电脑、光碟、影视、书藉,等等等等,铺天盖地,无穷无尽,我们淹没在其中,不知所措。我们看不完,听不完,记不完,选择不完。在信息的海洋中,我们起先欢呼雀跃,继而不知所措,再则就沉了下去,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我们还被平庸所淹没,被单调的工作所淹没,被自我的创造物所淹没,被消费所淹没,被我们的追求所淹没。总之,淹没似乎是现代人生的宿命,是我们无法逃避的状态。
  淹没使我们产生无足轻重感,使我们居于人生舞台中心之梦破灭,导致我们沮丧、消沉和无奈。既然歌星舞星影视明星,政治家和体育明星都只能各领风骚三二天,何况我们凡人?
  由是,导致了我们的失语症,我们不愿说,也无话可说;我们不愿听,也没什么一定要听。
  我们精神忧郁,内向化,无所谓,没什么可以,也没什么不可以,无可无不可,干啥都没劲。
  我们真是沉入了水底,浑身的不爽、不快、不自在,无法呼吸。
  “淹没”也许是现代人生之必然,我们只能接受而无法逃避。因此,我们要适应这种变化,平衡自我的心态。有时沉在“水底”也不错,悠悠然,飘飘然,可以少想很多的事,少做很多事,少见很多的人,过安稳的小日子,不也舒适快活吗?但对有雄心壮志者而言,则还是应该想方设法奋然出水,去领略“水”上的无限风光,达到人生的大自由。当然,这需要付出更多,品尝更多的人生苦味,走一条更艰险、更曲折的人生之路。只有鼓足一口气,奋力拼搏者才可望轰然出“水”,脱离淹没,占据社会舞台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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