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色人生 作者:郑晓江斋


翻开任何一本历史书,我们都可以读到一些意思几乎相同的话:人类的发展是一个从不文明到文明的过程,是一个从无文化到有文化的过程。何谓文明与文化?“文”者通“纹”,就是在素白的底板上涂上许许多多的花纹与颜色;引申到人类生活,所谓文明与文化,就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创造出的一切──生产工具、农业、家庭、艺术、宗教,等等;若从人生的角度理解文明与文化,也就是在无色的人生或原色的人生中加进许多不同的"作料":原始人穿点什么,完全是出于保暖之需,而我们现在则必须穿衣服──不仅仅是保暖,更因为要裹羞,在古代社会衣服还分许多类别,不同身份的人只能穿相应规格的服装。至于现代社会人们的着装又与古人完全不同了,衣服当然还是有保暖、遮羞的作用,但人们选购衣服却主要是为了漂亮和潇洒,以至于寒冬腊月,许多小姐为了亮丽和性感不畏寒冷穿得又薄又少。原始人多顺从本性而起而动而吃而睡而生活,而我们则必须守各式各样的规矩──不仅仅是起动坐卧,还要文雅、有风度、有道德、有操守。原始人的生活非常简单,人们从长辈的言传身教中获得一些经验便足以生活下去了;而历史越发展,人类创造的文明与文化的积淀越厚重,于是,人们需要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在学习上。到今天,人类已经进入了所谓知识经济的时代,“十年寒窗”早已不够,20年仍太少,30年还不够──可怜的人类,他们需要从懂事开始,一直到去世为止的所谓终身的学习。
  所以,“文明人”或“文化人”虽然有着比“原始人”更好的物质与精神的享受,但却肯定比后者更累。此累当然主要不是指体力上的,而是精神上、心理上和行为上的累。
  人们面对着无穷多的知识,怎不疲于奔命、望洋兴叹?人们陷于无限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怎不惮思竭虑、精疲力竭?人们掉进无数的规矩之网内,怎不苦苦挣扎、痛苦万分?尤其是,人们往往不能按自我的本意来生活,而必须象舞台上的演员──浓装艳抹地装扮一番,走着规规矩矩的舞步,说着事先准备好的台词,由幕后的导演支配着表演一下──谢幕的一瞬间也就是人之一生的完结之时。
  想想啊,人,为何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却要去考虑该不该说?人,为何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却要去思考能不能干?人,为何不能以“本色”和“原色”生活在世间,却一定要装扮成演员象木偶一般受外力的支配?人,为何不能顺心适意地安排人生,却一定要拗着性子、违背心愿、受苦受累?人啊人,为何就不能在世间随心所欲地放松一下、舒心地吐一口气?
  也许,我们要享受文明的成果,就是要以丧失生活的“本色”为代价?也许,我们要成为所谓的文化人,就是要以付出人生的“原色”为前提?也许,丧失生命的纯真就是我们人类的必然宿命?
  但是,我们常可见许多太“文明”、太“文化”者,生活中小心翼翼、颤颤兢兢,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居中也不是!他们考虑的往往不是自我如何更好的地活,满脑子想的皆为别人究竟会怎样看自己?别人到底会怎样对待自己。于是乎,他们的生活完全受控于外在的因素,自我的欲求、向往、企盼、爱好、性格,等等,全部被压抑以至变形和湮没。按这样的轨道生活者,怎能不累?特别是,当他们面对死神降临之际,就会悲悲切切,追悔莫及,想到:我这一辈子为何都是栓在别人的裤带子上而活?
  我为什么都是在社会及习俗的惯性下了结一生?我为什么活得一点自我都没有?我真是白活了!
  当然,人们在生活中,不可能脱离所有的社会及人际的控制之网,也不可能不遵循一些必要的规矩;但是,一个想安排好自己的人生并活得有意义者,切不可为了适应外界而改变自我的一切。要看到,“我”是独特的,天地间“我”是唯一的,看看人世间,如我这般者那有第二人?所以,我们固然要适应这个社会,但也不要忘了保持自己的个性;我们当然要考虑别人怎样看待自己,但仍然应该拥有自我的独特性;我们当然要“文明”一点、“文化”一些,但切不可牺牲自我的“赤子之心”,那种宝贵的纯正本性,那种对生命、生活与人生不假思
索当下即发的自然反映和行为。如此的话,当你最终面对死神时,你一定会十分安祥,因为你是作为自我而活过了一生,而不是作为“他”或“社会”的影子而活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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