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 存 的 尴 尬 作者:呼伦河


“生存的尴尬”是一个哲学上的大命题,可如今这句话时时出现在我心中却是因为生活中一件非常具体的小事,说来还真有些不好意思:那就是上厕所。这问题困扰我由来已久,一直想说又总觉得难以启齿。前几天看到艾晓明的一篇文章,谈当年下乡插队时农村的厕所,终于使我下定了决心。

我家住的是平房,原来院内有一个冲水厕所,挖防空洞那年把地下管道挖坏了,从此我们就只好到胡同内的公厕。公厕内靠墙的坑上有一个用粗糙的灰浆抹成的坐便,是为了方便老年人的,但它那种肮脏难看的样子却使我无法忍受,人怎么能坐在那上面呢?转而一想,那些腿脚不便的老年人蹲不下去,不坐这个又有什么办法呢?比如我,虽然对这样的厕所深恶痛绝,不是还照样要去吗?

我曾在报上看到一篇文章,也谈到这种胡同内的公厕,说在这里不但可以听到大妈大婶们聊家常,还可以知道今天市场上都有哪些时鲜蔬菜,最便宜的价钱又是多少等等。写来似乎很有些意趣盎然的味道。我想,这正像人们所说:“乐观的人发明了飞机,悲观的人发明了降落伞”一样,我在这里却绝体会不到任何乐趣。记得有一次,在那弥漫着强烈气味的厕所里,两个大妈一问一答,把一道菜的做法从头至尾说得淋漓尽致。

比起女厕所来,男厕所那边的谈话完全是另一番气象,他们高谈阔论的内容往往从国内外新闻扯到政界内幕又转到体坛赛事……,尽情发挥,自由自在,颇有些百家争鸣的味道。

按理说,如厕是一件绝对私人化的事情,可是在这样的公厕内,它似乎变成了一个公众化的活动,在某种程度上还带有男女混杂的特点。由于那堵隔墙只是大半截,所以男女两边是声气相通的,不想听也要听,想不听都不行。

如果说这样的尴尬还属于“形而上”的话,那么有一件事情对我的威胁却是非常实际的。厕所里两人离得很近,总有些鲁莽的急急风式的人物,桃花乱落地溅得两边都是。若是穿着长裤还算万幸,只不过是看到裤腿上的斑斑点点;若是夏天穿裙子,当感觉到腿上那一点又一点的溅落时,想想吧,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我甚至怀念起农村插队时的青纱帐。那时我们住的是三间连在一起的茅草房,房前是一片高粱地。男生住东边屋,女生住西边屋,中间是灶间。一开始,我们也学着老乡那样在东西两边山墙各用秫秸杆围成一个厕所,但时间不长,那个秫秸墙就东倒西歪的了。

有一次我正在为这个发愁,一个女生带着诡秘的笑悄悄指了指房前的高粱地,正是春末夏初时节,高粱已有半人多高。原来这事早就在暗中进行了,没有经过任何商议,男生从左边进,女生从右边进。每天天黑以后,不时就有手电筒的光一亮一灭地闪过去。

那片高粱地并不很宽,大约七、八十米的样子,但是很长,一眼望不到头。太靠外担心会被人看见,太向里走又怕碰见那边的男生。我们就向远处走,走得太远了心里又害怕,于是只好暗中留意,估计男生们去得差不多了,我们再悄悄溜出去。

对于这件事,我们觉得既可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去时总是偷偷摸摸像作贼的一样。不过倒是自由自在,一派天然风光。而且每一次都能选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只不过蚊子咬得格外厉害。那年夏天雨水似乎特别多,雨后地里一片泥泞,去的人必须披上雨衣穿上雨靴,回来时全身还是被蹭得湿漉漉的。

后来看到一篇文章,说我们曾经无限崇拜的那位伟大领袖,当年从不去农村的厕所,总喜欢到野地里,有警卫员跟着,事后让警卫员用铁锹埋好。他还说这有两大好处,一是闻不到什么气味,二是可以很好地思考问题。原来伟大的人物也会被这种事情困扰,这倒是我以前不曾想过的。

我们知青的屋子在村边,离村里老乡的家都很远,我们一直以为这事只有我们自己明白,老乡们一概不知。秋天收割时,这块地迟迟不动,最后只剩下这一块地。
我们这里大面积种的是玉米,高粱很少,种来只是为了喂牲口的。但是高粱杆很细,容易折断,碴口又要留得很低,因此多少也要算是个技术活儿,一般都让熟练的男劳力去干,我们这些刚来的知青根本没份。

收割高粱那天,队长派活儿时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他让男生们和队里的男劳力一起去割高粱,但是男生们从地头开始割,队里其他男劳力从地的中间开始割。至此,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老乡们早已知道这块地的秘密了。

高粱割完后放眼望去,靠近这边的地里白花花一片全是纸,尽情地展示着我们的难堪。以后我们屋前那块地不是种小麦就是种土豆,再也没种过高粱。

前些日子,在一篇文章中看到谈某地的一处厕所:干净的纱窗外是一片绿色的树荫,映得厕所里都是茵茵的绿色。地上铺着细砂,清洁干净,没有什么异味。外面的草地间有浅浅的虫鸣。

我看了不禁非常羡慕,原来并不一定要有现代化的设备,厕所不是也照样可以清洁宜人吗?怎么当年插队时,我们就没有想到好好地为我们自己修建这样一个厕所呢?-------当然,这只不过是我一时的痴想,在当年,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韦君宜在一篇小说中写到当年她们一批知识青年------是我们这代插队知青的前辈------到了陕北农村,当她看到厕所里没有坑,也没有板,全部都是由一些涂满了屎尿的细棍组成,先就吓坏了,她站在上面尚且捏鼻,而一个肌肤雪白,如花似玉的农村妇女干部却一下坐在上面,这一幕令她终身难忘。

前些日子听到一则报道,说是某地一所农村小学宣布一则规定:各学生家里必需改造厕所,否则学生不许来上课。改造厕所需要人力财力,有些家庭负担不起,于是孩子不能上学,于是成为一个问题。这事最终怎样解决的,我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值得高兴:农村也开始有人注意到厕所问题了!

关于厕所,一说就说了这么多,但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个可登大雅之堂的话题。走进一个干净清洁的厕所,感到的是一种人对自身的尊重与自爱。

          写于19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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