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年代的漂亮女人－－丽姐
60年代的时候，我的大姐在读初中。那时经常有几个女同学来找她玩，丽姐是其中最漂亮的一个。丽姐不但是她们几个里最漂亮的，我想在学校也可能是数一数二顶尖的。丽姐一双杏眼，眼梢微微往上吊，脸上总是青春活泼的笑容（啊，想起来了，她长得象扮香妃的那个演员）。丽姐唱歌真好听，嗓子象银铃一样，活泼清越。可是丽姐穿的衣裳总是很破旧，都看不出原来的花色了。冬天她苗条的身子只裹着单薄的衣裳，在寒风中抖颤。那天我大姐把自己的毛衣脱下来送给她，她感动得哭了。那时候虽然我们家也不宽裕，可是我们冬天还是有毛衣穿的，因为我妈妈是江苏人，毛衣打得飞快。而广东人大多不会打毛衣，那时候可能也没有毛衣卖吧？就是有得卖，大部分贫民百姓也买不起，因此那时候广东人不是人人有毛衣过冬的。大姐说丽姐的母亲带着她改嫁给一个工人，又生了好几个孩子，家庭经济很糟，因此顾不上丽姐。从此丽姐和大姐简直就象一个人似的，俩人常常躲在一边说悄悄话。
大姐毕业后，去了农村。丽姐被广州市某剧团招去做演员了。家里人都说丽姐人靓歌甜，做演员是迟早的事，幸福的生活在等着她。
有一年的春节，大姐回家过节，丽姐拿来几张票，请我们去青年文化宫看她演出。我也兴奋地跟着去了。当时是文化大革命的前夕，她们演出的节目都是革命歌曲，丽姐站在灯光璀璨、如同白昼的舞台上，美丽的脸庞包着陕西农村的那种包头，打扮得象个村妇，在唱：“花蓝的花儿香……”，她还唱了好几首歌颂毛主席的歌曲，一再谢幕，掌声喝彩声闹哄哄的。那时候丽姐在我心目中，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呀。
后来有一天我放学，远远地看见前面一男一女在并肩走路，那个女的长辫子在腰间甩呀甩的，好象是丽姐。我拼命跑呀跑，追了半条街，赶前一看果然是丽姐，我高兴地叫了她一声，她的脸却唰地红了，扭扭捏捏很不自然。回到家里我一说，家里人说我不通气，我还迷迷蒙蒙的。
大姐说追求丽姐的人数不清。但她挑来拣去，很迟才结婚。她嫁了一个有海外关系，家里经济条件富裕，自家有一个三进院子、房子住不完的工人。当时广州姑娘的择偶条件时兴要找有“南风窗”的，即有海外关系的。因为大家都穷怕了，特别是丽姐，家里又小又脏，父母的低工资要养一大家子人，从小缺吃少穿的，她选择“南风窗”我们一点不奇怪。
丽姐的婚礼在大姐的同学中是最体面的，广州饭店，宴开十几席，在当时可是少有的。我大姐几个同学结婚，都是在自己家做一、两席，请亲朋好友吃一顿就打发了。丽姐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具体生活得怎样，我当时忙，大姐也忙，见面时很少谈到丽姐了。可我确信丽姐是天之骄子，一定生活得比我们好。
可是这几年，传来的丽姐的消息却不是那么好。丽姐年龄大了必须离开剧团；丽姐在某宾馆做服务员，发现上司贪污，举报被打击报复，愤而辞职；丽姐在面包店做售货员，却告诉顾客面包是隔夜的，被老板炒了鱿鱼……大姐和几个同学为丽姐找工作都有些烦了，她总是看不惯丑恶的事情，又要说出来，结果不是自己辞职就是被炒。
终于有一天半夜，派出所的电话把睡梦中的大姐吓了一跳！丽姐伤害了老公，现在正在派出所里，要大姐去料理。大姐赶去见到丽姐，只见她披头散发，眼神呆滞，语无伦次。原来她老公没有多少文化的，以前整天赌钱，现在去泡妞，这天又是半夜才回，倒头便睡。丽姐越想越气，恶向胆边生，顺手拿起剪刀，向老公剪去……派出所的同志说，幸好抢救及时，她又是自首的，而且她老公不告她，所以不处理她了，请大姐把她领回去。
此后丽姐的日子更惨了。老公是不告她，但坚决和她离了婚。儿子亲眼目睹她伤害爸爸，非常恨她，不理她。她离婚但没有自己的房子，只好睡在走廊里。大姐说她整天唠唠叨叨，哭哭啼啼，有点神经质，根本不能出去工作。大姐和几个同学不敢给她介绍工作了，有时候接济她一下。
今年春节我在大姐家，见到她来拜年。她已经认不出我了，听到介绍说我是小妹，非常吃惊。她说你怎么是这个样子？我还保留着你16岁时的照片呢！我说我怎么还会是16岁呢？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她现在瘦得象骷髅，眼睛依然很大，可是空空洞洞的。她掏出一张照片给我们看，是她和一个英武的年青军人合照。原来这是她的儿子！她儿子当兵后，懂事了好多，原谅了母亲，还把她接去他服役的地方游玩。只是她去了后，发现他的父亲也到了那里。她不接受儿子的苦心，提早走了。我注意到她说儿子的时候，那种久违的熟悉的笑容又活泼在她脸上，虽然眼角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皱纹，但竟使她苍白的脸上也泛出了一缕血色。我看着难受，便走开去忙活。过了一会，竟听见她嘤嘤地哭起来，原来她在那边和我大哥争论毛是不是好人，她坚持说毛是人民的大救星，却辩不过我大哥，就哭起来。
唉，中国的老百姓可怜！中国的妇女可怜！听说丽姐现在每月只靠500元退休金生活，我不知道她是如何过日子的。
抄一首歌词录下我此刻的心情：
请给我讲那亲切的故事
多年以前，多年以前
请给我唱我爱听的歌曲
多年以前，多年以前
你纯真的微笑使我常留恋
你每句话都打动我心弦
赞美的话仍藏在我心间
多年以前，多年以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