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卷五:(第二十三集) 作者:虫二


傅介从茅屋里走出来。

他打着赤膊,开始劈柴。

突然,他觉得周围有异常响动。

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几个士兵已经扑到他身上。

他将士兵甩开,挥舞斧子抵抗,一边大叫:“殿下快跑!……”

 

屋内。

刘据被傅介的喊声惊醒,他翻身爬起,从窗缝中向外看去——只见傅介正与士兵们苦斗,士兵不断地包围上来,傅介已经浑身带伤,仍拼死抵抗,并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殿下,你快跑啊……”

刘据抓刀在手,跳下地来,欲冲出门去。

两个孩子也惊醒了,哇哇大哭:“爹爹!爹爹……”

刘据立在屋中央,转身看着两个孩子,迟疑不决……

 

屋外。

傅介身中数刀,犹踉跄着作最后的战斗。

几把刀同时刺中了他,他大叫一声,身上带着那几把刀,跌跌撞撞走到门口,横拦着门,倒了下去。

士兵们越过他的尸体,闯进门去……

 

屋内。

刘据正打开后窗,将两个孩子抱出去。

他闻声转身面对冲上来的士兵,抽刀在手,说:“且慢!”

士兵们一时不明何意,将他围在窗口,全把刀锋对着他。

刘据向窗外看去,两个孩子冲着他哭叫:“爹爹呀……”

刘据冲他们挥手:“快去吧!爹爹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

他横刀一挥,颈上血喷如柱,他瞪圆双眼,向士兵们走了几步,士兵们发一声喊,纷纷后退,刘据颓然倒下……

 

屋后。

两个孩子吓坏了,刚想跑,已被士兵们围住。

一个士兵伸手去抓孩子,孩子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士兵痛叫一声,挥刀砍去,孩子倒在血泊里。

另一个孩子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我要回家!”

士兵们围着他,乱刀砍下,还叫着:“让你回家!让你回家!”

 

弗陵“咯咯”的笑声。

这是在御花园里。

草地上,钩弋夫人正在教弗陵学走路。

武帝在一旁,用无限疼爱的目光看着她们母子。

一个宦官匆匆走来。

钩弋夫人见那宦官向武帝小声禀报着什么,武帝脸上的笑容消逝了。

钩弋夫人抱起弗陵,向武帝走去。

武帝转脸,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逆子已经伏诛了。”

钩弋夫人不禁浑身一颤,问道:“他的两个孩子呢?”

武帝:“也一并处死了。”

钩弋夫人惊惧地睁大眼睛,紧紧抱住弗陵,好象生怕谁会从她怀里将弗陵夺走似的……

 

建章宫,夜。

烛光下,武帝独坐在御榻上。

一缕香烟从香炉中冉冉飘升。

武帝木然的脸。

一幕幕往事在他脑海里浮现——

平阳公主家尚衣轩内,卫子夫在他怀中颤声唱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爱悦……”

他和卫子夫在议论与王太后之间的矛盾,他在说:“……我将来生了儿子,一定要理解他……”

小卫长公主与霍去病互牵手向他跪拜……

刘据恭谨地向他报告处理广平盗贼案的情况……

武帝不禁泪流满面。

 

建章宫大殿。

一张写着匈奴字的羊皮在大臣们中间传阅。

刘屈牦奏道:“匈奴人近日又偷袭我五原、上谷等地。贰师将军李广利闻讯率军前往追击时,匈奴人已经退走。我军在野外发现了一匹捆绑住四蹄的马,马身上还留有这封书信,不知是何意?”

武帝:“众卿可有识得匈奴文的?”

霍光:“臣认识一些。这上面写的是——‘汉人,我们送你们马!’含义不明,臣猜不透其本意。”

   武帝:“朕觉得这是一句谶语,只是不知主何吉凶?”

大臣们议论纷纷。

太卜则从袖中拿出龟板卜卦。

一官员奏道:“臣以为,匈奴捆绑自己的战马,对于他们是极大的不祥!”

另一官员:“这是匈奴向我们夸耀他们兵多马多,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太卜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将龟板一收,奏道:“臣卜得一上上吉卦,卦象显示,此时出兵,可大破匈奴,机会不可多得。”

武帝面露喜色,问道:“应当派谁为将?”

太卜:“此卦五行中惟独缺木,为将者姓氏之中,最好有一个‘木’字。”

刘屈牦赶紧说:“姓氏中含‘木’字者,必是应在贰师将军李广利身上。”

武帝颔首,道:“刘屈牦,朕命你速往边关,慰劳三军,并向李广利传朕旨意,令他马上出击,务必将匈奴重新逐回大漠以北!”

刘屈牦:“臣领旨,即日启程。”

 

丞相府,夜。

刘屈牦和李延年在谈话。

李延年:“丞相这次前往边关,见到我兄弟贰师将军,何不趁此机会与他商量一下重立太子的事?”

刘屈牦:“我正有此意。只是这件事情过于重大,又有太子死于巫蛊的前车之鉴,实在令人心惊肉跳!我与他同为朝廷重臣,又是儿女亲家,反而不敢来往太多。此次皇上派我前往劳军,倒让我疑心其中是否有什么别的意思?”

李延年:“我料此事无大妨碍,丞相刚刚平息了太子叛乱,功勋卓著,我兄弟又手握重兵,你二人都是皇上最倚重的大臣。如果你们共同推举昌邑王为太子,皇帝也不能不听啊!”

刘屈牦点点头:“你说的有理!若真能立昌邑王为太子,那我们就都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

李延年:“不过此事必需要做得机密!臣子私下议论立储的事,这毕竟是死罪啊!”

就在此时,一个家人端着茶水进来。

刘屈牦和李延年都吓了一跳。

刘屈牦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打得那家人一个趔趄,将茶盘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刘屈牦怒骂:“你说!偷听到什么了?!”

家人捂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小的什、什么也没听见哪……”

刘屈牦:“下一次你再敢不声不响地进来,我打断你两条腿!”

 

边关,黄沙漫漫,旌旗猎猎。

贰师将军李广利正准备率军出发。

刘屈牦为他饯行。

刘屈牦斟满酒樽,双手敬给李广利,说:“将军此次出征,必能大破匈奴,凯旋而归!”

李广利接过酒樽,一饮而尽,说:“谢丞相!”

刘屈牦又斟上一樽酒,道:“此樽敬三军将士,请将军代饮。”

李广利饮尽。

刘屈牦斟上第三樽酒:“请将军与我共洒此樽,祈祷天地鬼神,护佑我军大获全胜!”

李广利会意,两人走到离其他人稍远的地方,共同举樽,闭目祷告。

刘屈牦低声说:“我与将军相约之事,究竟要如何进行才好?”

李广利也低声地:“请丞相早日奏明皇上,立昌邑王为太子。此事夜长梦多,我担忧会被他人捷足先登!”

刘屈牦:“请将军放心,我虽然心中害怕,但也不甘心坐失良机,自会见机行事的……”

两人共同把酒洒在地上。

李广利:“丞相与我联手,何愁此事不成?”

两人相揖而别。

车辚辚,马啸啸……

刘屈牦看着大军远去,突然感到一点空虚……

 

上林苑。

池水如镜。武帝坐在水边,呆呆地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刘屈牦走来,在他身后立定,跪拜道:“陛下,臣已从边关劳军返回。臣回朝之前,前方已经传回捷报,贰师将军正在大破匈奴,乘胜追击!”

武帝好象没有听见。他仍在呆呆地看着水中。

刘屈牦不敢再说话,又不敢走,就起身站在那里。

武帝眼中自己的影子旁边,影影绰绰地映出了刘屈牦的影子,武帝好象觉得那是太子刘据,不由得一惊,他回头看去。   “哦……是你,”武帝叹了口气,“有事吗?”

刘屈牦:“贰师将军打了胜仗,臣是来向陛下报捷的。”

“嗯。”武帝又走神了,他好象看见刘屈牦身边突然出现了刘据,两人拔刀相向,互相攻击,刘屈牦一刀刺中了刘据胸膛……

武帝“啊”了一声,不由得出了一头冷汗。

刘屈牦:“陛下,您不舒服吗?”

武帝平静下来,问:“你好象有话要说?”

刘屈牦反而有些发慌了,吞吞吐吐地说:“臣、臣只是……”

武帝催促道:“有话快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刘屈牦只得说:“臣见陛下心神不定,因此想到太子之位空悬日久,恐不利于安定天下民心,不利于国脉延续。”

武帝:“嗯。你看朕的儿子中间,谁可以立为储君呢?”

刘屈牦看着武帝的脸色,试探着说:“臣觉得昌邑王躬行节俭,敦厚仁慈,颇有帝王之风。”

武帝淡淡地:“这也是贰师将军的意思吗?”

刘屈牦大惊,张口结舌:“臣不、不明白陛下的意、意思……”

武帝:“你在家中密谋,又与李广利串通,以为朕不知道吗?!”

刘屈牦吓得跪下叩头:“臣罪该万死!”

武帝怒骂道:“你以为自己讨逆有功,就可以妄议立储的大事啦?如此大逆不道,与畜牲有何两样?好吧!你就象畜牲一样去死吧!”

刘屈牦瘫软在地上。

 

将军大帐中。

一个李家的家人哭着报信:“老爷,丞相已经被腰斩在长安东市,他的全家都被灭族了!”

李广利呆了。

来报信的家人说:“咱家夫人和全家老小,全被关进监狱,我要不是翻墙跑得快,就连个给您报信的人都没有了!老爷,您快想想办法吧!”

李广利心烦意乱地:“你且退下,容我想想……”

 

夜。

营帐,篝火。

巡逻士兵敲击的柝声,在寒风中飘送得很远很远……

 

帐内。

李广利一夜之间好象苍老憔悴了许多。

他两眼茫然地看着地面。

他似乎看到——

武帝威严的面容;

全家老小被捆绑着蹒跚行走;

他自己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刀斧手举起了寒光闪闪的鬼头刀……

李广利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夜色中,几个人影悄悄溜出了汉军大营。

那正是李广利和他的几个亲信随从。

 

建章宫。

武帝在用膳。

李延年率乐工为武帝演奏。

武帝无心于眼前的佳肴,举筷不动。

歌声:

“大海荡荡水所归,

  高贤愉愉民所怀。

  大山崔,

  百卉殖,

  民何贵,

  贵有德……”

霍光进来,伏地禀报道:“边关急报,贰师将军李广利投降匈奴!出塞的数万兵马失去主帅,溃不成军,损失极大!”

笙歌顿时停止。

李延年面如死灰,脱帽解散头发,匍伏在武帝脚下:“奴婢的兄弟丧师辱国,奴婢自请治罪。”

武帝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冷酷地:“好吧,你就自己去监狱向御史报到吧。”

李延年抬头哀求:“陛下,请看在我那死去的妹子面子上,对我一家人从轻发落吧!”

武帝倾身逼近他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你兄弟李广利与刘屈牦合谋,妄议立太子之事,已属大逆不道!今又畏罪降敌,丧师辱国,不严惩何以警示天下?!你不要再拿你的妹子做挡箭牌了!你们全家只能象刘屈牦一样——灭族!”

李延年不再说话,起身向武帝深深鞠躬,转身退下。

霍光在一旁心情沉重地默然旁观……

 

内殿。

武帝在批阅奏章。

光禄大夫霍光侍立在侧。

看过几份奏章,武帝皱起了眉头,问霍光:“怎么民间还有这么多的‘巫蛊’之事发生?”

霍光:“臣也听到一些议论。”

武帝:“说些什么?”

霍光:“巫蛊之事,多为诬陷。”

武帝看着霍光:“哦?”

霍光面不改色,从容肃立。

武帝:“你和已经死去的冠军侯霍去病是兄弟,是唯一还留在朝中与卫皇后有亲属关系的人了。你跟随朕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沉静安祥,从来没有犯过过失。如今连你也说‘巫蛊’之事是诬陷居多,倒提醒朕应认真审视一番了。”

他站起身来,走动几步,返身对霍光说:“这样吧,你去民间私访一番,将‘巫蛊’真相弄清,回来向朕禀报。”

霍光:“臣领旨!”

 

长安。

霍光着便服,信步市井。

街道上行人不多,好些店铺也关着门,显得十分萧条。

突然,一阵挽歌传来: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少踟蹰……”

霍光循声望去,见一队送殡的人由一个小巷里走出来。

走在前头的孝妇和两个幼小的孩子,哭声十分凄切。

路旁一老者叹道:“唉,又多了一个冤死鬼!”

霍光听见,忙问道:“老伯,这人是怎么死的?”

老者:“怎么死的?还不是‘巫蛊’给弄死的!”

霍光:“‘巫蛊’给弄死的?”

老者:“你这人,怎么好象是从‘爪哇国’来的一样?人人都知道的事,你竟一点儿也不知道?”

霍光陪笑道:“我从外地来,见识少,请老伯明示。”

老者:“这人姓朱,好端端的不知被哪个仇人陷害,报告官府说他诅咒皇上,官府的差役到他家挖出了木偶,马上就被处死了,你说冤不冤?”

霍光:“您不是说,确实挖出了木偶吗?”

老者:“嗨!那都是官府或是仇家事先给埋上的!还洒上了畜牲的血呢!到时候一挖出来,任你百口莫辨啊!”

霍光:“官府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老者:“还不是看到别处官府办了多少多少巫蛊案件,如果自己任上办得太少,岂不显得无能?皇上若是怪罪下来,只怕连脑袋都保不住喽!”

霍光感叹道:“唉,各地相互攀比,越攀比越多,越多则越攀比啊!只是苦了这死者的妻儿老小啦……”

老者:“这算什么?这附近有个姓韩的,原来是太子门客,全家老小三百多口都被杀光了!那才叫惨哪!”

“喔……”霍光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霍光徒步走在乡村土路上。

他在一座紧闭大门的宅邸前察看,门前台阶上已经长出了杂草。

他走进一个村子,只见好几家门上都挂着白幡。

 

霍光坐在船上,在与船夫交谈。

 

霍光骑着马,在黄土驰道上缓步行走……

 

内殿。

武帝在听霍光禀报。

霍光:“臣奉旨微服巡访,经郡县数十,历时三月有余。察得‘巫蛊’冤狱,遍及全国,受到株连的人无计其数,官员百姓人人自危……”

武帝拿着奏章问:“这些你都在奏章中写明了?”

霍光:“写明了。此外,臣还察得太子谋反一案……”

“怎么样?”武帝皱紧眉头看着他。

霍光面不改色地说道:“实属太子因为恐惧,才作出了过度的反应,他并没有反抗圣上的意思。所谓种种罪证,全是江充、苏文栽赃诬陷。”

武帝定定地看着他,默然不语。

 

宫门外,黄昏。

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善良的老头正在向守门官请求。

老头:“我有紧急奏章,务必请公公转呈皇上!”

守门官:“你这人好不知道理!谁都能给皇上送奏章的吗?再说,我哪知道你在里面写了些什么?万一皇上看了不高兴,怪罪下来,我陪着你掉脑袋呀?”

老头:“公公放心,即使皇上怪罪,在下一人担当。只因事关重大,万望公公行个方便!”

守门官:“不行不行!你快走吧!”

老头:“公公若不肯,在下只好守着这宫门,等皇上出来了。”说着就地坐下。

守门官上去拉他:“你这人怎么耍赖呀!”

两人正在拉扯,霍光走了出来,见状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守门官连忙对他说:“霍大人,这老头非要叫我代他转呈什么奏章,我不肯,他就赖着不走!”

霍光问老头:“你是什么人?不知道这皇宫禁地不许喧哗吗?”

老头向他施礼,道:“下官是守护高祖皇帝陵庙的高寝郎,姓田名千秋,是为太子屈死于‘巫蛊’的事,来向皇上呈奏章的。”

霍光一听:“哦?能否给我看看?”

田千秋:“请问大人是?”

霍光:“我姓霍名光。”

田千秋赶紧跪下:“原来是霍大夫!下官这里有礼了!”

霍光搀起他,说:“你的奏章可由我代呈,请交给我吧。”

田千秋将奏章双手捧给他,霍光展开细看……

 

内殿。天已黑。

武帝还在看霍光的奏章。

惊讶、愤怒、忏悔、痛苦的表情交织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的心声:“据儿啊,据儿,朕错怪你了……”

遥远的苍穹中似乎传来隐隐的歌谣声:

“韭上露,

  何易稀。

  露稀明朝更复落,

  人死一去何时归……”

武帝不由得泪流满面。

他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连忙擦去泪痕,问道:“什么人?”

霍光走进来,答道:“臣霍光在此。”

武帝:“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霍光:“这里还有一份奏章,请陛下过目。”说着呈上奏章。

武帝:“你的第一份朕还没有看完,怎么又来了一份?”

霍光:“这不是臣写的,是高寝郎田千秋的奏章。”

武帝:“高寝郎?他不好好地看护高祖皇帝的陵寝,来上什么奏章?”

霍光:“他说事关重大,所以才前来京城。”

武帝接过奏章,狐疑地看霍光一眼。

 

宫门外,夜色已浓。

田千秋肃立等候。

守门官:“你的奏章霍大人代呈就行了!还傻等什么呀!赶紧去寻个客栈住下吧!”

田千秋:“不,或许皇上看了会不高兴。我就在这宫外待罪好了。”

守门官缩缩脖子,嘟囔道:“有毛病!”

 

内殿。

烛光下,武帝全神贯注地看着奏章。

田千秋的声音:“……作父亲的好比是苍天,作母亲的好比是大地,而子女则好比是天地所生的万物。所以,只有天平地安,阴阳和顺,才能万物繁茂;只有父母慈爱,才会有孝顺的儿女。如果父亲不象父亲,则儿子自然也就不象儿子了。太子盗用圣上的兵马,不过是为了解救自己的急难,又有多大的过错呢?其罪过顶多该挨一顿鞭打。太子自作主张杀了蒙蔽圣上的奸臣,又有什么罪呢?难道还要他抵命吗?臣在梦中见到一位白发老翁,这些话,就是他叫臣禀报皇上的……”

武帝霍然站起,大声说:“快,马上宣田千秋见朕!”

霍光愕然问道:“陛下是说……现在?”

武帝一迭连声地:“对对对!现在!就是现在!”

霍光连忙向外走。

 

宫门外。

霍光匆匆忙忙跑出来,对田千秋说:“皇上看了你的奏章,叫你马上进宫。”

田千秋正正衣冠,边跟着霍光往里走,边问:“皇上有什么反应?”

霍光:“只见他神色大变,是凶是吉,我也说不清啊……”

田千秋:“我是出于一片忠心,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二人说着,已走进宫门。

守门官看着他们的背影摇头:“都疯了,都疯了……”

 

内殿。

田千秋在霍光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田千秋在武帝面前跪下:“微臣田千秋叩见皇帝陛下!”

武帝打量着他,问:“田千秋,你怎么会想到上这份奏章的呢?”

田千秋:“臣梦见一位白发老翁,他叫我一定要将这番话禀告陛下。”

武帝敬畏地:“那必定是高祖皇帝啊!”

田千秋:“臣未曾想到是高祖皇帝。”

武帝不由得起身,向田千秋躬身谢道:“父子之间,外人是很难插嘴的,而先生你却能透彻地阐明其中的道理,为太子辨明冤情。这一定是朕的祖先高祖皇帝托梦,请先生来指教朕。先生应该作朕的辅佐大臣啊!”

 

建章宫大殿。

钟鼓齐鸣。

武帝升殿,文武大臣肃立两厢。

宦官传唤:“宣高寝郎田千秋上殿!”

田千秋进殿跪于丹墀下:“微臣田千秋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因为先生的忠诚,高祖皇帝才托梦请先生来指教朕,昭雪太子的冤情,平反天下的‘巫蛊’冤狱。朕今赐封你为大鸿胪。”

田千秋叩谢。

武帝:“江充,是‘巫蛊’之祸的元凶,死有余辜,罪当灭门。苏文,与江充狼狈为奸,诬陷太子,处以火刑!”

随着武帝的声音——

 

江充家小被绑赴刑场。

苏文被绑在横桥之上,活活烧死……

 

武帝的声音在继续:“凡在湖县泉鸠里用兵器伤害太子者,罪当灭族,出卖太子者,罪当斩首。太子冤死,朕十分怜念。着湖县地方于太子遇难处筑‘思子宫’,建‘归来望思台’,天下共悼……”

 

泉鸠里。

思子宫巍然高耸。

而在‘归来望思台’的下面,李寿正被五花大绑,准备处斩。

他的小妾端着一碗酒,送到他的嘴边,说:“老爷马上要离开人世了,我也被官府收押,不知会卖给何人?生死茫茫,就此诀别了!”

李寿用头碰翻了酒,哭道:“我悔不该当初不听你的话,原以为不但能保全身家性命,还能换来更大的富贵。没想到皇上的心思太难猜测,他许下的诺言全不算数!如今眼看着一切全完了,我在九泉之下,也死不瞑目啊!”

刀斧手不容他再说,拖起他便走。

李寿一路喊叫:“皇上说话出尔反尔,我死得冤枉啊……”

 

司马迁家。

司马迁又在用刀刻写着他的《史记》。

他的女儿走了进来:“爹爹,有一位姓霍的大人要见你。”

司马迁抬头:“霍大人?他在哪儿?”

他女儿:“在前厅等候。”

司马迁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女儿说:“你在这儿守着我的这些竹简,我没回来,你千万别走开!”

他女儿:“知道了。”

司马迁还不放心,又走回去用一块布将竹简盖好,才向外走去。

 

前厅。

霍光正在打量着室内陈旧的摆设。

司马迁走进来时,霍光背对着他,没有发现。

司马迁走到他侧面,伸头辨认。

霍光察觉,连忙回身施礼:“太史近来可好?”

司马迁认出来了,赶紧跪下:“原来是光禄大夫驾到!罪人司马迁未及远迎,还请大人鉴谅!”

霍光扶起他,说:“太史不必行此大礼,我是代表皇上来看望你的。”

司马迁一惊:“皇上?他、他难道对我这个废人还不放心吗?”

霍光:“太史说哪里话来!自从太子冤死,又发生了李广利投降匈奴之事以后,皇上对以前的一些事颇有悔意。他叫我来看看你身体如何,能否再为朝廷效力。”

司马迁:“迁乃刑余之人,所受的奇耻大辱实为人间之最。我连去祭扫祖先坟墓的资格都没有,哪里配作君主面前的臣子呢?”

霍光正色道:“象太史这样忍受了天大的耻辱的人,心里有牢骚和不平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是,作臣子的本份就是忍辱负重,效忠君主啊!只要一息尚存,就应该为国事奔走,自古以来的贤士忠臣,不都是这样做的吗?您是通晓历史的人,一定比我更懂得这些道理呀!”

司马迁不由得流下泪来,说:“大人一席话,使我惭愧得无地自容!如此说来,司马迁只得舍出这残废的身子,为国为君,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吧!”

霍光感动地向他深深一揖:“不瞒你说,实在是因为我敬佩太史的为人,才向皇上保举了你。承皇上恩准,启用你为中书令。请你千万不要推辞!”

司马迁跪下叩头:“请大人转告陛下,司马迁叩谢皇恩!”

 

司马迁家内室。

司马迁和他的女儿在整理那些竹简。

司马迁:“孩子,这些书简是为父的毕生心血,恐怕也是唯一能将本朝本代的种种大事传之后世的一部史书。你明天就赶紧携带它回家乡去。记住,一定要把它藏好!只要它在,我所受的一切苦难都不算什么,它可比为父的性命还重要啊!”

他女儿:“爹爹,皇上不是又让您当官了吗?怎么您好象还在担心什么祸事似的?”

司马迁:“你不懂啊,中书令表面上看来是皇帝近臣,其实与宦官无异,是为士大夫所轻贱的。再说,伴君如伴虎,我不能不作万一的准备。”

他女儿不由得哭了起来:“爹爹,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娘死得早,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司马迁赶紧安慰她:“孩子,别怕。哪能就出事呢!我不过是防个万一罢了。”

 

钩弋宫,夜。

明烛煌煌,帷幔生香。

武帝拥着钩弋夫人欢爱。

事毕,武帝有点疲乏,说:“朕真的是老了!”

钩弋夫人急忙说:“陛下不老,真的不老!”说到这里,她略带羞涩地:“说实话,臣妾还有些难当陛下的雄威哩……”

武帝感叹:“即算如此,又能保持多久呢?”他摩挲着钩弋夫人光洁白嫩的肌肤,说:“朕真想永远享用弋儿这娇艳的身体啊……”

钩弋夫人:“不是有那么多方士献上奇异的仙方,能使陛下长生不老吗?”

武帝默然半晌,忽然坐起:“朕还是得亲自东浮海上,去寻神仙!”

 

驰道。

武帝出长安。

车辆旌旗,绵延不绝。

 

东海。

天色晦暝。

专用的巨舟泊在岸边。

数百方士对着海面在祷祝天气好转。

武帝率大批臣僚嫔妃等待着。

武帝等得不耐烦了,问为首的方士:“天气为何还不转晴?”

方士惶恐地:“臣等法力不够,请陛下再候些时日。”

武帝:“都候了十余天了,还要等吗?走!登船!”

霍光劝阻道:“天色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冒然出海恐有不测啊!”

武帝:“朕意已决,不要再说了!”

正在此时,起风了。

风一阵比一阵刮得紧,天空更加晦暗,海水变得黑漆漆的象沸腾般咆哮汹涌。准备出海用的巨舟在浪峰上颠来簸去,似乎随时都会倾覆。

群臣一齐跪下,劝阻武帝:“请陛下万勿出海!”

武帝长叹一声,说:“天意如此,朕只有返回了!”

 

馆驿。

武帝的车驾随从,大批人马突然到来。

几个地方小吏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迎接,有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武帝有些奇怪,凭车问道:“你们的郡守呢?”

小吏:“郡守自杀了。”

武帝微微一惊,问:“他为什么自杀?”

小吏:“皇上突然驾临,一切的供应都来不及,郡守大人是因惶恐而自杀。”

听小吏这样回答,武帝身旁的田千秋等人不禁担心地看着武帝的脸色。

奇怪的是,武帝不仅没有发怒,反而脸上掠过一丝内疚的神色。

武帝对小吏说:“你们去将郡守好好地安葬了吧。”

小吏叩头谢恩。

 

馆驿内。

武帝正准备用膳。

珍馐佳肴摆满了几案,侍从们还在络绎不绝地端上菜来。

武帝问:“这一餐共有多少道菜肴?”

侍从:“启禀皇上,因此地贫瘠,供应不周,只备了二百四十八道菜肴。”

武帝叹道:“难怪郡守惶恐自杀!如此奢糜,不要说贫瘠地方,就是富庶得流油的地方,也要被榨干的啊!”

他放下筷子,吩咐道:“将这些菜肴全撤下去吧!朕吃不下去了。”

侍从们不敢吭声,赶紧将菜肴撤下。

田千秋进来,眼看着侍从们往外搬运菜肴,上前劝道:“陛下的圣体要紧,多少还是得进些饮食。”

武帝:“朕近日来忧思百结,还有什么心思用膳啊!”

田千秋:“陛下不安,就是我们作臣子的失职了。”

武帝:“不关你们的事。昨日雍县地方官的奏报你可看过了?”

田千秋:“看过了。二月三日,雍县天气晴朗,突然响了三声炸雷,从天空落下两块陨石,大如笆斗,黝黑如漆。”

武帝:“卿以为这是什么徵兆?”

田千秋:“王者承天意而治万民,以仁德施于天下,则会阴阳调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祥瑞来临。反之,上天就会降下灾异之兆……”

武帝:“你是说,天降陨石,是对朕的谴责和警告?”

田千秋:“陛下圣明。”

武帝:“朕要浮东海寻觅神仙,被风浪所阻,如今,雍县又落下陨石……这让朕既忧郁又恐惧。鬼神不会保佑无德的君主,天下遭灾,罪过在朕的身上。你说,应该怎样做,才能消除上天对朕的不满,使社稷百姓得到天神的佑护呢?”

田千秋:“陛下不是正在这样做吗?”

“噢?”武帝不解地看着他。

田千秋:“郡守恐惧自杀,陛下不但没有怪罪,反感内疚而撤除自己的膳食,这不正是好的开端吗?陛下贵为天子,除了上天,谁也不能约束陛下的行为。如今陛下因灾异而忧虑,正是表示愿意接受上天的约束而有所警悟。陛下的警悟,就是社稷百姓最大的福份啊!”

武帝:“卿认为,朕应该如何继续做下去呢?”

田千秋:“陛下豢养着众多的方士,还派他们到各名山大川去寻找神仙,然而却没有一点效果。臣请将他们一齐罢退。”

武帝:“很对。”

田千秋:“本地郡守自杀,是因为地方贫瘠,供应不及。其实,据臣所知,这个地方原来是十分富庶的,都是因为这些年来国家多事,劳民伤农,浪费无度,才弄到这般地步。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四个字——”

“哪四个字?”武帝急切地问。

田千秋:“息民养农。”

武帝兴奋地站起来:“太对了!太对了!”接着,他无限感慨地说:“你今日所说的道理,与当年董仲舒先生对朕的指教是一样的。遗憾的是董先生说的很多朕都还没来得及实行,他就已经去世了。现在,朕又得到了你这样的贤良之臣,朕不能再失掉时机了!”

田千秋感动得流下泪来:“臣怎敢以先贤大儒而自比?臣没有出众的才能,又没有显赫的家世和功劳,以卑微的身份,得到皇上的重用,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惶惑,惟恐辜负陛下的期望啊!”

武帝:“即使有显赫的家世和功劳,再加上出众的才能,若没有你的品质,又能怎样呢?国家在不同的时期需要不同的人才,你就是朕现在最需要的人才啊!”

田千秋伏在地上,向武帝泣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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