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卷四:(第十八集)
作者: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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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台”落成。 武帝在栾大等的陪同下,沿着玉石铺就的台阶,一直上到了顶端。 顶端立着一只高五尺,黄金贴身的铸铜凤凰,迎风欲飞。 武帝立于“通天台”上,望蓝天白云,只觉心旷神怡。 武帝对栾大说:“朕还未见到神仙,已尝到一点神仙滋味了!” 栾大:“只要陛下耐心等待,一定会象轩辕黄帝那样,乘龙登天的!” 武帝叹息道:“如果能那样,我抛弃妻子就象抛弃破鞋子一样啊!” 忽然,他指着天际说:“你们看,那象什么?” 众人循他手指方向望去,见一朵白云,飘忽而来。 不待众人回答,武帝又说道:“象一匹马,一匹天马!” 众人见那朵白云,翻卷奔腾,真象一匹在天空振鬃奋飞的白色骏马! 众人一阵惊叹。 武帝神往地:“朕若能乘此天马,遨游九霄,该是何等惬意之事啊!”说着,他又摇摇头,:“不如意者十常八九,人世间又到哪里去寻天马?” 一个随从搭话道:“启奏陛下,人世间确实有天马!” 武帝:“你说什么?” 随从:“臣当年曾随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在大宛国见过一种极高大雄骏的马匹,奔跑起来,好象飞腾,故曰天马。又因为这种马出汗如血,所以又名‘汗血马’。” 武帝怦然心动:“如此骏马,怎么以前没有听说过?” 随从:“此马是大宛国的国宝,大宛人将它们藏在远离国都的贰师城,平时轻易不让人看见。” 武帝:“哦……” 天边,那朵白云正飘忽远去…… 武帝:“朕派你出使大宛国,用一只黄金铸成的马,去向大宛国王换一匹‘汗血马’,你看他不会不答应吧?” 随从跪下:“臣一定为陛下换回‘汗血马’!”
李夫人居处。 宫女报:“皇后娘娘驾到!” 李夫人懒洋洋地斜靠在御榻上,说:“她这时候来干嘛!陛下,您到外面去跟皇后说话吧,臣妾自有孕在身,总是困倦得很。” 武帝正色道:“皇后乃一国之母,你若不迎接,岂不失了尊卑之礼?对朕也是不尊重了!” 李夫人连忙爬起来,说:“多亏陛下提醒,臣妾险些做出违背宫廷礼法的事!臣妾马上到门外去迎候皇后娘娘。” 武帝点头:“嗯,朕知道你不仅是容貌绝代,而且还深明礼义!” 李夫人整整头饰,迎了出去。 武帝也从榻上端正地坐起。 卫子夫由李夫人陪伴着走进来,参拜武帝道:“臣妾拜见陛下!” 武帝:“平身。” 宫女端来锦凳。 卫子夫坐下。 李夫人上前,道:“臣妾参拜皇后娘娘!” 卫子夫慌忙站起,扶住李夫人道:“你我姐妹,就免了礼节吧!” 武帝:“皇后且坐下。皇后乃一国之母,让她大礼参拜也是应该的。” 卫子夫听了心中欢喜,便端坐锦凳,接受李夫人参拜。 武帝:“皇后来此,可有什么要紧事情?” 卫子夫:“臣妾听说李夫人已有身孕,特来探望。” 李夫人又施礼道:“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卫子夫:“妹妹甫进皇宫,就为皇上怀上了皇子,实在是值得庆贺!” 李夫人羞红了脸,说:“臣妾能怀上皇子,全是蒙皇上雨露之恩,托娘娘的洪福!” 卫子夫不禁看着她,道:“以妹妹这样的聪慧美貌,将来生下皇子,也一定是又健壮又聪明的。” 武帝得意地:“是呀,朕的儿子,当然是一个比一个强!” 卫子夫微微一震,道:“据儿资质平庸,都是臣妾教养不当所致,请陛下降罪臣妾而不要责怪据儿!” 武帝皱皱眉头,道:“朕不过随口说了一句,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据儿稳重安祥,必然能使天下平安,不教我忧虑。若论开创基业,他可能有所欠缺。但如果要找一个守成的君主,有谁能比据儿更贤明呢?” 卫子夫听了,颇为感动地说:“臣妾代据儿叩谢天恩。” 李夫人在一旁忽闪着眼睛,暗自思量……
建章宫大殿。 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武士跪在丹墀下,禀报道:“我们一行奉旨出使,历尽艰辛,才到了大宛都城,见到了大宛国王。我们提出用金马与他们交换‘汗血马’,不料大宛君臣异口同声地拒绝,还恶语伤人,说:‘天马乃大宛国宝,汉朝虽然强大,也不能践踏小国的尊严,夺人所爱!’使臣愤怒,当着大宛君臣的面,砸碎了金马,率我们登上归途。不想大宛人随后出城追杀,除了小人只身逃脱,使臣及全部随从无一幸免于难!” 武帝震怒,猛拍御案:“我大汉使节,出使各国,皆受礼遇,纵使交恶,也不至被全都杀戮,不剩一个!奇耻大辱,若不报复,朕还有什么脸面?大汉朝还有什么脸面?” 主父偃道:“据臣所知,大宛国兵力微弱,不须出动大军,发精兵三千,携强弓硬弩,取大宛必势如破竹!” 武帝点头道:“当年赵破奴只用轻骑七百,就生擒了楼兰王,三千勇士可破大宛的话并不夸张!” 卫青站出来说道:“臣以为,劳师远征,虽敌人弱小,却万万不可轻视!因为路途遥远,又要翻越戈壁大漠,辎重粮草极难运输。孤军深入不毛之地,即使不作战,士卒尚且难以生存,更何况要去对付熟悉环境的顽敌?” 武帝不快地:“大将军久不闻鸣镝之声,竟然重新变成一个老实怯懦的牧羊人了吗?” 卫青呆了一下,又说道:“臣年纪渐长,年轻时的锋芒锐气越来越少,这是事实。但如果匈奴再次入侵,臣必定仍然身先士卒,虽万死而不辞!因为那是保卫我大汉疆土的义战!仅为一匹骏马,竟不惜攻打远在天边与我们很少往来的国家,这不符合古代圣明帝王的用兵之道,臣窃为陛下所不取!” 武帝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咆哮起来:“你以为,朕不用你,就无人可以领兵出征了吗?你走吧!朕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大宛竟然拿不下来!” 卫青沉痛地躬身:“臣惹怒陛下,罪该万死!暂且告退。”他说罢走了出去。 武帝扫视丹墀下的一班武将:“何人愿为朕去夺取‘汗血马’?” 武将们却全不出声。 武帝更加生气,喝道:“离了卫青,你们就都不会打仗了吗?!” 这时,只见栾大摇摇摆摆走上殿来,说:“我给陛下举荐一人,领兵出征,保管大吉大利,大获全胜!” 武帝:“谁?” 栾大:“李广利!” 武帝不禁有点犹豫,道:“李广利从无统兵作战的经验,恐难以担当如此重任吧?” 栾大说:“用李广利为将,这是神仙在梦中告诉我的!” 武帝赌气般的说:“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多说的呢?朕就封李广利为贰师将军,领兵出征,夺取天马!” 李广利忐忑不安地出班跪倒叩拜:“臣领旨谢恩!”
李广利府邸。 栾大和李延年、李广利正在议论此事。 李广利:“栾大!你装神弄鬼得太过分了吧?老子哪知道仗是怎么打的?你给皇上出这种馊主意,是想看老子的笑话是不是?” 栾大对他嗤之以鼻:“你怎么这么没出息?眼看着我谋划的事情一步一步都要实现了:你妹子受到皇上宠幸,已经怀上了孩子;你哥哥每天陪伴皇上,任何重大的事可以马上传到我们耳朵里;我做了皇上的女婿,又代表着神仙,在皇上面前说一不二;你要是再立下战功,将来还怕不能取代卫青?到那时,你妹子生的儿子必然子以母贵,这太子之位岂不就落在你李家外甥的屁股底下了?哎!你现在不豁出性命去拼一拼,是不想当国舅是吧?” 李广利听得舒坦,可又心里没底,搔搔头,说:“你说的这些真能做到?” 李延年:“栾兄说的有理。我们虽然出身卑贱,令朝中大臣轻视,但你想想,卫皇后和大将军卫青当年身为奴隶,岂不是比我们更卑贱?你应该自己努力,博取些功名,作为立身之本。再加上咱妹子得皇上的恩宠,说不定李氏真有发达的一天!兄弟,这事只能靠你,作哥哥的我是个废人,顶多能帮你出出主意,当个耳目。” 栾大:“哎——,你哥说的这才叫明白话!怎么样?日后显贵了,不会忘了我的恩德吧?” 李广利咬咬牙:“好!老子就去撞撞大运!想必这跟赌钱也没什么两样!不然在朝中不敢伸头,不敢直腰,活得实在是他娘的窝囊!” 李延年:“我看卫皇后,如今气象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了,兄弟,你好好干吧!我们的出头之日快到了!” 李广利连连点头。
后宫。 武帝拥着李夫人道:“要说朕这次任命李广利为将,也有私心……” 李夫人:“臣妾知道。” 武帝饶有兴趣地:“你知道什么?朕倒想听听?” 李夫人:“陛下深爱臣妾,所以把立功的机会给了臣妾的兄长。我二哥此去大宛,若夺取了天马,陛下一定会重重地封赏他的。这样,不但臣妾的兄长得到擢升,臣妾也增加了许多的荣耀。陛下待臣妾一门,如此良苦用心,天恩浩荡,臣妾心里完全明白。” 武帝叹道:“你可真是钻到朕的肚子里边去了,朕的五脏六肺都被你摸得清清楚楚!”顿了一下,他又说:“不过,为稳妥起见,朕准备让李广利多带一些人马,给他两万人吧,这样,李广利夺取天马,就如探囊取物一样容易了!” 李夫人偎在武帝怀里,柔声道:“陛下设想得如此周到,臣妾也没有别的可以报答陛下,只有为陛下生下一个象您自己一样健壮聪明的儿子,才是尽了臣妾的本份!” 武帝笑道:“朕已经有了四个儿子,都很健壮聪明,爱妃是想让自己所生之子更超过他们吗?” 李夫人火辣辣地盯住他:“或许天意如此也未可知!想当年陛下的亲娘王太后以一个再醮的妇人进宫,不也生下了陛下这样的英明之主吗?” 武帝的目光变得捉摸不定:“爱妃想得过于遥远了。朕出生时有过很多祥异之兆,证明朕乃是天命所归。要作皇帝,可不是仅仅健壮聪明就行的啊!” 李夫人下榻跪倒谢罪:“臣妾不该胡思乱想,烦扰陛下!” 武帝:“你这样想也很自然,朕何偿不希望儿子一个更比一个强呢?但你必需记住,作为皇妃,首先不能忘记的是女人的本份,那就是让你的丈夫高兴,何况你的丈夫乃是天下之主,大汉皇帝呢?” 李夫人叩头:“臣妾记下了!臣妾一定要将陛下伺候得舒舒服服,以报答陛下对我兄妹的恩典!” 武帝微笑了:“你能够这样做,正是朕所希望的啊!”
郊外驰道上。 霍光驾车,武帝端坐。 东方朔和司马迁骑马随行两侧。 羽林军前后簇拥护卫。 武帝浏览着沿途景色,对霍光说:“你随骠骑将军翻越过大沙漠,依你看来,贰师将军此次出征西域大宛,能否顺利取胜?” 霍光:“孤军远征,只能依赖陛下的神威和上天的护佑,谁也不敢说稳操胜算。” 武帝低头沉思不语。 东方朔说:“陛下何必忧心忡忡!胜了更好,不胜就算得个教训!” 武帝嗔笑:“你倒说的松快!每次对外用兵,都要震动天下万民,还得花费国库中多少钱财啊!” 东方朔:“国库里的钱财本来就是给陛下花的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若说天下万民,那不过是蝼蚁一般卑贱的生命,哪里用得着陛下为他们担心!” 武帝看着东方朔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先生又在用反话激朕吗?以先生看来,朕算是个什么样的君主呢?” 东方朔随口答道:“陛下当然是五帝三皇那样的圣明之主!我想,古代的很多圣贤之士都要后悔他们没有出生在这个时代,否则,他们都可以得到重用了。比如说,您可以用周公旦作丞相,封孔夫子作御史大夫,姜太公给您当大将军,后稷作您的大司农,伊尹作少府,伯夷主持祭祀,管仲管理内务,鲁班为您修建宫殿,百里奚管理外藩属国,柳下惠教化天下臣民,孙叔敖去辅佐诸侯王,后羿当您的羽林军教头……” 武帝哈哈大笑:“要果真能够如此,可算得上是十全十美了!”他忽然明白过来,收了笑容,“先生之意朕已经明白,重要的不在于有没有人才,而在于能否发现和用好人才……”他一时沉默下来。 司马迁打破沉默,说:“陛下,臣整理了祖父和父亲留下的历史记载,认为当今一朝,确实是自东周土崩瓦解以来最富强稳定的时代。这全赖陛下的英明和威严!” 武帝听得舒服,笑着说:“你准备将这些想法写下来吗?” 司马迁:“是的。写一部象《春秋》那样的史书,这还是家父的遗愿,他为此留下了许多记载。可是臣感到最困惑的是:评论过去年代的人与事很容易,而要把目前的许多事情写好却非常困难。特别是涉及到朝中掌握权力的那些人,总使臣有无从下笔之感。” 武帝严肃起来:“既要真实地记录历史,又要隐恶扬善,不把坏的榜样留给后世,你的工作也很不容易啊!” 霍光说:“陛下眼下要去办的事才更不容易呢!臣简直难以想象您怎样面对自己的姐姐!” 武帝的脸色变得更加沉重。 君臣们不再交谈,车轮粼粼,沿驰道向前驶去……
修成君府。 修成君病卧在榻。 仆人来报:“皇帝驾到,已经进了中门了!” 修成君吃了一惊,连忙挣扎起来。 此时武帝已一步跨进门来,忙上前按住她:“大姐染病,朕刚刚听说,马上赶来探望。你安静地躺着吧,不必起来!” 修成君流泪道:“陛下日理万机,竟还为了臣妾生病的小事跑这么远来看望我!臣妾真是感激涕零!” 武帝:“手足之情不敢忘,母后临死时的嘱托朕总是记挂在心中的。” 修成君:“我这病眼看是好不了了,只求陛下不要忘了在臣妾死后,关照我的儿子……” 武帝:“朕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御史禀报,说外甥有结交民间豪强大族,私自铸造钱币的罪行。按朕前不久发布的法令,这是应当斩首的重罪,而且是绝对不能赎免的啊!朕前来与你核对一下,此事是否属实?请大姐务必将真实情况告诉朕。” 修成君不由得哭出声来:“臣妾不敢欺瞒陛下,确有此事。我管不住这个孩子,是我的罪过!求求陛下按当年答应下的去办,将我的田产屋宅全部收缴充公,为您外甥抵罪!千万给他留下一条活路吧!” 武帝也伤感地落泪了:“大姐呀!想来还是怪朕不该多事,当年若不是朕听了韩嫣的话,跑去把你找来,你一家人现在还是过着吃糠咽菜的苦日子,反倒不会有这样的祸事了!如今外甥犯法,朕若是网开一面,必让天下人说三道四;朕若铁面无私,依法行事,又怎么对得起你和死去的母后?这左右为难的事,还望大姐为我拿个主意呢!” 修成君呆了半晌,说:“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不能两全,当然是国法为重……”她止不住泣不成声,“我的儿啊!我也不能再活下去了……” 武帝陪着她落泪……
在返回的途中。 武帝心情沉重,默然无语。 司马迁为了宽慰他,说道:“陛下不为亲情而废法,这是可以作为万世楷模的德行,臣将在书中大书一笔!” 武帝却板着脸说:“这有什么值得写的?朕自己的伤心事,不让后人知道也罢!” 东方朔也板着脸说:“太史令真是个书呆子!陛下的意思是叫你把他写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只知叱咤风云的大皇帝,你却老想写他的七情六欲,岂不是南辕北辙!” 武帝不禁哑然失笑:“朕何时有过这种意思?你竟敢当着朕的面编造圣旨吗?” 东方朔:“臣不说句笑话,陛下岂不是老想着这件事?” 武帝感叹道:“朕虽贵为天子,岂能没有七情六欲?若真如你说的,朕还算是个活人吗?” 司马迁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武帝的神态,若有所思……
建章宫大殿。 满面污垢的一员副将拜伏在丹墀下,向武帝禀报:“……贰师将军率二万士卒,强越戈壁沙漠,我军因饥渴和水土不服,沿途疾病流行,倒毙在路旁者不计其数。到达大宛时人数已不满五千。未等我军攻城,大宛骑兵突袭而来,疲惫之师实在难以抵挡。贰师将军率士卒拼死力战,无奈被以逸待劳的强敌冲溃阵角。溃兵四散奔逃,贰师将军收束不住,被裹挟着败退到玉门关才稳住阵角。贰师将军派末将回来向皇上禀报,请求班师回京,容日后再举……” 武帝暴怒地拍案喝斥:“敢进玉门关一步者,斩!” 那个报信的副将吓得趴在丹墀下,浑身哆嗦。 两旁的大臣也都不敢出声。 武帝:“我堂堂大汉,若连大宛那样的小国都制服不了,何以立威天下?到头来,各国纷纷仿效大宛,昔日取得的成果,毁于一旦,大汉还将成为万邦的笑柄!因此,朕决意,征调边塞骑兵,西进增援贰师将军,赦免监狱囚犯,招募各郡国游民,组成部队,也交由贰师将军指挥,限期三月,前往敦煌,玉门报到!”他顿了一下,唤道:“桑弘羊!张汤!” 两人忙出班应道:“臣在!” 武帝:“此次西征,非同小可,一切后勤、军马、牲畜、粮秣、兵器和其他补给,都由你俩筹办供应,若有贻误,惟你两个是问!” 两人战战兢兢应道:“臣领旨!”
大殿外,散朝后。 桑弘羊和主父偃走在一起。 主父偃:“此番大人又被委以重任,足见皇上对大人宠信之深!” 桑弘羊:“唉,战战兢兢,惶恐受命,此番重任,我实在是有点担当不起的感觉。” 主父偃:“桑大人过谦了,均输平准,盐铁官营,都出自桑大人筹划,桑大人理财国手,还奈何不了一支军队的后勤供应?” 桑弘羊:“主父大人有所不知,国库中这二年原有些盈余,但因皇上频繁出巡,再加上求仙之花费,眼看又一天天亏空下去了。此番西征,据我预算,耗费更是惊人。这些且不论,更难办的是皇上既命我主事,却又……”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 主父偃笑道:“桑大人不说,我也知道你下面话的意思!” 桑弘羊:“唔?” 主父偃:“你想说,皇上既然命你主事,又有人处处掣肘,对不对?” 桑弘羊叹口气:“唉!” 主父偃:“我就不明白,皇上既然命你为主,他张汤怎么个掣肘法?” 桑弘羊:“怎么不能,就说筹划盐铁官营那阵子吧,他开了个委派各郡国盐铁官员的名单。我一看,全是他的亲信门下,根本不懂如何理财。我当然拒绝了他,从此便招他忌恨……” 主父偃:“哎呀!这是假公济私,培植私党啊!你为何不禀奏皇上?” 桑弘羊:“张汤久为朝廷重臣,地位一向在我之上。又身兼御史,掌刑狱大权,我实在不敢和他结怨太深!” 主父偃嘿嘿笑道:“桑大人太忠厚,只怕他心不似你心啊!” 正在这时,张汤远远从后面走来。桑弘羊见了忙道:“主父大人,我先走一步……” 主父偃等着张汤走来。 张汤:“主父大人,我刚才见你和桑大人边走边谈,好亲热嘛!” 主父偃:“哪里!也不过扯些张长李短的闲话而已!” 张汤:“噢?” 主父偃:“张大人一向城府颇深,怎么在桑弘羊面前会那样不谨慎?” 张汤:“什么意思?” 主父偃:“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张大人竟想借设置盐铁官之际,安插亲信,培植党羽,皇上若是知道,不知会作何感想?” 张汤:“哼,你有何凭证?” 主父偃:“那份名单虽被张大人收回,但桑弘羊不就是一个大大的活凭证?” 张汤冷笑:“主父大人白操心了,大凭证也好,小凭证也好,死凭证也好,活凭证也好,我要让你知道,它们在世上从来没有存在过!” 主父偃:“我只不过想提醒张大人一下……” 张汤:“多谢主父大人的提醒,张汤日后定作回报!”
桑弘羊府邸。 桑弘羊趴在案上算帐:“战马三万匹,牛十万头,羊五十万只,骆驼……” 仆人报:“张汤张大人来访!” 桑弘羊惊诧地自语:“自从上次为盐铁官员设置一事,我俩交恶以来,他一直怀恨在心,怎么今天又主动找上门来……” 正想着,张汤已走进屋来。 桑弘羊忙站起:“不知大人光临,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张汤拉着他的手道:“桑大人太客气了,张汤今天是来赔罪的!” 桑弘羊:“张大人何罪之有?” 张汤:“那次设置盐铁官员,张汤确有私心,若不是桑大人秉公为国,严词拒绝,张汤几乎成了国家的罪人。事后想起来,张汤一直心存愧疚啊……” 桑弘羊感动地:“张大人严于律己,令人敬佩。我还一直惴惴不安,深恐张大人会因那件事怨恨我哩!看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张汤:“张汤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怨恨大人?更何况此次西征大宛,后勤供应,艰巨庞杂,更需你我二人,通力合作,才能不辜负皇上的重托,桑大人说对不对?” 桑弘羊连连点头:“对,对”! 张汤顺手拿起案上桑弘羊算帐的牍简,一边看一边说: “战马三万匹,牛十万头……此次西征,开支也太庞大了!” 桑弘羊:“我这还只是开列的一小部分,至于银两粮秣,更是不计其数啊!” 张汤:“唉,皇上也真是!明知国库空虚,却为了一匹马,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实在太过份了!桑大人,你说是不?” 桑弘羊正欲回答,忽然醒悟,嘴唇张了几下,没敢出声。 张汤看在眼里,脸上浮现一丝冷笑……
内殿。 武帝在阅览奏章。 看了一会,他感到疲劳,便揉揉眼睛,对内侍道:“朕有点疲乏,余下的奏章你讲给朕听吧!” 内侍:“是。” 内侍拿起一份奏章,看了一下,半天却没有出声。 武帝:“怎么?” 内侍:“这是一份边地来的奏报……” 武帝:“说什么?” 内侍:“说、说自从贰师将军李广利初征大宛失败后,西域一些小国如轮台等,也不再把我大汉放在眼里,有的驱逐、侮辱我朝驻在他们那里的使节,有的又重新和匈奴取得了联系……” “别说了!”武帝焦燥地说:“朕此番非攻陷大宛,夺取天马,给他们一个厉害看看不可!” 一个内侍进来禀报:“御史张汤有事要面奏皇上!” 武帝:“叫他进来!” 张汤进来,叩拜武帝。 武帝:“西征后勤,准备得怎么样了?” 张汤:“臣正要为此事禀奏皇上。西征后勤准备,诸事都未完成,有的还只开了个头……” 武帝:“还只开个头?你们干什么去了?桑弘羊呢?叫他来见朕!” 张汤:“桑弘羊说他不想来见陛下。” 武帝:“什么叫不想来见朕?嗯?你说!” 张汤:“禀陛下,臣不敢说……” 武帝:“说!” 张汤:“桑弘羊说,陛下为一己的私欲,不顾万千将士和天下百姓的死活。他还说,陛下出巡求仙,大兴土木,几度使国库空虚,全赖他苦苦支撑。而现在他已无计可施,再也筹不到钱粮了,因此……” 武帝打断他,咬牙问道:“这真是他说的?” 张汤:“臣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欺骗陛下!” 武帝:“那好,着你立即将桑弘羊下狱治罪,录得口供,即来见朕!” 张汤:“臣遵旨。”
牢房。 一盆炭火。 桑弘羊被剥光上身,吊在铁练上。 张汤坐在他对面,几个凶神恶煞的狱卒站立两旁。 张汤:“桑大人,我劝你还是快快认罪的好!” 桑弘羊:“我无端下狱,有什么罪可认?” 张汤:“你说皇上为了夺取一匹所谓的天马,不顾万千将士和天下百姓的死活,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如此诽谤皇上,还敢说自己无罪?” 桑弘羊:“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张汤:“你嘴上不敢说,却在肚子里面说了!此乃腹诽之罪!” 桑弘羊:“腹诽?” 张汤:“正是!当时我见你将嘴唇皮翻了几翻,便知你是在肚子里辱骂皇上。这不是犯了腹诽罪是什么?!” 桑弘羊悲愤叫道:“天哪!腹诽罪,腹诽罪,真是亘古未有啊!张汤,你如此歹毒,就不怕断子绝孙吗?” 张汤冷笑:“我若怕这怕那,还敢为皇上执法审案吗?”说着,他喝令狱卒:“给我用刑,看他招也不招!” 狱卒拿起烧红的烙铁,向桑弘羊赤裸的胸脯烙去! 一阵带烧糊皮肉味的青烟! 桑弘羊大叫一声,昏厥过去。 张汤命狱卒用冷水将桑弘羊泼醒。 张汤:“怎么样?桑大人,还是招了吧!” 狱卒又拿着烧红的烙铁逼过来。 桑弘羊力不能支地:“我,我招……”
内殿。 武帝看着桑弘羊的口供,怒气填膺。 他猛然将口供掷给张汤,吐出一个字:“斩!”
粮草堆积如山。 一路巡视而来的武帝有点困惑,问随行的主父偃:“不是说西征的后勤准备还没有完成,有的只开了个头吗?可朕一路巡视而来,却见钱粮充足,所有军需都已调集到位,这又是何道理?” 主父偃:“陛下要先恕臣无罪,臣方敢直言。” 武帝:“哪来这许多曲折?好吧,朕恕你无罪。” 主父偃:“为了西征后勤的准备,桑弘羊惮精竭虑,昼夜操劳,陛下看到的这些物品都是他的成绩!” 武帝:“啊?” 主父偃:“张汤想借盐铁官设置之机,培植党羽,曾遭桑弘羊严词拒绝,故而怀恨在心,污蔑构陷,至使桑弘羊获罪屈死。” 武帝:“可桑弘羊自己有口供,全都招认了啊!” 主父偃:“严刑之下,什么样的口供不能得到?” 武帝:“这么说,桑弘羊确实是屈死的了?” 主父偃:“对桑弘羊的屈死,朝野上下议论颇多,大家都在说……” 武帝:“不要说了,你说怎么办吧?” 主父偃:“张汤不除,不足以平息朝野议论。” 武帝:“唔……,你为朕寻一个人来,主持张汤一案的审理!” 主父偃:“臣领旨!”
内殿。 一个年轻的官员跪在武帝面前:“微臣江充叩见陛下!” 出字幕:江充。 武帝:“主父偃推荐了你,说你是个办案的人才。朕将张汤一案交给你审理,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待!” 江充:“微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必不使陛下失望!”
主父偃府邸,内室。 主父偃正与东方朔一起饮酒。 主父偃已经有三分醉意,他神经质地笑着:“自上次老兄为我指出盛世与乱世的区别以来,我思索了很久。我觉得你说对了一部分:苏秦张仪生在乱世,以纵横术游说于七国之间,确实有机会为自己猎取功名利禄。这一点与我们所处的时代大不一样。但是,我们身处盛世,也有盛世捞取好处的办法!问题仅在于不要被那些迂腐的道德束缚了自己的手脚,这一点又是与苏张完全一样的!我认为道德是为了约束芸芸众生而设立的,你我这样的精英只可以用它来作为对付别人的武器,而绝不可让自己被道德所困!试想,别人都被道德这根绳索捆绑起来了,而我们却能大施拳脚,谁胜谁负岂不是事先就已经决定了吗?” 东方朔向主父偃举起酒樽:“高论!请再满饮此樽!” 主父偃一饮而尽,又接着说:“如今朝中人才济济,好比农夫向田里面撒麦种,长出来密密麻麻,挤在一起谁也得不到充足的水和养料。这时就应该将麦苗拔掉一些,以便通风透气,才能有好的收成。最近,我就正在做这个间苗的农夫啊!”他说罢哈哈大笑。 东方朔:“原来桑弘羊和张汤之事是你所为?哎呀,你手段太辣!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主父偃哈哈狂笑道:“人世间哪里有什么报应?我自从束发游学以来,四十余年历尽坎坷!以致父母亲不把我当儿子,兄弟不收容我,朋友也嫌弃我。我过穷困的日子真过够了!我常想,大丈夫生不能做王侯五鼎而食,那么死时就被五鼎烹杀好了!我离真正的荣华富贵还有很遥远的距离,然而眼看着老之将至,好比太阳已经下山,正所谓‘日暮途穷’是也!我等不及了,就这样倒行逆施吧,还在乎什么报应不报应?!”他眼中闪着幽幽的、仇恨一切的光。 东方朔再次举樽祝酒:“祝你在间过苗的田里长得茁壮茂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主父偃大笑着又一饮而尽,已是醉眼朦胧了。 仆人进来报道:“门外有一外地人求见老爷!” 主父偃:“外地人?那一定是我以前的熟人。想我穷困潦倒之时,这些人对我装聋作哑,避之惟恐不及!如今我有了些权势了,他们就涎着脸一个个找上门来,不见!” 仆人道:“禀老爷,门外那人说他是……” 他附在主父偃耳边说了几个字。 “赵王密使?”主父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东方朔拱拱手:“请稍候,我去去就来。” 东方朔欠身:“请自便。” 他看着主父偃随仆人向室外踉踉跄跄地走出去,面色沉郁地思索了一下,也起身向门口走去……
外间。 主父偃迎住一个肩上背沉甸甸包裹的汉子。 主父偃劈头对那汉子说:“赵王派你来是为酬谢我的吧?” 汉子陪笑道:“主父大人,我家王爷为了桑弘羊提出盐铁官营和朝廷垄断铸造钱币,恨他入骨。自上次托付大人寻机除掉他以来,日夜盼望大人的好消息。这不,一听说桑弘羊伏诛,就马上派我来了!”汉子从肩头解下包裹,解开置于案上。 包裹里是十个沉甸甸、黄澄澄的金元宝。 主父偃眯着眼睛笑道:“这些钱财我就愧领了!我知道赵王还与张汤有嫌隙,我欲将他一并为赵王除了!请你转告赵王,恐怕还得再为我准备一笔钱财才行喔?” 汉子:“主父大人真是个爽快人!我马上回去转告我家王爷,按大人的意思办就是了!” 主父偃听了,哈哈大笑:“恕不远送!” 汉子向他施礼后出门而去,主父偃笑着重新走回内室。
内室。 东方朔连忙离开门口,坐到原位之上。 主父偃醉醺醺地走进来:“让老兄久等了!来,我与你喝、喝它一个通宵达旦!” 东方朔亦笑道:“间苗我间不过你,不信喝酒也喝不过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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