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卷三:(第十二集) 作者:虫二


丞相府。

内宅。

田鼢坐于榻上,态度倨傲。

一个官吏模样的人正异常谦卑的站在他面前。

官吏:“丞相的贤名传遍天下,普天下的士大夫莫不以见丞相一面为荣,今天小人荣幸地受到丞相亲自接见,实在是感激涕零!”

田鼢一本正经地问:“丞相府长史为你引荐,你给了他多少好处?”

官吏忙道:“丞相英明,洞察毫微,小人不敢隐瞒,其实也只不过送了他千两黄金而已。”

田鼢:“那你向我求高官做,准备给我多少好处呢?”

   官吏:“小人怎敢用金玉来亵渎丞相尊严……”

田鼢把脸沉了下来。

那官吏却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说:“这个是小人的传家之宝。久闻丞相高雅,喜好古玩,特献给丞相,也算是物逢其主了。”

田鼢接过锦盒,打开一看——一颗硕大晶莹的夜明珠,躺在绿色的丝绢衬底上,发出柔和澄沏的光芒,令人眼花缭乱,映亮了整个房间!

田鼢盖好盒盖,依旧板着脸问那官吏:“你欲求什么官职啊?”

官吏吞吞吐吐地说:“小人想、想当光禄勋……”

田鼢冷冷地:“一起家就是二千石的高官,你的胃口很不小啊!”

官吏:“小人知道,来向丞相求官做的人络绎不绝。放在别的任凭什么人身上,一下想提拔这么多官员是绝对做不到的。但丞相您是何等样的贵人!连魏其侯那么根深叶茂的一棵大树,丞相动动小指头就把他连根拔掉了!现在朝廷大事,都是丞相说了算嘛!所以小人才冒昧向丞相开口。”

田鼢开怀大笑:“你很会恭维人啊!好吧,我就给你弄他个光禄勋当当!”

官吏赶快趴在地上给田鼢叩头,说:“丞相恩德,小人愿以死相报!”

 

建章宫。内殿。

武帝正和田鼢等几个大臣议事。

武帝和田鼢坐着,其他大臣站着。

御案上堆放着奏章等文牍。

田鼢:“臣既已就任丞相,现在急需举荐一批贤士俊才担任各部要职,请陛下恩准。”

武帝点头,说:“丞相请讲。”

田鼢拿出一份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官职人名。

田鼢:“授路常国旅贲令,授夏侯文宫掖门司马,授张央为羽林右监,授李长生为廷尉右监,授韩安国为北地都尉,授赵福为光禄勋……”

开始,田鼢念一个名字,武帝点下头,说声“好”。渐渐地,武帝脸上没了笑容,也不点头,也不说好了。

田鼢没有察觉,继续念着他的保荐人名单:“授原杜祖为南阳太守,朱玄为长沙王相……”

武帝已经不能再忍,打断他,愤愤问道:“你想用的人委任完了没有?朕身为皇帝,也想自己委任几个官员呢!”

田鼢一愣,脸上有点下不来,他斜睨了几个大臣一眼,见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便又说:“那好,臣有另一件事想请皇上恩准,臣的住宅太狭窄,想请皇上将考工室的那块官地拨划给臣,以供臣扩建之用。”

武帝勃然变色,冷冷地说:“你何不将朕的武库也一齐占领呢?”

田鼢呆在那儿,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

武帝冷眼看着他,突然又变得笑嘻嘻的,对其他几个官员挥挥手说:“你们可以走了,朕还有几句话想单独对武安侯说一说。”

官员们喏喏而退。

武帝站起身,背着手踱来踱去,不时斜睨田鼢一眼。

田鼢越来越惊恐,不敢抬头与武帝对视。

武帝突然在田鼢面前站定,紧盯着他,说:“舅舅怎么好象急于要将世上的一切好东西立刻据为己有似的?如此迫不及待,简直就象是不能再活到明天了!”

田鼢跪倒叩头:“臣知错了,请陛下恕臣贪婪之罪。”

武帝脸上带笑,语气却是冷冰冰的:“你是朕的亲舅舅,多大的罪过也是可以饶恕的。只是,那些冤死的鬼魂,不知是不是也能够象朕一样宽宏大量?”

田鼢的脸色急剧变化,时而惨白,时而铁青,浑身如筛糠般颤抖。

武帝似乎十分欣赏他的恐惧,继续说道:“朕听说魏其侯临死前曾发誓,说他死后化为厉鬼也要取舅舅的性命。舅舅您知道这事吗?朕想,恐怕还有灌夫和赵绾、王臧他们几个,都有可能随时登门来拜访舅舅的吧?”

田鼢突然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武帝绕着他转了一圈,摇摇头,对外面喊道:“来人!将武安侯送回家去吧!”

宦官们连忙进来,将田鼢抬了出去……

 

丞相府。

田鼢精神错乱了。

他跪在榻上,满脸恐惧之色,不时向左叩一个头,又向右叩一个头,嘴里嚷着:“我有罪,我该死!”

家人围在他身旁,束手无策。

突然,他好象清醒了一点,问:“现在是什么季节?”

家人:“刚刚开春。”

田鼢:“刚刚开春?”他朝着天空嚷着:“刚刚开春,春季不执行死刑,你们不能杀我!”

仆人引进一个巫师。

田鼢一见,吓得直往后缩,连连叫道:“皇上派人抓我来了!皇上饶命!我没有谋反,没有谋反哪……”

家人将他按住。

巫师燃起香烛,手执桃木剑,作法。

巫师忽地将木剑左指一下,右指一下,大声叫道:“我看见了,丞相身旁有两个鬼魂!”

家人忙问:“是哪两个?”

巫师:“左边是窦婴,右边是灌夫,两个鬼魂缠住丞相,要他偿命!”

家人听了,一齐跪下,叩头说:“老侯爷,灌将军,求你们饶了丞相,饶了丞相吧!”

巫师:“你等闪开,让我来驱鬼!”

他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含一口符水在嘴里,猛地喷吐在田鼢脸上,用木剑一指,嘴里喝道:“疾!”

说也奇怪,那田鼢被冷水一激,真的安静清醒过来,疲惫地躺下。

家人都来拜谢巫师。

 

街头。

太后装饰华丽的凤辇驶过。

车窗内可见王太后忧心忡忡的脸。

 

丞相府门前。

一辆官车驶来,停住。

张汤下车,向门里走去。

 

田鼢榻前。

巫师:“两个鬼魂被我施法暂时赶跑,他们恐怕还要来的,待我守候于此。”

正说着,门外报:“御史张大人到!”

家人赶快迎接。

张汤进来,直趋榻前,执着田鼢的手,道:“丞相,皇上命我看望您来了!”

田鼢完全清醒过来,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坐起来问道:“皇上怎样说?”

张汤:“皇上说……”他看看周围的人。

田鼢无力地挥挥手。

家人及巫师都退下。

张汤附在田鼢耳边低语……

 

门外。

张汤出门上车,车夫挥鞭驱马。

车刚一启动,张汤就看见远方太后的凤辇驶来,他连忙叫道:“快!向这边绕道走!”

车夫勒转马头,向另一方向驶去。

凤辇驶过来,停住。

王太后边下车,边有些奇怪地看着远去的那辆车。

 

田鼢榻前。

田鼢呆呆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忽然,他猛地爬了起来,嘴里狂叫:“我有罪啊!我罪该万死!”

巫师赶快跑进来,又喷符水在他脸上,舞剑驱鬼。

田鼢闹得更凶。

太后恰在此时走了进来,一见这情况大惊失色,急趋近榻前,问道:“弟弟,你这是怎么了?”她转身对巫师说:“你、你快快施法呀!”

巫师无奈,放下木剑,叹道:“丞相的病不是我的法力能治好的了!”

田鼢狂笑:“治不好,救不了!让我去死吧……”

他猛然咬断自己的舌头,身子向后一挺,嘴角汨汨流淌出鲜红的血浆。

王太后扑过去嚎啕大哭:“弟弟呀!你不能就这样死啊!”

她突然一头栽倒在榻前,昏厥过去。

家人们又哭又叫,乱成一团……

 

长乐宫。

平阳公主和修成君(俗女)分头匆匆走来,在宫门前相遇。

平阳公主:“大姐!你也得到消息了?”

修成君:“我一大早就听说太后突然病了,赶紧进宫来探望。”

平阳公主忧心忡忡地:“舅舅刚刚发急病而死,母后又病倒了,恐怕凶多吉少啊!”

二人说着,走进宫去。

 

内宫。

王太后躺在榻上,已是奄奄一息。

武帝侍奉在榻前。

宫女都肃立在侧。

御医奉上汤药。

一名宫女接过,正欲给王太后,武帝接过。

武帝用勺尝了尝汤药。

他亲自一勺勺喂给太后吃药。

旁边的宫女,御医都为之动容。

这时平阳公主和修成君匆匆走进来,跪倒在榻前:“母后,您怎么样了?”

王太后:“你们都来了……我只怕是大限临头了……你们还有什么要求皇上办的事情……就当着我的面对皇上说吧……我也好最后为你们求求情……快说吧……”

平阳公主泣道:“母后以卑微的出身,在宫廷之中站稳了脚跟,把天下最大的荣华富贵赐予了我们姐弟。我别无所求,只求天地鬼神保佑母后早日康复!您万万不可抛弃我们姐弟而去啊!”

王太后勉强苦笑:“谢谢你的孝心了……我对你只是担心一点……你丈夫新丧,你还年轻,长期寡居日子难熬……皇儿,日后若有合适的人,别忘了给你姐姐作主……”

武帝忍泪:“儿臣记下了。”

王太后向修成君招手:“俗女,你呢?……”

修成君早已哭得泪人儿一般,她扑上前去,握住母亲的手,说:“俗女原以为今生今世只能孤苦无依地生活在贫贱之中,做梦也没想到还能得见母亲慈颜,并且享用皇家的荣华富贵!我还敢有什么奢求呢?”

王太后也流下泪来:“俗女啊,为娘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就再提一个要求,让为娘为你最后做一件事吧……”

修成君哭着叩头:“我只有一件心事,求母亲向皇上说情:我的儿子蔡仲倚仗自己是皇上的外甥,结交豪强,在长安城内外横行无忌。我虽然极力约束他,但他已经被娇宠惯了,总不见效。我十分担心他日后犯法,终会不得善终!请母亲和皇上作主,为我的儿子留下一条活路!”

王太后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滴落下来,她静默片刻,对武帝说:“皇儿,这事你看如何是好?”

武帝沉吟:“母后,大姐,这事一方面碍着亲情,一方面碍着律法,颇使朕为难……这样吧!请大姐预先向国库交纳一笔钱财,若外甥果真犯下重罪,朕可以赦免他不死。你们看可好?”

修成君连忙向武帝叩头:“臣妾谢皇上大恩大德!”

王太后喘息着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对皇上说……”

平阳公主和修成君再次向王太后叩拜,退下。

宫女、御医等也鱼贯退下。

王太后望着武帝,眼神极为复杂。

王太后:“彻儿,娘有些话想和你说……”

武帝:“母后请讲。”

王太后:“不要叫我母后,你就象平常老百姓那样,叫我一声娘吧!”

武帝跪于榻前,动情叫道:“娘!”

王太后泪水盈眶,抚摸着武帝头说:“娘的死期就在眼前了……娘一旦撒手西去,放心不下的唯有彻儿……”

武帝正欲说什么,王太后止住他,接着说:“我知道我的彻儿天资聪颖,没有人比得上。但娘走后,谁还会来一心一意疼你、帮你呢?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了……”

武帝:“娘千万不要这样说,娘能活到一百岁!”

王太后叹口气,说:“你也不要挑那些舒心的话说给我听,娘这一辈子也算是女人中最幸运的了,儿当皇帝,自己贵为太后,眼见得还是个善终。只可惜你舅舅死得令娘伤心……”说着,她的泪水便掉下来。

武帝赶快劝慰:“舅舅是在病中受惊吓而亡,娘不必这样伤心。”

王太后:“他受什么惊吓?受谁的惊吓?”

武帝:“他们说是受了窦婴和灌夫两个鬼魂的惊吓。”

王太后:“两个死鬼魂能吓死一个活丞相?这也就奇了!”

武帝:“娘……”

王太后:“娘心里明白,或许窦婴和灌夫能把你舅舅吓病,恐怕只有你,才能把他吓死!”

武帝:“娘这话从哪里听来的?”

王太后喘息着说:“你不要管我从哪里听来的,娘要是这点能耐都没有,岂能在这风波险恶中活到今天?”

武帝不做声了。

王太后:“你让张汤对他说了些什么?”

武帝:“那年淮南王进京朝见,舅父到灞上去迎接,对淮南王说:‘皇帝现在还没有儿子,您最英明,又是高皇帝的孙儿,一旦皇帝去世,不是由您继承皇位,还有谁呢?’淮南王听了大为高兴,送给他许多金银财物。”

王太后震惊地:“觊觎宝座,这是要灭族的呀!”

武帝:“我正是让张汤把这话对他说了。”

王太后闭上眼睛沉默很久,才说:“你为什么不早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呢?”

武帝:“我也刚听说。而且,我以为不应当把这件事告诉娘。”

王太后:“为什么?”

武帝:“我若告诉了娘,娘该怎么办呢?下令诛杀舅舅,连同他的全家人吗?那会陷娘于不义;包庇舅舅吗?愧对刘氏祖先宗庙,那会陷娘于不忠;而陷娘于不忠不义,就是我这个作儿臣的最大不孝了!所以,我不能将这事告诉娘,也不能张扬,而是私下了断,让舅舅一人去承担他的罪过吧!”

王太后一听,枯黄的面容竟泛起一丝红晕,激动地说:“彻儿,你扶娘坐起来……”

武帝赶紧扶起王太后,让她斜靠在榻上。

王太后用手抖抖颤颤捧着武帝的脸,端详着说:“当初娘怀你时,梦见一轮红日投奔我怀中,便知你有大造化。几十年来,娘历尽艰险,好多次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为了你,娘支撑着活了下来,熬出了头……”她喘息起来。

武帝忙让她靠着自己,轻轻给她捶着背。道:“娘,你慢慢说!”

王太后:“刚才娘还说,娘一旦撒手西去,对你放心不下。如今看来,娘的彻儿真正长大了,娘的彻儿将会是比历代皇帝更了不起的皇帝,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娘可以笑着……去见……你的父皇了……”

她面含微笑,身体渐渐往下滑落……

武帝泪水夺眶而出,哭喊着:“母后,娘!”

他猛地跪倒在地。

这时,一个宫女却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嘴里嚷道:“皇上,皇上!卫娘娘生了!生了个男孩!”

 

晨光熹微。

建章宫。

钟鼓齐鸣。

武帝和卫子夫端坐御座。 

卫子夫皇后穿戴,因为激动和兴奋,面色红润,光彩照人。

武帝:“卫子夫懿德贤淑,温良恭谨,册立为皇后, 皇子刘据,册立为太子。”

众大臣:“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为庆贺册立皇后和太子,着大官丞屠宰牲畜,明日一早,将肉分赐给百官!明早,你们大家都到宫前来领取自己的一份肉吧!”

群臣齐呼:“谢陛下赏赐!”

 

寝宫。

武帝一进屋,还来不及卸去冠戴,便大声嚷道:“快将太子抱来!”

宫女赶快抱来太子。

武帝接过孩子,端详着婴儿粉嫩的脸蛋,忍不住亲了又亲,对卫子夫说:“朕也有了儿子,实在是太高兴了!”

卫子夫:“我看皇上这些天一直很高兴!”

武帝:“对,朕现在感到身心格外轻松,没有任何的羁绊,而且浑身都充满了一种蓬勃的力量,如东方的大鸟,要作冲天之飞了!”他说得激动,手臂挥舞,将抱着的孩子抛了起来。

孩子哭起来。

卫子夫忙接过孩子,说:“看皇上高兴的!您别吓着了据儿!”

武帝哈哈大笑,说:“朕的儿子,怎会那般胆小。”

卫子夫娇嗔地瞥武帝一眼,说:“看皇上说的,他才是几个月的小娃娃呀!”

武帝心一动,看着卫子夫丰润娇美的脸,笑着说:“自从你生了据儿,朕一直没在你这儿歇息过,今夜就宿在你这儿,如何?”

卫子夫又羞涩又欣喜地说:“臣妾当尽心侍奉皇上。”

宫女上来,抱走太子。

武帝拥卫子夫入帐。

极尽缱绻……

 

次日清早,宫前。

廊下已经挂好了一排新鲜的牛肉。

许多官员等候着。

张汤在对公孙弘说:“这大官丞不过是给皇上管厨房的,官不大,架子却不小!让我们等了这么久,连面都不露!”

公孙弘:“人嘛!总要寻找一点心理安慰。平常谁也不会把一个小小的大官丞放在眼里,那么他就借今日这个机会表现一下,他也有不可缺少的时候。”

汲黯在一旁冷冷地说:“二位何必将别人想象得如此阴暗?难道自己就从来不曾让别人等候吗?”

东方朔在旁边转来转去,突然走到廊下,转身对大家说:“各位同僚!你们的地位都比我东方朔高,自然耐心也就比东方朔要好。今天天气很热,我们都应该及早回家休息。再说,万一肉腐臭了,岂不使皇上赏赐我们的美意落了空?因此,东方朔决定自己动手割取一份,先在此拜谢皇恩啦!”

他说着跪下,向宫内的方向拜了三拜,立起身来,从腰间拔出短刀,昂然走上前去,一刀刺进牛肉,豁然破开,割下一大块来,提着就走。

百官不禁哗然……

 

内宫。

张汤急匆匆地走进来,向宦官说:“请报告皇上,张汤有事禀报。”

宦官应着进内传报,不一刻出来说:“皇上请张大人进去说话。”

张汤点点头,走了进去。

 

内室。

武帝还躺在榻上,伸着懒腰打哈欠,问:“你怎么还没有领肉回家去呀?”

张汤在榻前跪下,说:“臣正是为了肉的事情来向陛下禀报。”

武帝奇怪地欠起身来:“肉怎么了?不新鲜吗?”

张汤:“不是。是有人不等大官丞到场分肉,竟然擅自动手割取。臣认为,这是对陛下赏赐最大的不敬,理应严办!”

武帝闭上了眼睛:“且慢!先让朕猜一猜,他是谁?……哈!准是东方朔!对不对?”

张汤愕然道:“陛下已经知道了?”

武帝顽皮地摇摇头,笑道:“直到你进来之前朕还在做梦,怎么会知道?这种事除了东方朔,还能有第二个人干得出来吗?好了,你去把他给我叫来,朕亲自处置他。”

张汤:“臣以为不必劳陛下费神,由御史查办即可。”

武帝不耐烦了:“叫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嘛!罗嗦什么!”

张汤赶紧叩头:“是,臣马上派人去传东方朔。”

 

街头。

东方朔背着手,迈着方步向前走。

一个衣着破旧的人追上来喊住他:“东方兄!别来无恙?”

东方朔看看他:“哟,原来是主父偃啊!看你这样子,是越发的穷愁潦倒了?”

主父偃(出字幕):“其实我不过是得不到晋见皇帝的机会罢了,一旦让他见到我这样的奇才,得到富贵对于我来说岂不是象探囊取物一般轻易的事吗?”

东方朔笑了:“世上人都说我东方朔轻狂,今日我总算遇到一位同道之人啦!你敢与我一同进宫吗?我可以作你的引荐人。”

主父偃大喜,对东方朔深深一揖:“我若得到皇帝赏识,必报东方兄引荐之恩!”

东方朔板着脸说:“不过我要先说清楚,今天皇上召见我,是因为我犯了一点不大不小的过失。你跟我一起进宫,不见得能沾光,倒恐怕要沾些晦气的噢!”

主父偃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你看我这样子,还怕沾别人的晦气?你不怕沾我的晦气就行了!”

东方朔:“这样最好!两个倒霉鬼,晦气互相冲克,说不定反而大吉大利!”

主父偃笑道:“对对对!来,我家里还有件好东西,你帮我抬去,献给皇上,必能给你我带来好处!”

东方朔:“什么重物?竟然要抬?”

主父偃拖着他:“来吧来吧!你何必问那么仔细……”

 

宫门。

东方朔和主父偃用一根粗大的木杠抬着一个青铜大鼎,气喘吁吁地走进宫门。

守门士兵上前拦阻:“东方大人,你们这是抬的什么东西?未经上面点头,小人不敢随便放行!”

东方朔喘着气,指着主父偃说:“我且把这人这物全交给你看守,人不许跑了,东西也不许丢了。我一个光人儿进去,不犯你的规矩吧?”

士兵笑了:“大人您真会逗笑儿,小人帮您好好看着就是了。”

东方朔冲主父偃眨眨眼睛:“你两条腿儿,鼎四条腿儿,一共六条腿儿,全给我戳在这儿别动!本官见驾去了……”

主父偃看着他的背影,哑然失笑。

 

内宫。

东方朔跪在武帝面前,说:“臣愚顽之人,今天又犯了过失。现在我非常后悔,特奉旨前来向陛下请罪。”

武帝:“朝廷之中,上有君主,下有百官,应该各司其职,各守本份。先生为什么越俎代庖,自己割肉?这算是饱读诗书的人应有的行为吗?”

东方朔叩头道:“臣是当着百官的面割的肉,所以也请陛下召集百官,让臣在大家面前公开谢罪吧!”

武帝点头:“看来你这次倒是真心悔过,好吧,朕就为你专门召集一次廷议。”

 

钟声大作。

百官急匆匆走上殿堂。

大家互相议论着,不知为了何事。

武帝坐上御座,说:“今天早上,东方朔私自割取朕赏赐的牛肉。刚才他已经向朕认错了。现在应他自己的要求,特向百官谢罪。东方朔,你自己来说吧!”

东方朔走到丹墀之下,先恭恭敬敬冲武帝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对着百官,满面沉痛地说:“东方朔啊!东方朔!你既然接受皇帝的赏赐,却又擅自动手割取牛肉,这是多么的无礼啊!而且你以一个侍郎的小官,敢于当着九卿高官的面,挺身而出,拔刀取肉,这需要有多么大的勇气啊!你自己取肉,却仅仅只拿该得的一份,这又是多么的廉洁克己啊!你取了肉,并不准备独自享用,而是记挂着朋友,这更是何等的仁义啊!所以,东方朔,你岂敢说自己无罪吗?”

百官们早已忍俊不禁,轰堂大笑起来。

武帝更是笑得不可开交,指着东方朔叫道:“哈哈哈!原来这就是先生所谓的谢罪呀!”

东方朔转回身,再向武帝施礼:“臣所说的记挂着朋友,并非虚词。我已经将这位朋友带到宫门之外,他还有一件宝物要进献给陛下呢!”

武帝止住笑,说:“那先生就赶紧把你那朋友叫进来吧!”

东方朔施礼后转身出殿。

百官仍在议论纷纷。

张汤出列,愤愤地说:“臣以为东方朔假说谢罪,骗陛下召集百官,是戏弄皇上和大臣!必须治罪!”

武帝却不以为然地笑笑:“你不要小题大作,东方朔滑稽成性,于朝政无害,不过是调节气氛而已。这又能算是什么罪呢?”

 

宫门前。

主父偃正等得焦躁,见东方朔跑来,忙迎上去,问:“怎么样?”

东方朔二话不说,抓过杠子就要抬大鼎:“还问什么!快走吧!”他又转身向守门士兵喊道:“皇上已经恩准了,要看这东西!”

士兵们连忙跑过来,抢过杠子:“既是皇上叫抬进去,就该我们来抬,何劳大人亲自动手!”

几个人抬的抬,跟的跟,向里走去……

 

大殿。

武帝和百官看着抬上来这么一个大家伙,不禁一阵骚动。

武帝:“喂!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主父偃跪下叩拜:“陛下,这是小人家乡的农夫挖地时从土里刨出来的。”

武帝打量着他,见他衣着寒酸,人倒显得精明干练,便问:“你就是东方朔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主父偃,齐国人,遍游天下,久居京城。因得了这个宝鼎,急想献给皇上,却无缘得见天颜。今日幸亏遇着东方朔,才如愿以偿。”主父偃说罢又连连叩头。

武帝走下丹墀,围着大鼎转了两圈,扭头问大臣们:“你们都来看看,这确实是个宝鼎吗?大概出于什么时代?”

群臣都围了过来。

只见阳光映射在鼎上,焕发出光彩。

公孙弘惊喜地:“这鼎上有细纹,却又没有款识,鼎的形状古朴奇异,这绝不是一般的鼎,真的是一只宝鼎啊!”

汲黯:“古代伏羲氏作神鼎一座,一统天地;黄帝作宝鼎三座,象征天地人三才;大禹收集九州的金属,铸成九鼎。圣明的时代,才可以制鼎。这座鼎应是周鼎,是上天特意赐给陛下的!”

武帝听了,面露喜色。

这时主父偃却说:“这并非周鼎!”

武帝:“汲黯是很有学问的人,他说是周鼎必有道理。你凭什么说这鼎不是周鼎呢?”

主父偃:“天子德行昭著则祥瑞自出,宝鼎出世,这表明天要兴我大汉,所以这宝鼎应该是汉鼎,而不是周鼎!”

武帝一听,大为赞赏,道:“说得好!你将宝鼎献给朕,朕应当如何使用它呢?”

主父偃:“陛下应该将宝鼎供奉于皇室宗庙,作为朝廷祭祀大典的礼器。”

武帝点头:“对。”

主父偃:“陛下今得宝鼎,这是上天降下的祥端之兆,说明陛下可以和神相通,应该考虑进行封禅的大典了!”

武帝:“哦?”

主父偃:“不过,陛下封禅之前,还应完成九件事情,才能称得上是尽善尽美。”

武帝:“哪九件事?”

主父偃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章:“微臣已尽书其上。”

武帝接过,道:“朕看你应答出众,确有才能,赐你为侍郎吧!”

主父偃:“微臣叩谢陛下!”

 

内殿。

武帝在览阅主父偃的上书。

主父偃的声音:“微臣上书所言九事。一曰推恩策。就是叫诸侯王把土地分给所有的王子,既可以显示皇帝、诸侯王的恩德,又可以削弱藩王的力量,从而加强皇上的集权。这比以前晁错提出的‘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说法要名正言顺得多,也易于推行得多……”

武帝看着,不禁点头。

主父偃的声音:“二曰徙民策。就是把各地的豪强地主和作乱头目迁到新建的茂陵,对内充实京师,对外销除奸猾,不必杀人便可除害……”

武帝拍案叫绝:“太好了,来人呀!”

内侍赶快趋前。

武帝:“传朕旨意,擢升侍郎主父偃为谒者,叫他立刻进宫来见朕!”

内侍:“遵旨!”

 

已是掌灯时分。

武帝放下奏章,迫不及待地问侍从:“主父偃怎么还没有来?”

正说着,门外报:“谒者主父偃奉宣见驾!”

武帝:“宣谒者……不,宣中郎主父偃进来!”

主父偃进殿,叩谢道:“微臣一日之内擢升三次,实乃不世之幸遇,叩谢陛下!”

武帝却情不自禁地说:“你原来在哪里呀?朕与你真是相见恨晚!”

听武帝这样说,主父偃感激涕零,叩头不止。

武帝:“你且起来,朕要与你作彻夜长谈!”

内侍点燃灯烛。

烛光下,武帝与主父偃均盘膝而坐,作彻夜长谈……

 

大殿。

武帝对群臣宣布:“主父偃上书言九事,朕采纳八条。特封主父偃为中大夫!”

众大臣一听,不觉交头接耳道:

“一日之内,擢升四次,这恐怕是亘古未有的事了!”

“主父偃原来穷困潦倒,人家连一贯钱也不肯借给他,今日暴发,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武帝见群臣议论,有点生气,道:“你们说什么?”

群臣吓得都不敢吭声了。

只有汲黯还在对旁边的大臣说着什么。

武帝:“汲黯,你在说什么?”

汲黯道:“我说陛下用人好像堆柴禾,后来的反而堆在上头!”

武帝沉下脸来:“朕好久没有听汲黯发表怪论了,如今又在这里胡说八道,大放厥辞。你下去吧!”

汲黯面无惧色,躬拜武帝,出殿。

武帝:“看来人真是不可一日不读书,却也不可天天读死书。今天汲黯说话如此粗鲁,竟把柴禾来比大臣,究竟是书读得太多了呢?还是读得太少了呢?朕简直弄不明白啦!”

张汤奏道:“汲黯屡次冒犯圣颜,请陛下将他交给臣下狱治罪!”

公孙弘:“臣完全赞成御史的意见!”

武帝:“汲黯这人,并没有过人的才能。但他那种守护信念坚贞不移的憨直,却不是任何武力和权势动摇得了的。古人曾经说,国家必须有敢于犯颜直谏的大臣,才能使君主少犯过失,朕看汲黯就近似于这种人。所以,让他去胡说几句吧!何必治他的罪呢?”

张汤和公孙弘一听,不觉面露羞愧之色。

东方朔却出列说:“汲黯说陛下用人好象堆柴禾,臣对此不敢苟同。臣认为陛下从来是量才用人,赏罚分明。比如说,主父偃乃是臣向陛下推荐的,今天他已经作到了中大夫的高官,说明东方朔有伯乐之才。所以臣从今日起,必然也会被陛下擢升到与主父偃相同的等级。否则岂不要让天下人笑话,说:伯乐虽识马,却反不如马了吗?”

武帝哈哈大笑:“好好好!朕就按你说的,拜你为大中大夫,兼给事中,你满意了吗?”

东方朔叩头:“臣祝贺陛下又作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

武帝笑着摇头:“狂妄如东方朔,可以算是天下无双了!而机智如东方朔,也可以算是天下无双了!好了,”他变得严肃起来,“今日临朝,本是要与众卿商议一件大事的。”

群臣肃然聆听。

武帝:“自田鼢暴死以来,丞相之位又出现空缺。朕认为,从此不必拘泥于祖宗成法,非宗室列侯者,只要品行高尚,才能出众,就可以担任首辅大臣!请众卿合议,为朕选拔一位足以孚众的人才!”

群臣都沉默不语,神态各异。

武帝:“众卿若是提不出合适的人选,朕自己提名一人:江都王相董仲舒!”

群臣中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在轻声议论。

武帝:“着有司立即派人前往江都,专程迎接董仲舒进京!他并不是唯一的人选,若另有贤明之士,众卿可以随时向朕推荐!”

群臣齐声道:“谨遵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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