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卷二:(第五集)
作者:虫二
|
|||||
第五集 一排举哀的号角仰天长鸣。 宫殿四面招魂幡低垂微扬。 文武百官一律身着丧服,垂首躬身,鱼贯进入大殿。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素服孝冠的少年。 画外音:“公元前141年,汉景帝崩。太子刘彻即帝位,年仅十六岁。他就是以文治武功彪炳于史册的汉武帝。自此,开始了他长达五十五的统治生涯,并将大汉皇朝推上了极盛的顶峰……” 武帝步上丹墀,端坐于龙座之上。 百官分列阶下,行礼如仪。 一宦官宣读诏书:“大汉天朝自高祖开基,历孝惠帝,孝文帝,至先帝孝景皇帝,顺天应人,天下大治。先帝在位一十六年,恩泽于万民,然天不假寿,竟英年仙逝。朕以弱冠之年,承天命,绪国脉,深恐思之不慎而行有不端,乃至伤及国本。自今日起,自当恭谨勤勉,敬天地祠鬼神,祈佑我大汉国运永昌。尔等身为人臣,更应 百官三呼万岁。 武帝:“田鼢。” 田鼢出列:“臣在。”(出字幕:“田鼢,王太后同母异父弟”) 武帝:“我母后今已被尊为太后。你虽然不是与太后同父,却也是朕的外祖母 田鼢叩拜:“谢陛下隆恩。” 武帝:“魏其侯窦婴。” 窦婴已是须发皆白,躬身出列:“臣在。” 武帝:“你是三朝老臣,又是朕的祖母窦太皇太后之侄,是朕的表叔。朕初即位,年少才疏,你理应担当辅佐重任,朕任命你为丞相,请你与武安侯等速议当今之急务,条陈奏朕。” 窦婴:“臣已老朽,不堪重用,请陛下另择贤明。” 武帝:“难道你还因当年我皇兄废储之事耿耿于怀吗?”其语气中颇带压力。 窦婴连忙跪下:“臣不敢!确因身心交瘁,恐有误圣上所托。” 武帝:“你努力去做就是了,我虽然年幼,心中自然有数。” 窦婴叩首:“既然如此,臣敢不从命。” 宦官呼叫:“退朝──!” 夜宫中曲折的长郎上一盏灯笼在移动。 是武帝陪同年已近四十岁的王太后(王美人)在缓步行走,他们身边上有两名宫女相随。那昏黄的灯火在漆黑如墨的夜色背景中点染出一缕温馨的母子亲情。 王太后:“真好象一场梦啊!我年轻时仅因为相面的人一句话,说我要生天子以母仪天下,才费尽心机入宫,作了你父皇的妃子。哪料得到今日一切竟真如那相面人所说……啊,倒反让我觉得……这全都不象是真事了!” 武帝:“母亲,这全是真的!这就是天命!儿臣今天已经是大汉天子了!” 王太后:“是啊……可是皇儿啊,你小小年纪哪知道这宫廷中的险恶!就好比大海中行舟,看似风平浪静,却随时要防风暴从天而降。” 武帝:“儿臣谨记在心了。母亲,这也就是你今晚要探视祖母的原因吧?” 王太后笑笑:“孩子,你够聪明!你祖母太皇太后一直恨我们母子。她虽然已是风烛残年,但朝中权臣很多仍唯其马首是瞻。所以……你还应该乖巧一些才行。” 武帝深深颔首。 灯火在夜的长廊中移动…… 窦太皇太后宫内。 窦太皇太后盘坐在蒲团上,一双瞎眼盯着前面,她明明看不见,却又给人一种看穿一切的可怕的错觉。她老多了。 她对面坐的是已成半老徐娘的长公主刘嫖,从此后她应该被称为“窦太主”了。旁边陪坐的,就是花容月貌,然而骄横之气时时流露于眉宇之间的当今皇后陈阿娇。 窦太皇太后口气平缓,却暗含着讥刺:“嫖儿,你现在总好算是事事如愿了。阿娇,这当上了皇后比当太子妃……有些什么不一样啊?” 阿娇冲瞎眼奶奶做个鬼脸,根本不答话。 窦太主连连使眼色,让她回话,阿娇干脆将脸扭向一旁。 窦太主赶紧自已答话:“妈!都快十年的事儿了,您还耿耿于怀啊?” 太皇太后:“其实我挺想得开。我这辈子几十年就这么一眨眼地过去了。我啊,皇后也当过了,太后也当过了,唉,就是不该活得太长,现在竟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又先我而去了……唉,还要当什么太皇太后!阿娇啊,你现在才刚当上皇后,别光老是觉得心花怒放的,我是过来人,告诉你,没意思!” 阿娇竟撇嘴哼了一声。 太皇太后笑笑:“我知道你听不进去。可你记住我一句话──任何时候千万别忘了自己是女人,特别是在你那个小皇帝男人面前!” 窦太主:“妈!您说的这些阿娇能听懂吗?连我听着都玄乎!您啊,别把什么都看得那么玄机深奥的,行不?” 太皇太后“行,行!反正该当皇帝的没当上,不该当的已经是皇帝了,我瞎老婆子只能认账!不过嫖儿,我大汉朝从高祖开基到文景之治,能太平这么久靠的全是黄老之术。轻徭薄赋、无为而治,这才是长治久安的正道!我听说那小皇帝一登基就要各郡国举荐贤良文学之士?如果把些左道旁门,邪说异端的读书之人招了进来,弄不好要动摇大汉国本的啊!若是那样,我老婆子虽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恐怕也要为祖宗的法度跟他拼个鱼死网破了!” 她边说边颤巍巍立起来,神色严厉如一只抖搂起最后的力量欲作一搏的衰老的母兽。 窦太主张口结舌,慌忙站起去扶她:“妈……” 就在此时,一小宦官急步进来报告:“太皇太后,王太后和皇帝驾到,现已候在宫门之外。” 太皇太后喘息了几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叫他们进来。” 小宦官喏喏退下。 窦太主扶太皇太后坐下,抚着她的胸口,说:“妈,他们来了,您可千万不要……” 太皇太后这时已全然放松下来,说:“你也太小看你妈了!我就那么没有城府?” 被刚才一幕吓住了的阿娇也依偎过来:“祖母,不管怎么样,您可别忘了我现在是他的皇后,您不是最疼我吗?” 太后太后用指头戳她的额头:“我疼你,你疼不疼我?连话都不愿答我!” 阿娇嗔笑:“嗯──我就是有点小脾气嘛!那也是从小被您和我妈给惯坏的! ” 三人正笑着,王太后与武帝走进来。 二人同声:“恭请母亲(祖母)大人圣安!” 二人同跪在太皇太后前叩拜。 太皇太后满脸慈祥,向前摸索着:“快起来,快起来!彻儿,让我摸摸,当了皇帝,是不是长高了?长胡子了?” 武帝看王太后一眼,见母亲正使眼色,忙凑上前去,偎到祖母怀中。太皇太后摸来摸去,哈哈笑了:“还那样,嘴上没毛!” 窦太主忙凑趣道:“陛下,祖母是叫你办事要牢靠!” 武帝连忙说:“事事有太皇太后训示,孙儿努力去做就是了。” 王太后:“母亲,彻儿与我能有今日,全托先帝和您的眷顾。现在彻儿登基年龄太小,朝中大臣们议论,要恭请您摄政,儿臣也觉得甚好,不知您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胡说!且不说我看又看不见,走也走不稳,就说以我这太皇太后的身份干预朝政也说不过去吧?你是太后,皇帝是你生的,加上你正当年,要摄政也该非你莫属啊!” 一旁阿娇也不管眼前的几位长辈,歪斜着身子几乎要躺进武帝的怀里。窦太主朝她瞪眼,她反瞪其母,自顾依在武帝肩上。武帝一边冲她笑笑并以表情向窦太主示意“拿她没办法”,一边非常注意地听母亲与祖母的对话。 王太后:“母亲应知道儿臣从不关心朝政,哪里管得来那些天下大事!既是母亲这么说,我就勉为其难担着这摄政的虚名,但恐怕事无巨细总得要叨扰您。您身历四朝,阅尽世态人情,千万不可置儿臣和皇帝于不顾啊!只是想到让你以垂老之身还要为国操劳,儿臣惶恐不安。” 窦太主哈哈笑道:“妈!你听了这番肺腑之言,总该承认,我这位亲家母,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大仁大孝之人了吧?有这样的太后摄政,加上皇帝天纵英明,定能年少有为!” 太皇太后不冷不热地笑笑:“就这么定了吧,皇帝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是逢大事难以决断的时候来问问我就行了。” 阿娇撒娇推武帝:“你听见没有?” 武帝赶紧伏地:“孙儿谨遵祖母慈命!” 王太后与窦太主相视会心一笑。 便殿。 武帝召见窦婴、田鼢、赵绾、王臧四人。(后两人出字幕:“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 武帝:“几位爱卿,朕嘱托你们所议当今急务,已经写好了条陈吗?” 窦婴递上帛书:“老臣与太尉田鼢、御史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连日相议,已写就条陈呈陛下御览。” 田鼢抢着说:“陛下,臣等认为,高祖立汉,接受秦朝滥用严刑峻法,致使天下积怨鼎沸,终于二世而亡的教训,乃尊崇老庄道术,以无为而达到天下大治,这原是有深刻的道理的。然而物极必反,朝廷无为,则藩王豪强就无所不为。先帝在世时吴楚七王之乱就是明显的例子。陛下新登基就要策问贤良文学之士,一定是想要有所作为,那么就应该弃黄老之术,改宗儒家学说。儒家圣人孔子著《春秋》,论兴亡,声名不在老子之下,而他所修订的《五经》更是君王治世的必读之书!” 武帝:“儒学?嗯──,朕也悄悄读过一些,因太皇太后厌恶儒学,朕一直没有机会深入研习。请卿等细细道来。” 赵绾:“臣自幼学儒,体会最深的是孔子主张以礼教治天下。尊卑有序,各安其位,任何人都不能僭越本份,于是天下自然太平无事了。” 武帝:“很有道理。那么,具体怎样使每个人安于本份呢?” 王臧:“孔子毕生鼓吹克已复礼,这是因为必须有严格的礼乐的形式,才能感召臣民循规蹈矩。臣认为,古代圣明的帝王们,之所以要设立明堂辟雍,正是为了树立朝廷的威严,教化子民,这不就是达到天下大治的方法吗?” 武帝:“什么是明堂?什么是辟雍呢?” 王臧语塞:“这……臣只是从书中读到过,不知其详。” 田鼢:“这里窦丞相年齿最长,或能知道一二吧?” 窦婴:“明堂是天子颁布政令,举行祭祀大典的地方,传说在泰山脚下还有周代遗留下来的废墟。想必,那一定该是一座非常雄伟堂皇的庙宇吧!至于辟雍,老臣只知道是周代朝廷所设立的太学,那里一定是集中了最有德行学问的长者来教导有志于为国效力的年轻人。陛下,请您想象一下,在明堂之中祭告皇天后土,把大汉天子的威德淋漓尽致地演示给臣民百姓,谁敢不畏服?在辟雍之内向青年们讲授《春秋》大义,使读书人人人都激发出努力为国尽忠的热情,那将会使大汉的礼教产生多么强大的感召力!一定能不动刀兵却迫使四方夷狄之邦臣服于汉。能如此,陛下定能成为与古代的尧舜并列的英明之主啊!” 武帝兴奋起来:“太好了!你们说得太好了!我们为什么还不马上就这么去做呢?” 窦婴:“陛下不可操之过急。凡事欲速则不达,更何况陛下年少,上有太后摄政,而太后之上,不是还有太皇太后吗?” 武帝有些泄气了:“太后倒是会支持我们,可太皇太后素好黄老之学,恐怕……” 赵绾:“陛下,君王在大事上应该有决断一切的气概。孔子说,唯小人和女子为难养也。臣认为,此事不必请示东宫,让太皇太后颐养天年好了……” 王臧暗中拉赵绾袍袖,以目示窦婴。 窦婴正色道:“你们不要以为太皇太后是我的姑母,我会在她面前说不利于你们的话。我们今天议的是强国固本的大计,而且所议的又是由我首倡,老夫定与公等同进退,辅佐陛下成就一番大事业。” 田鼢:“对对对!窦丞相忠厚长者,我们什么话都尽可直言。不过,赵御史,陛下新登基,太皇太后不放心是自然的事,不让她知道恐怕不妥吧?” 赵绾:“田太尉,我听说,太皇太后当年仅仅因为辕固生说了一句《老子》的书是小家子之言,就发怒,命令辕固生去与凶猛的野猪徒手搏斗。还是先帝怜惜辕固生的才学,扔给了他一柄利刃,刺死了野猪才保全了自己的性命。我们今天要废弃黄老之术尊崇儒学,太皇太后岂能答应?” 大家一时哑然,武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犹不甘:“那,难道算了不成?” 窦婴:“依老臣之见,还是先召见贤良文学之士,至于设明堂和辟雍嘛……是否先缓一步再说?” 田、赵、王相视点头。 武帝:“就依卿等,从速召贤良策问!” 宫门。 一队高头骏马奔驰而出,绘着龙形的旌旗猎猎迎风。 武帝插弓佩箭,意气风发。 韩嫣(出字幕)亦是全副武装紧随其后。双马首尾相接,如风驰电掣般掠过田野。 随从的兵士们相隔约一箭之遥,丝毫不敢懈怠,连连鞭策马匹,努力跟上。 前面是一片树林,武帝渐渐放慢了速度。 韩嫣笑指树林:“陛下,这不就是我们小时候逃学捕蝉的地方吗?” 武帝兴致盎然:“不错,小嫣子,给我擦擦汗。” 韩嫣驱马近前去,从怀中掏出白绢,为武帝擦去脸与脖颈上的汗。武帝劈手夺绢,也为韩嫣拭汗,二人亲昵之态使随从们相视暗笑。 武帝:“小嫣子!今天怎么连只兔子都见不着啊?” 韩嫣:“大概是陛下的龙虎之威,吓得它们都消声匿迹了吧?” 武帝哈哈大笑:“那可不行!朕现在命你去宣百兽出来见驾!” 韩嫣亦笑:“好,请陛下在此稍候片刻,待臣前去传旨!”他双腿一夹,座骑驰骋而去。 武帝下马,随从们马上列成圆阵,将他围护在中间。 一片草地。 一青年在牧放一群羊。 他身材雄伟,却衣衫褴褛,他放声唱道: “陇头流水兮淋漓飞淌, 野旷天高兮唯我独唱, 我唱我羊兮相怜相依, 从朝至暮兮独步徜徉, 我羊我羊兮食草而肥, 谁怜牧人兮碌碌饥肠!” 远处有一位美貌的少女匆匆奔来,高叫:“仲卿!仲卿!” 牧羊人转身望去,高兴地迎着跑去:“子夫姐姐!子夫姐姐!有什么吃的?” 少女喘息未定,从兜着的衣襟里拿出几块干粮:“仲卿,从早上出来饿了大半天了,快吃吧!” 牧羊人接过来狼吞虎咽,口齿不清地说:“幸亏有你这么个好姐姐,不然我早熬不下去了。” 少女伤感地抚着他的头:“好弟弟,别胡思乱想!咱们好歹是公主家的家奴,说不定哪天被哪位大人物看中,就能有出头之日。忍着吧,总比那些到边塞去战死,或者终日只知在田中耕作的农夫要强些吧!” 马蹄声由远及近。少女警觉,抬头望,只见韩嫣正向这方驰来。 少女:“弟弟,我得赶快走了,若是管家知道我又偷偷给你送吃的,非打死我不可!” 牧羊人赶紧把最后一块干粮硬咽下去,梗得说不出话来。少女慌慌地跑了。 韩嫣跑过来,一勒马缰,骏马长嘶,直立起来。牧羊人害怕地看着他。 韩嫣:“嗨!今天可见到这一带有糜鹿野兔出没?” 牧羊人:“没、没有……一整天了,就我和这群羊……” 韩嫣勒转马头欲走,转念又回过身来:“放羊的,既然没有鹿和兔子,跟你借几只羊怎么样?” 牧羊人:“这不行!羊是主人家的,少了一只我这脑袋就得搬家呀!” 韩嫣:“你家主人是谁?” “当今皇上的亲姐姐平阳公主!” 韩嫣笑了:“那你还怕什么!告诉你,今天就是皇上要射猎,跑了大半天什么也没射着,来来来,把你的羊赶过去,让皇上射两只,他一高兴啊,在你家公主面前美言几句,你马上就飞黄腾达了,还放什么羊?” 牧羊人半信半疑:“你、你可别骗我!” 韩嫣押着牧羊人,牧羊人赶着羊群,向远处的树林走去。 武帝正等得不耐烦,在树下转来转去,忽听得一阵羊叫,奇怪地望去。 只见韩嫣驱赶着牧羊人和羊群来到面前。 韩嫣下马奏道:“陛下,臣奉旨宣百兽来见驾,然而麋鹿卧病不起,野兔隐居难寻,就连野鸡都恰好出门探访故旧不见踪迹。臣百般无奈,召来一群羊为陛下充当活靶!” 武帝被逗得哈哈大笑,连连在韩嫣的脸颊上拍了几掌:“好好好!羊嘛!也算一兽!上马!” 那牧羊人却扑到面前,跪在武帝脚下:“陛下!这些羊是我主人平阳公主家的!您可千万要对她说明,羊不是我丢失的!否则奴才就没命啦!” 武帝已经一跃上马:“别说是我姐姐的羊,天下的羊哪只不是朕的?牧羊奴,报上你的姓名来!” 牧羊人跪着说:“奴才姓卫,叫卫青,字仲卿,从小在公主家长大,一直放羊放马。” 武帝:“哦?你会骑马?左右!给他一匹马,一张弓!卫青,朕命你随朕射猎!”说着一夹马腹,马腾跃起来,飞驰而去。 一士兵将马缰和弓箭塞到卫青手中,他还在发呆,一看士兵们早已纵横奔驰,将羊群驱赶得四散逃跑,射猎已经开始了。卫青顾不得许多了,平地一跃,上了马背,抖缰纵马向武帝追去。 原野上弓弦响处,羽箭纷飞,羊群惨叫着奔突逃窜。 卫青追上武帝,见武帝正拼命追赶一只羊,连发三矢而不中。卫青一仄身吊在马的身侧,张弓搭箭,满引而发,那羊突地一跳,刹时倒地抽搐而死。 武帝扬弓大叫:“好箭法!卫青!你今后再也不用放羊了!进宫去给朕做侍卫吧!” 卫青叫道:“谢陛下大恩!那我今天就把这群羊全杀死吧!” 马蹄踏踏,旌旗零乱,羽箭横飞,羊一只只惨叫着倒地翻滚,血流遍地…… 树林边。 武帝和韩嫣都累了,缓行到树下,下马休息。 士兵们正将死羊横七竖八地拖将过来,弃于树下。 武帝:“哎哟,小嫣子,今天玩得真痛快,来,再给朕擦擦汗。” 韩嫣用绢给武帝擦完头脸,又将武帝的上衣脱到腰间,为他擦着脊背。武帝闭着眼睛,显得十分惬意。他偶一睁眼斜视,只见卫青驱马走到死羊堆旁,颓然下马,看着这群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伙伴,不禁脸上肌肉在颤抖。 武帝走过去绕着他看了一圈,说:“嘿!卫青!不就是几只羊吗?你伤什么心呢?” 卫去青抹去眼角泪花,躬身道:“陛下,这些羊与奴才每日朝夕相处,情同亲人,可没想到今天我竟亲手……”他哭了,说不下去了。 武帝挠挠头,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忙解下腰间玉佩递给卫青:“别难过了,这些羊不死,你也就见不到朕了。你将这玉佩给平阳公主为证,让她明日派人送你到建章宫作宿卫官!” 卫青跪下叩头:“谢皇帝再造之恩!” 武帝上马,绕死羊堆和卫青盘旋一圈,不知再怎样安慰他才好,说:“卫青,你把这些羊埋了吧,给它们立个冢。” 武帝驱马而去,卫青叩地不起,直至随从的马蹄一一从他身边踏过。然后他才抬起头来,膝行到死羊堆旁,手抚死羊痛哭失声。 歌起: “我羊我羊兮食草而肥,” 虎狼突至兮尸横血赤。 狼凶虎猛兮难比人恶, 杀机不露兮我不自知。 虽自知恶兮亦无他途, 为我腾达兮以羊殉之……” 策问的考场。 各郡国举荐来的贤良文学之士鱼贯而入。 两旁侍卫夹道肃立。 入场的士子源源不断地走进去,有须发皆白的,也有年轻力壮的…… 在士子们经过镜头前时,不时择其要者出字幕: “平原厌次人 东方朔, 甾川人 公孙弘 广川人 董仲舒。” 画外音:“建元元年(即公元前140年),汉武帝为了选拔治理国家的人才,首次令百官及各郡国举荐品德优良的贤良方正,及以文词见长的文学之士。应召前来参加策对的共有各地选派的一百多人。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第一次,可以说开了后世科举制度之先河。” 场内,士子们已各安其位,面前桌案上都铺展绢帛,笔墨安放一角。 一宦官开读诏书:“皇帝诏曰──” 士子们全部伏地叩拜。 宦官:“朕继承大统,位尊而任重,然年少而知陋。特召尔等贤士,实为虚心求教治国安邦之道。昔日五帝三王推行王道,天下安定。然而圣王离去,则王道也随之衰微。朕每思不解,这难道就是天命吗?历代兴衰,天意究竟是如何变换的?朕应该怎样作,才能得到天降的符瑞?朕十分向往古代的圣王,唯想使世风淳扑,让政令通畅,百姓得到安乐。用不着使用严厉的刑罚,就能杜绝奸恶的产生。而且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不发生大的灾害。究竟如何才能上应天命,下安万民,德泽四海,施及九州化外呢?你们这些贤士饱览经书,深明大义,懂得古今兴衰更替的道理。愿尔等尽展所学,把治理国家的良策贡献出来。朕一定从善如流,听从你们好的意见,并且将选择最优秀的人才加以重用,作为国家的栋梁。钦此。” 士子们三叩三起,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皇太后宫内。 两位大臣站在太皇太后面前,出字幕:“许昌、庄青翟”。 太皇太后:“怎么样?那小皇帝弄来一帮书生,到底要给他出些什么主意?” 许昌:“启禀太皇太后,今日是第一场笔试,考卷已被窦丞相、田太尉他们收上去,里面是否有些什么异端邪说,尚不得而知。” 太皇太后:“你二人要严加注意,有违背黄老学说的,速速报来。” 二臣:“谨遵懿旨。” 武帝与陈皇后寝宫。 阿娇着内衣披散头发斜依榻上,催道:“你还要看啊!快来睡吧!” 武帝仍坐在桌案前批阅试卷,桌上、地下,绢书或卷或散,零乱不堪。 武帝陪笑:“别急,夜长着呢!让我再看一卷。” 阿娇下榻踅了过来:“有什么好看的!一群书呆子信口开河而已!” 开帝忙在帛书中捡了一卷,递给阿娇:“这卷有趣,可博你一笑。”说着又埋头看自己手中试卷。 阿娇懒洋洋地展开绢书,看起来。 武帝被手中试卷激动起来,拍案道:“好!” 阿娇:“哎呀你干什么呀?吓我一跳!” 武帝:“你听我念:……所以汉室得天下以来,常想治理好国家而至今不能治理好的原因,就在于应当更化而未及时更化的缘故……” 阿娇:“听不懂!什么更化不更化的!” 武帝:“更化之意,就是应该在适当的时机改革统治制度。你再听:……古人说过: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汉室执掌政权至今已经七十多年了,若想治理好天下,应该及时更化,这样才能使天下大治,灾害日去,福禄日来……” 阿娇早已不在听他念,而被自己手中试卷所吸引,这时卟哧笑了出来。 武帝扫她一眼,不再念下去,而是提笔在卷上批道:“广川董仲舒,一等一名,明日朕亲召其策问。” 这时阿娇已是乐不可支,笑道:“你也听我念:臣东方朔,少年失去父母,长大了却能赡养兄嫂。我年仅十二就开始学习读书,三年就有了足以应用的文史知识。十五岁学击剑,十六岁学习《诗经》和《书经》,背诵了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各种作战布阵的方法,击鼓鸣金指挥军队进退的号令,又背诵了二十二万言。这样臣东方朔已经掌握了四十四万言的学问……我今年二十二岁,身长九尺三寸,双目象宝珠一样明亮,牙齿象贝壳一样洁白,勇敢如同孟贲,敏捷如同庆忌,清廉如同鲍叔,守信如同尾生。如此说来,臣东方朔完全可以作天子的大臣了。臣冒昧地向陛下推荐自己……哈哈哈!这个东方朔真能吹牛!简直是把自己夸上了天啦!” 武帝亦笑:“敢于把牛皮吹到天子面前来,说明他有过人的勇气!朕倒要留下他,先批他一个……待诏公车吧。”说罢提笔批示。 阿娇:“待诏公车?这么小啊?你念的那个董仲舒我一句也听不懂,倒值一等一名?那不得赏赐个二千石?” 武帝:“董仲舒是大儒,朕要用他治国安邦,东方朔嘛,放在身边开心解闷。这能一样吗?来来来,睡觉!” 阿娇迫不及待地解武帝身上的袍子,嘴里还哼着:“嗯──,人家早就等不及了……” 二人相拥上榻…… 次日,王太后宫中。 田鼢正在向王太后报告:“姐姐,皇上正在便殿亲召广川大儒董仲舒当廷策问,现在已谈了三个时辰了!” 王太后:“太皇太后那边有何动静?” 田鼢:“我见许昌、庄青翟他们几次到便殿附近转悠,然后又向长乐宫方向去了。” 王太后:“果不出我所料!皇帝年少,只知一意孤行,要防太皇太后突然发难!你现在身居要职,要谨慎,不要跟着赵绾、王臧一起胡乱议论,万一发生变故,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田鼢:“姐姐的意思是?” 王太后:“太皇太后若容忍了儒生入朝,当然最好,否则,你应及时摆脱与此事的干系!” 田鼢大悟:“我明白了!” 便殿。 武帝正在非常专注地听董仲舒讲话。 董仲舒:“君主受命于天,承天意而治天下。而怎么才能知道天意如何呢?臣仔细查考了《春秋》中的记载,认为天意和人为是相互感应的。君主如果行为不端,国家发生动乱,上天必先降灾害作为警告,若是昏君当道,对天灾置之不理,一而再,再而三,天必将重重惩罚他,让他败亡!而圣 武帝深深点头,再问:“那么请问先生,朕经常想要修明政治,革除积弊,天一定会显现祥端之兆吗?” 董仲舒:“皇上您虽然年少,但英明智慧,爱民好士,可以说是很好的君主了。但是,现在天地没有回应,祥瑞没有出现,这是为什么呢?臣以为这是对臣民教化不够,天下没有树立高尚的道德标准的缘故……” 另一偏殿。 窦婴、田鼢、赵绾、王臧在等待结果。 窦婴:“陛下与董仲舒已经谈了四个时辰了!老夫料定陛下此番尊儒的决心已下,我们应该赶快拟定下面该办的大事!” 赵绾:“首先在城南设立明堂,在皇宫之侧辟雍设太学!” 王臧:“应该将主张沿用秦朝严刑峻法治理天下的人逐出庙堂!免得他们日后搬弄是非!” 窦婴:“我朝一直袭用秦朝的历法,现在应该设立新的历法,还必须要规定官员朝服的颜色,这些都是典章制度中最重要的。” 田鼢:“诸位,你们所议都很好,但我担心太皇太后是否能通得过?如果我们自作主张,恐怕是要获罪的呀!” 赵绾:“太尉!你太胆小了!我还是主张,决不能让妇人干预朝政,重大的事情不让太皇太后参与!” 田鼢:“赵御史,操之过急只怕会坏大事啊!” 窦婴:“你们不要争了!必要时我去说服太皇太后。” 田鼢点头:“对对对,丞相是太皇太后的侄子嘛!”他的眼里却在游移着异样的光。 便殿门口。 武帝拉着董仲舒的手走了出来。 武帝向董仲舒深深一揖,恭敬地说:“先生真是睿智的长者,您所说的治理天下的道理,朕当谨记于心。” 董仲舒慌忙跪下伏地叩拜:“老朽不过是学习《春秋》,有些心得而已,陛下以万乘之尊,不耻下问,老朽敢不尽平生所学以报陛下!” 武帝将他扶起:“先生请先去休息。朕还要好好将先生所说的话想一想,明日再请先生赐教。” 董仲舒:“老朽暂告退了。” 武帝目送他远去。 宫殿拐角处。 许昌、庄青翟窥视着董仲舒远去。 两人相互示意,急匆匆向另一方向走去。 偏殿。 窦、田、赵、王四人仍在商议。 赵绾:“自秦始皇焚书坑儒以来,学习儒学的人只能在民间研习孔子的经典,而不能出入于朝廷庙堂。虽然秦亡汉立已经快七十年了,因朝廷崇尚黄老,儒家仍没有地位。现在皇上尊重大儒董仲舒的学问,这是儒学翻身,成为正统的难得的好机会!诸公与在下既然认定儒家学说是治世良方,此时就应该努力帮助皇上排除障碍,确立儒学的地位!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田鼢:“道理不错,但皇上所重视的是董仲舒,此儒非彼儒也!一旦皇上授董仲舒以大权,试问,我等将被置于何地?” 王臧:“田太尉,我等既为汉臣,若能为大汉开拓一条通向太平盛世的大道,就是建立了不朽的功业!你怎么可以仅以个人荣辱为意?” 田鼢笑着摇头:“郎中令,你太书生气了!” 窦婴:“事态如何发展尚未可知,你们内部却先起纷争!太令老夫失望!好了!我想陛下对董仲舒大约该问的都问过了,我们是不是该去看一看了?” 三人连忙称是。 四人先后走出偏殿,顺长廊走去…… 四人一转弯,出乎意料地与许昌、庄青翟劈面相遇。双方都有些发愣,气氛很尴尬。 许昌首先反应过来,拱手笑道:“四位是去见皇上的吧?那位董大儒刚被送走,几位赶紧去趁热打铁,正是时候。” 赵绾发怒叫道:“许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对皇上策问董仲舒不满吗?!” 庄青翟:“赵御史息怒,我们哪敢不满,只恨自己过去太不关注孔子的学说,只以黄老之学为钻研对象。今后只怕是要改弦更张才行了吧?” 许、庄二人冷笑着从四人身旁飘然而过,四人看着他们远去,神态各异。 赵绾:“不用管他们,走!” 窦婴:“不行!我要先去面见太皇太后,以防许、庄二人进谗言,太皇太后万一产生先入之见,再想扭转就难了!你们三人先去见皇上吧!” 田鼢:“不行不行!你是丞相,群臣之首,现在与皇上商议这么大的事,没你怎么行?” 窦婴一时犹豫,赵、王二人一齐劝:“管他那么多!太皇太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能把我们怎么样?走吧!” 三人将窦婴拥向前去…… 太皇太后宫中。 香炉中香烟缭绕,太皇太后盘坐在蒲团上,嘴唇翕动,在默默祈祷。 许昌、庄青翟急步进来,近前躬身,轻声唤到:“太皇太后!” 她睁开瞎眼,问:“姓董的走了吗?” 许昌:“他前脚刚走,窦丞相、田太尉和赵绾、王臧后脚就去找皇上了!” 太皇太后:“看来,他们真想干出点什么事儿来?” 庄青翟:“十之八九是要废弃黄老之学,尊崇儒术!” 太皇太后伸开双臂:“扶我起来。”二人连忙将其搀起,“哼!我还没死呢!” 她颤巍巍地踱来踱去,说:“许昌!给我拟旨!” 许昌应道:“是!”他拍手叫人,“宫女,刀笔伺候!” 便殿。 武帝背着手在窦、田、赵、王四人面前踱来踱去:“卿等所议极是!设明堂、辟雍,改历法、易服色,这都是应该马上办的!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嘛……这也是朕的本意,但是否现在马上公开诏告天下,恐怕还要斟酌一下。” 赵绾:“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以天子之尊,岂可受制于妇人?” 田鼢突然捂住肚子:“哎哟,请陛下恕臣死罪,昨天吃多了几个桃子,突然内急,臣请告退片刻。” 武帝不经意地摆摆手:“快去快回。” 田鼢连忙躬身退了出来。 田鼢一出门,左右看看,一溜小跑远去。 王太后宫内。 田鼢闯了进来:“姐姐!姐姐!大事不好!” 王太后惊问:“何事惊慌?” 田鼢喘息未定,光作手势,一时说不出话来。 便殿。 窦婴:“陛下刚才与臣等所议都很重要,但前提是不受到太皇太后的反对。臣等来时恰遇许昌、庄青翟由此向长乐宫方向而去,臣料他二人定是窥探陛下向董仲舒策问之事去向太皇太后禀报的。可见太皇太后对陛下召见儒生深为疑忌。臣认为现在要马上将一切源源本本地报知太皇太后,可行的先行,暂不可行的则缓行。陛下以少年之身,何必与垂老的祖母争一日之短长呢?” 田鼢在他讲话时已无声无息地进来,与三位大臣并肩恭谨地站在一排。 武帝沉吟:“以卿之意,是让朕去亲自告知祖母?” 窦婴:“不,只能由我去说。论公论私,太皇太后都不会把老臣怎么样的。” 武帝:“好吧!那你就马上去!” 窦婴:“遵旨!”他返身出殿。 赵绾和王臧相视摇头叹气。 田鼢一言不发,一派莫测高深状。 武帝焦躁地踱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