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卷一:(第四集) 作者:虫二


 

景帝霍然立起:好!朕心中有数了!爱妃,从今天起,你与长公主便是儿女亲家了!朕准你随时出宫探访!出入宫门以此为凭!他解下腰间玉佩赐给王美人。

王美人跪接:臣妾谢主隆恩!

 

马车上。

刘彘与阿娇在前面玩耍,王美人与长公主并肩坐在后座上。

长公主用初次相识般的目光打量王美人,似笑非笑地说:想不到夫人竟有如此的大智大勇,何愁不玩那栗姬于股掌之上?

王美人微微一笑:我不过是情急而智生,来不及与殿下商量,唐突之处尚乞鉴谅!

长公主:我完全理解。只是现在太后已知此事,若向我查问起来,我当如何应对?

王美人:殿下岂不知死无对证这句话吗?

长公主:你是说——”

王美人:贱婢与殿下同来,一为登门向堂邑侯大人认亲,二嘛……当然就为了却这桩公案了。

长公主会意地阴笑:——

 

侯府内私牢。

两个家丁打着灯笼引路、王美人随长公主、陈午走下石阶,来到木笼之前。

王美人睁大眼睛,隐约看到木笼中有人影。

家丁打开门锁。一个人影扑到门前跪倒,磕头如捣蒜: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请老爷开恩!放小人活着出去!开恩吧……”

陈午哼了一声,两个家丁驾起那人,原来是那客栈老板。他还在开恩开恩地叫着。

陈午冲两个女人讨好地笑笑:这个活儿还是我的。那我先上去了?

长公主:就你废话多,还不快去办了!

就办,就办。陈午一挥手,喝道:走!

家丁们将店家向外拖去。

店家叫着:老爷!老爷!开恩啊!放小人活着出去!小人什么也不知道啊!

陈午边走边说:叫什么!这不是马上就放你吗?老实点,一会儿就回老家了……”

他们的声音渐远……

长公主举着灯笼,与王美人跨进木笼。

角落里一堆乱草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露了出来。

王美人畏缩着迟疑不前。

长公主冷冷旁观,将灯笼插在墙上,关切地问:夫人是否有所不忍?要不,我们上去,随便唤个家丁来办。我这里,干这活计的,有的是行家里手。

王美人克制着颤抖,努力作出平静的笑容:不必了。殿下有事去忙吧!容贱婢在此逗留片刻……”

长公主:是啊!这种如同隔世的奇姻缘,当由夫人亲手了断。那,我就失陪了。她退出木笼,走上了石阶……

王美人目送长公主离去,然后将目光移到金王孙身上。她仍迟疑着,不知是因为厌恶肮脏和血腥,还是萌动了恻隐之心,她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终于,她缓缓地跪在那草堆之旁。

那张血脸上,金王孙的双眼艰难地睁开了,茫然地转动着,终于落在王美人的脸上:……”

王美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扶起金王孙,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金郎!金郎!是我,是志儿呀!

金王孙挣扎出一个苦笑:……你穿得真漂亮啊……”

王美人流下泪来:金郎啊!害人之心不可有,你不该来害我啊……”

金王孙:哪里是我害你!明明是你不安本份,爬到了你没资格占据的高位上。我只想戳穿你的把戏!

王美人:你错了!人世间哪有什么本份!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要出人头地就得拼杀冒险!胜了,大权在握,谁也不敢说你不本份;败了,身首异处,人人都可唾骂!现在,我的本份是当今皇帝的宠妃,而你却要用你那种所谓本份来坏我大事,不是害我又是什么?

金王孙:好一个巧舌妇人!干坏事居然干得理直气壮!我问你!你可还记得那十月怀胎,亲生亲养的女儿吗?

王美人被戳到痛处,流下泪来:俗女……俗女她还好吗?

金王孙:亏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叫俗女!自你走后,家境一年不如一年。俗女三岁时,家里因无人照料,俗女偶将火种落在柴草中,邻人将俗女从火中救出,但房舍连同房中的一切用具全烧光了。这几年,我带着她东讨西借,苦渡光阴。如今她已快十岁了,还没穿过一件象样的衣裳……”

王美人痛哭失声:俗女呀……金郎!你放心!有机会我一定会派人去看俗女的!

金王孙咳呛着,嘴角流出血来,他喘着说:够了!你拿出来吧!

王美人:什么?你叫我拿什么?

金王孙:你不是来取我性命的吗?带的是什么家伙,绳索?刀?还是……”

王美人急忙掩住他的口:你不要说了!你我毕竟曾夫妻一场啊!

金王孙惨笑道:哈哈!是啊!这一场夫妻过后,我便成了你永久的死敌!来吧!你不是说要为出人头地拼杀吗?怎么又手软了……”他又咳呛起来,嘴里涌出大股的鲜血。

王美人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酒壶:你、你、你把它喝了吧!这是治跌打的药酒……喝了你就……就不痛了……”

金王孙挣扎起来,一把夺过酒壶,仰天举起,哀声呼叫:天啊!我金王孙前世作了什么孽,今生竟遇到这样的蛇蝎妇人!我此来原想讨取公道,谁知世间果真没有公道!我、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他拔去壶塞,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脖颈淋漓而下。

王美人慌恐地后退,继而转身狂奔,在石阶上一路跌撞着逃了出去。

金王孙狂笑起来:哈哈哈!我终于能让你害怕了一回!呃……”药性开始发作,他手按腹部,痛苦的挣扎着……

 

太后宫内。

窦太后翻着瞎眼,伏地跪拜,口中念念有辞,面前的案上几柱香烟雾缭绕。

长公主轻轻地进来,一反常态,恭敬地走近太后,曲身跪下,轻声道:太后陛下,女儿来给您请安……”

太后叹了一口气,在蒲团上坐好,说:已经杀了吗?

长公主颤了一下,假作不解:我、我不懂妈说的是什么意思?

太后:你手上已沾了无辜者的血!

长公主不敢辩解,伏地叩头:……”

我也成了你们的帮凶……谁叫你是我女儿?要是没有你卷入其中,我是一定要追查到底的,可是……投鼠忌器,现在怎么办?太后痛苦地自语道。

长公主:妈,女儿是来告诉您,皇帝已赐命彘儿与阿娇订婚……”

太后:那么你与王美人作儿女亲家了?我一直认她为贤淑女子,不想竟有这般不洁的身世!她骗了我们大家!是你帮着她骗的!而我……也只能为你们隐瞒……”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强自振作起来:您不要信那栗姬一派胡言,她嫉妒成性,你不是不知道嘛……”

太后:我眼瞎,但心不瞎!这样大的事,栗姬她敢胡说吗?不过凭据已被你们销毁无疑了!好吧!这件事就此了结吧!但我警告你,不要再妄想废立太子,我不允许这种不洁女子的儿子作大汉皇帝!

长公主:妈,妈……”

太后:去吧!你不要多说了!

长公主愣住了,半晌才爬起来,躬身退出:妈,我走了……”

太后又翻身跪下,向着香火叩头:天神啊!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王美人宫内。

王美人在抚琴唱歌:

鸿雁高飞,

      一举千里。

 羽毛已丰,

      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

      当可奈何?

 虽有弓箭,

      何处去施!

歌声凄惋,她的眼中含着泪。

李公公轻轻走到她身后:娘娘,事已平息,您不要再多想了。

王美人在琴上拨出最后一个长音,转身问:李公公,我是否做得太过份了?

李公公迟疑了一下:这大概也是不得已的吧?为了您自己和小殿下的安全,只能灭口啊……”

王美人急切地抓住李公公的胳膊:老人家!若是您处在这样的境地,您也只能这么做,是吗?

李公公:……不知道,我只是个奴才,我不敢揣测贵人的心理。

王美人悲哀地叹道:连你也开始对我不信任了……”

李公公忙跪下:娘娘!老奴只是眼见这权力之争的残酷,颇有心寒之感!来年我就到花甲之年了,望娘娘开恩,到那时放老奴归乡养老!

王美人的眼神变得冷酷:好!我答应你。但我希望你走之前,仍要象以往一样忠心事主。

李公公叩头:但凭娘娘差遣,老奴敢不从命!

 

栗姬宫内。

栗姬病卧榻上,额上敷着湿巾,人已昏迷,口上胡乱地呼唤着:奴才!奴才!你说!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宫女端着药碗,用勺喂药。但栗姬牙关紧咬,药液顺着嘴角流下。她狂躁地拍打,将药碗打翻。宫女慌乱地擦着污迹。

刘荣与窦婴焦急地站在一旁,转来转去不知所措。

刘荣:那平时侍侯她的宦官吴小哥呢?

宫女:自昨日起就不见踪影了,想必已经逃出宫去了。

刘荣怒骂:狗奴才!惹下大祸,自己却一走了之!真不是东西!

窦婴叹道:人存宽厚之心,必得天佑。欲制人者反为人制,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殿下,老夫说句不当说的话,你要做好应变的准备。

刘荣:太傅您是说……”

窦婴:我是说,不要把富贵名位看得太重,圣人皆能以淡泊自处,得之勿喜,失之勿悲!

刘荣的脸色变得严峻,点头道:谢太傅指教,我记住了……”

这时栗姬又说起胡话来:陛下!陛下!臣妾有机密事要向陛下禀报啊……”

 

那辆四马高车行走在宫道上。

车内。

长公主与王美人并排坐着,小刘彘与阿娇在前座上打闹戏耍。

长公主:栗姬气病了,这真是天赐良机!我看应该趁热打铁,赶快除掉她!

王美人:我只是担心太后那里会有什么举动……”

长公主:不会!我妈因为我卷入了此事,早已是无可奈何了。不过,想个什么办法呢?

王美人:我倒有一计……”

她凑在长公主耳边低声说话,长公主渐渐露出笑容……

 

堂邑侯府客厅。

长公主在宴请一位官员。

堂邑侯陈午举杯:来!大人,请干此杯!

那官员举杯应道:侯爷,末官无功受此款待,心有不安!敢问有何可效劳之处吗?

出字幕:大行令(礼仪官)

长公主笑道:大行令大人好乖巧!我们也是受人之托,请大人在早朝时向皇帝陛下进一言。

太行令:是什么事?

长公主:薄皇后被废,皇后之位空悬已久,您不觉得于礼仪有所不周吗?

大行令:……这倒是个问题。

长公主:太子生母栗夫人,深得皇帝宠爱,应该早日正名位。你以为如何?

大行令狐疑地看看他们夫妇:我好象听说,栗姬与殿下您之间……”

长公主忙笑道:您是说我们之间曾有过芥蒂是吗?那早已过去了!至亲嘛,过于亲近反而易生龃龆,若将些微小事耿耿记挂于怀,岂不太失修养?

大行令:那是!那是!您想让我怎么做啊?殿下?

长公主:栗夫人托我求您,向皇帝正式提出册立皇后之事。

大行令:……不知皇帝意下如何?

长公主:自然是栗夫人先已得到皇帝默许,只是请您提出,于礼仪之上更无懈可击的了喽!

大行令信以为真,松下一口气,满饮一杯:那好!末官回去就起草奏章,明日早朝就向皇上提出此事!

陈午哈哈大笑,击掌三下。

一仆人手托漆盘从帐后走出,盘上是一匹帛、一些金银玉器。

大行令故作惊讶状:哎呀使不得!事还未办成怎好先收谢仪?

陈午:嗨!你管他娘的!先收下再说吧!

长公主瞪他一眼,转对太行令笑道:我们夫妇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实话对您说吧,这些都是栗夫人托我们转赠给大人的。

大行令啊啊地应道,欠起身子来接住托盘,贪婪地看着盘上之物。

 

未央宫大殿。

景帝端坐着受群臣朝拜。

群臣山呼:吾皇万岁!然后起身分列两旁。

景帝:有事奏来,无事退朝!

大行令躬身出列,手捧玉笏奏道:陛下,臣司礼仪多年,近常思我大汉天朝不可有礼仪不周之处。

景帝:嗯?你觉得有什么不周全啊?

大行令从袖中取出奏章呈上:臣所奏为国母空缺,全国百姓切盼有一表率天下的皇后可供民女效法!请陛下早日册立正宫!

景帝眯缝着眼盯牢太行令:你认为谁当册立为后啊?

大行令:母以子贵。栗夫人是太子生母,且品貌俱佳,可以母仪天下!

景帝霍然立起,抓起奏章摔到大行令脸上:大胆,朕的家事,也是你能够胡乱插嘴的吗?!

大行令慌了,连忙跪下,眼睛向大臣行列中寻找堂邑侯陈午。

陈午仰面望天,根本不与大行令对视。

景帝:你在朕面前,胡乱张望什么?!

大行令抖了起来:陛下!不、不是说您已默许此事了吗?我、我只是转呈栗夫人的意思……”

景帝大怒:好啊!你身为大行令,竟为人说项!说!栗姬给了你多少贿赂?!

大行令张口结舌:我、我……”

景帝暴怒:你哪是司礼仪?明明是坏我大汉礼仪!来人!将他拉下去!打入死牢!

武士冲上来,架起大行令就走。

大行令一路呼喊着:陛下!陛下!开恩!开恩啊……”

这时窦婴抢步出列,跪倒叩头:陛下,大行令出语唐突,但其未必有什么坏心,请陛下明察!

景帝:又是你!窦婴!此事是否出于你的调唆?!

窦婴:陛下何出此言?臣对此事一无所知。

景帝发狠道:好吧!既然你们如此逼朕,朕今天就昭示天下!来!拟旨!

一宦官急出,手执刻刀竹简,跪于景帝身边。

景帝:栗姬嫉妒失德,扰乱后官,着立即打入冷宫,永远不许再见朕!

宦官的手急速动着,用刀将圣旨刻在竹简上。

窦婴大叫:陛下!

景帝拍案:先将窦婴轰出殿去!

武士架起窦婴往外拖。

窦婴大叫:陛下不可伤及太子殿下!天下人要说长道短的啊……”

景帝等窦婴的声音远去后沉了一下,继续口授旨意:原太子刘荣,平庸无能,恐不堪统辖神州万民重任,今废去太子名号,改封为……临江王!

文武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带头出列跪下:陛下!太子贤名誉满朝野!求陛下不可轻言废之!

大臣们纷纷跪下,一片呼声:求陛下……”

陈午一直站着,但自己一人孤立颇觉心虚,也悄悄跪下,左顾右盼。

景帝威严地:朕一言既出,谁也不许再多说了!胶东王刘彘聪颖过人,且有高祖托梦称,当为汉家盛主,请众卿合议,可否立为太子,承继大统?

众臣再不敢多言,互相看看,伏地叩拜:吾皇圣明!但凭圣裁!

景帝:至于皇后嘛……”

大臣们均抬头望着景帝。

再说吧!景帝说罢起身,一甩袖:退朝!

 

一排号角仰天长鸣。

一队武士面色阴沉,走进栗姬宫门。

院内宦官、宫女伏地哀泣。

 

室内。

刘荣泪流满面,直挺挺地跪在母亲榻前。

栗姬突然清醒过来,愕然转头问:荣儿!为什么吹号角?

刘荣:父皇命您迁出此宫……”

什么?栗姬睁大了眼睛,迁往何处?

迁往……”刘荣饮泣,母亲,武士们到门外了!

栗姬明白了,眼睛越睁越大,突然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

 

已走到门口的武士队列闻声止步。

院中跪伏的宦官宫女们全部站了起来。

大家都惊愕地倾听着这非人的凄厉的号叫……

 

室内

栗姬的惨叫声开始下滑成低音,然后嗄然而止。她的头歪在枕上,刹时,七窍流血……

刘荣被吓呆了,这时才膝行向前,扑到母亲身上,大放悲声:母亲啊……”

 

一排号角几乎直立起来,发出更为凄厉可怖的哀鸣……

 

王美人宫中。夜。

王美人将两个儿女紧紧地搂在怀中,极为惊恐地倾听着夜空中传来的号角声。

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小刘彘抬脸看着母亲的脸:妈,又是谁骑仙鹤升天了?

王美人:不,没有仙鹤,也不是升天。

平阳公主:那是什么?

王美人:下地狱。

两个孩子害怕地缩紧双肩,更紧地依偎着母亲。

王美人的脸色渐渐由惊恐转为冷峻……

 

冷宫。

窦太后被两名宫女搀扶着,走近那间关押薄皇后的偏室。

太后向前摸索着:儿啊,我的儿……”

屋角草堆中蠕动着,露出一张蓬头垢面的脸。她匍伏着爬了过来,大声号哭着:太后陛下!太后陛下啊……”

太后接住她,颤抖着摸着薄皇后的头、身、臂膀:儿啊!你受苦了……”

薄皇后:太后!儿臣在此仿佛已死去数年了!不料还能见到您!

太后:我在你祖母临终时答应过,一定要照顾你。但是时机未到,我也不敢轻易前来啊!现在救你的时机到了!

薄皇后惊问:什么?

太后:你没听到昨夜的号角声吗?

薄皇后:那是为什么?

太后:栗姬死了。

薄皇后呆了半响,又哭又笑起来:天啊!真是报应啊!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她突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一把抓住太后的手,妈妈!您是说,我还能恢复名位?!我还能作皇后?

太后抚着她的乱发:除了你,还能有谁够资格呢?

薄皇后又捂着脸哭了:不!皇上还有那么多嫔妃,她们都比我得宠!比如说王美人……”

太后急忙打断她:别提她!她休想得到皇后的凤冠!儿啊!你怎么可以不梳洗呢?竟然完全自暴自弃了吗?

薄皇后泣道:妈妈呀,独居冷宫,我为谁梳洗啊?

太后长叹一声:怎能这么讲!容貌是女人唯一的武器,你连容貌都不顾了,岂不是放弃了一切希望?

薄皇后:妈妈说的对!儿臣马上梳洗!镜子!有镜子吗?

宫女将一个大包袱打开,里面都是衣物,最上面就是一面铜镜。

薄皇后将铜镜抓到手,举到面前,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天啊!我已经变得如此丑陋了吗?妈妈呀!我怕是没有希望了!

她跪倒了,伏地哭泣。

不!太后瞪着瞎眼,大声说:皇后,你祈祷吧!求天地神鬼赐给我老婆子以回天之力!你祈祷吧!

薄皇后仰头惊望着太后,只见她双手伸向天空,满脸狂热的神情……

 

一辆马车走在出宫的道路上。

车帘掀起,里面坐的是满面悲伤的刘荣。

窦婴徒步走在马车旁边。

车夫不时晃一下鞭子,并不抽在马背上,马缓步走着,也显得垂头丧气。

沉默。

刘荣欠身一揖:太傅,您请止步吧!

窦婴拉住马缰,让马停下,再向刘荣深深一揖,抬起头已是满眼含泪:殿下,此一别,后会何期!老夫也要向皇帝陛下告病,只想从此归隐了……”

刘荣爬下车来,抱住窦婴,哭了起来。

这时,小刘彘又在韩嫣的陪同下,学着跑马之声,冲了过来。

小刘彘一见刘荣,不由得停了下来。

刘荣扭头,看着他。

两兄弟对视了片刻,刘荣强笑一下,蹲下身将小刘彘揽在怀里:四弟,我要走了……”

小刘彘:大哥,你去哪儿?

刘荣:去作临江王。

小刘彘:你不做皇帝了?

刘荣:做皇帝是个苦差使,我……让给你吧!

小刘彘眨着大眼:那谁做大将军去打仗呢?

刘荣笑道:不知道,总会有人的。

窦婴一直看着这一幕,这时走上来:殿下,该走了。

刘荣立起登车,站在车上向下一揖:窦太傅,四弟,我……走了!

窦婴:山高路远,风雨难测!殿下珍重!

马车走了,一直驶出士兵把守的宫门……

窦婴与刘彘目送马车远去。然后一对老小互相对视。

窦婴微微一笑,好似自语般地叹道:唉,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太后宫内。

景帝端正地跪着,脸板得如同铁板一般。

窦太后手扶拐杖,颤巍巍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激动地说着:薄皇后有哪点不好!你非要将其逼向绝路!生为女子却野心勃勃,是要遭天诛地灭的!栗姬就是例子,我原来也想助王美人一臂之力,但是,她究竟是何等样人?你知道吗?!

景帝口气生硬地:母后,那完全是栗姬的诬陷!

太后:此事的真伪,我并无意细察,但册立皇后者,必须是声名清白的人!或许栗姬所言确属无稽,然而你就不怕后世以讹传讹,千秋万代以我大汉皇家为笑柄吗?你想想吧!一个再醮的妇人竟为天下母仪,哈哈……”

景帝咬紧牙关勾着头不说话。

太后:你马上将薄皇后接回东宫,皇后的名位可以暂时不恢复,但你务必要亲近她!一旦她怀孕,不论生男生女,就当立即恢复皇后称号!

景帝呼呼地粗喘着。

太后:嗯?

景帝:谨遵慈命!他的眼中迸出了愤怒屈辱的泪花。

 

薄皇后被两名宫女搀扶着,走进了属于她的宫院。她已重新装扮得华丽非常,但脸上的憔悴之色是抹不掉的。

宦官和宫女分列道路两旁,都默不作声地向她行礼。薄皇后不知该说什么好,也只是向大家频频点头而已。

 

室内。

薄皇后被扶进门来。

她打量着周围,自语道:一切都是老样子……”

哼哼!一声冷笑传来,薄皇后急转身去看,只见景帝立在帷幔后面,斜视着自己。

景帝:不见得吧!时过而境迁,岂能保持老样子!

薄皇后慌忙跪下:臣妾以待罪之身,不敢轻承帝恩!不知御驾在此,才冒然闯入的……”

景帝走过来,背着手绕着她转来转去:你没想到还有被放出来的一天吧?那么,你想没想到,还可能有重新被关进去的一天呢?你以为皇帝的恩宠会出于太后或者什么人的命令吗?你以为朕在这里等你,是想与你破镜重圆,重叙旧好吧?不,朕是来告诉你,你只是换了一个关押地方,今后朕不会再来的!还有,你不许再到太后面前去罗嗦!不然的话……哼!你明白了吗?

薄皇后由惊恐而冷静,这时很平静地说:我明白陛下随时可以赐臣妾死。

哈哈!景帝冷酷地笑了,不不!你又说错了!朕何必为了你一条命污了自己的手?死是很容易的事。可你在冷宫关了那么久都没有去死,说明你选择了更艰难的活。好,朕很佩服你!那么,你继续艰难地活下去吧!

景帝哈哈笑着,从薄皇后身边飘然走过,迈出宫室。他的笑声一直延续,渐远渐隐……

薄皇后这时才跌坐在地,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哀叫道:太后啊!您何必救我出来……”

 

王美人宫内。夜。

景帝与王美人倚在卧榻之上。王美人紧紧依偎在景帝怀中,景帝用手抚摸着她的鬓发,若有所思。

王帝叹一口气:爱妃啊!朕好难啊……”

王美人的眼圈红了,挣脱景帝的搂抱,滑下卧榻,跪伏在榻前:臣妾知道陛下为难什么。臣妾十八岁进宫,本是一清清白白的女子,谁料竟遭栗姬中伤!如今丑名无从洗白!但愿陛下好生看顾彘儿,日后若应高祖托梦之言光耀我大汉天朝,臣妾在九泉之下必能含笑……”

景帝惊起:爱妃你……”

王美人:臣妾决心已定,为让谣言自灭,名节得以保全,我愿以死明志!

景帝跳下榻来:你说什么?!

王美人立起身,泪流如注,向后退去:陛下呀!愿来生再遇陛下,长相厮守!我……去了!

她猛转身,向屋柱撞去——

景帝扑了上去:爱妃呀!

王美人似乎是不慎踩住裙边,扑倒下去,头离那柱尚差二、三分。她挣扎起来欲再撞,早已被追上来的景帝死死抱住。

二人抱头大哭。

王美人:陛下呀!你让我死吧!死在陛下面前,一切就都不言自明了!

景帝:不!爱妃,朕若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还当什么皇帝?!明天朕就杀了薄氏,立你为后!

王美人捂住了他的嘴:陛下不可杀无辜!薄皇后何罪之有?况且臣妾与薄皇后情同手足,还望陛下恩准,让我亲自去探望薄皇后!

景帝感叹地抚着她的肩背:你的宽厚仁慈真是世间少有!爱妃啊,只要你再不提死字,朕什么都可答应你!

王美人含泪微笑:我答应。

二人紧紧拥抱。

 

王美人面容肃然地前行。

李公公同样表情严肃,紧随其后。

主仆两人穿过宫院,走到廊前,在一张门前停步。

王美人扭头对李公公:李公公,你在此等候,我与薄娘娘稍叙片刻就走。

李公公望着她欲言又止。

王美人:你有什么话要提醒我吗?

李公公:娘娘是何等样的聪明人,何用老奴提醒!老奴在此恭候娘娘,不会离开半步的。

王美人眉头微微一皱,又立刻舒展开。她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室内。

这是薄皇后所在宫室。

王美人掀开幔帐,走进内室。

只见卧榻上薄皇后面朝里睡着。

王美人走到榻前,俯身说:娘娘,贱婢来探望您了。

薄皇后被惊动,坐了起来。她仿佛又有几日未梳洗,头发蓬乱,还面带泪痕。

薄皇后慌忙下榻,就地跪倒:妾有罪之人,怎敢劳动王娘娘屈驾光临?

王美人弯腰将她搀起,完全是一付俯就的神态,口里却说:娘娘怕是久不习宫廷之礼了,怎么反向贱婢屈膝?应该我给皇后娘娘叩头才对。


薄皇后泣道:我哪里还是什么皇后!我没有任何名号,我……只是个女人。

女人?王美人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影,要论这一点你我倒是完全平等的。

不!薄皇后凄楚地摇头,我不能与你相比。你有儿女,有皇帝的宠爱,而我在宫中是孤苦无依的。

王美人的眼神变得更冷酷:娘娘言之差矣,太后陛下对您何等器重!那不是胜过皇帝的恩宠百倍吗?

薄皇后愤怒了:我往日对你不薄,为何在我身处困境时如此言语相逼?!

王美人微笑了:我过去也没什么对不起娘娘您的地方。贱婢今日前来,是得皇帝陛下默许,与你商讨国家大事的。

薄皇后不解地:什么?与我商议国家大事?

是的。国不可有二君,君不能有二后。现栗姬暴病身亡,太子被废,于情于理,为我母子正名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没想到太后横加干涉,又将你推到了与我对垒的位置。那么,你我自当撕破脸面,好好理论一番啦!……”

 

门外。

李公公倾听着室内传出的语声,表情变得越来越担忧。

王美人画外音:“……若娘娘恢复皇后称号,太后定会得寸进尺,命皇上不立彘儿为储,而等候娘娘怀胎生养。可是娘娘命中究竟有无子嗣,真是天知道!……”

 

室内。

薄皇后呆呆地听着王美人的话,似乎已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王美人:“……若不早日册立君,万一发生什么变故,藩王宗亲窥测皇帝之位者必乘机作乱!娘娘,您难道要为自己的名号危及大汉之国脉吗?!

薄皇后惊望着王美人:……”

王美人挥手制止了她:贱婢的地位,乃至性命均不足挂齿。若不为社稷安危计,我早已厌倦了宫廷的勾心斗角,恨不能了此残生以求心静!但是……不能啊!我的儿子担着振兴大汉的天命,我作为母亲,不能放弃辅佐他的义务。以此论之,我当皇后,不是比你当皇后理由充足得多吗?

薄皇后的精神完全被击垮了,她瘫软在地痛哭起来。

王美人轻轻地坐在榻上,伸手去挽薄皇后:娘娘,你我姊妹何不坐下细细谈来?

薄皇后也坐在榻上,被王美人搂住肩膀,颇象是一副亲切交谈的模样。

 

门外。

李公公贴着门,听不清里面的谈话声,焦急地搓着手踱步。

 

室内。

王美人:如今娘娘是生不如死,何必苦撑?

薄皇后惊问:你、你是劝我死!

王美人:有何不可!世上人劝活的多,劝死却很少见,这实在是因为目光短浅。死有什么可怕?只要死能解决问题,我愿意立刻死于娘娘眼前!然而,我还有那么多责任,我是求死而不可得,对此,我倒是羡慕娘娘您啊!

薄皇后不由惨笑一声:这么说,你们为我安排的死路倒成奖赏了!

王美人:虽不是奖赏,却也算得是荣耀!试想,以娘娘之献身,而使国家避免可能发生的战乱,为一个英明伟大的皇帝登基扫除了障碍,这难道不是千古流芳的壮烈之举吗?!

薄皇后双目紧闭,泪水从眼缝中汩汩而下。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睛问:请问,我该如何死法?

王美人抬头向上看,薄皇后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房梁高高横在头顶。薄皇后垂下眼睑,面容变得异常平静。

王美人起身走到她面前,端正跪下,深深叩拜了三次,然后说:贱婢当亲自侍候娘娘登程。

 

门外。

李公公几次想敲门,又缩回了手,他踱来踱去,脚步越来越快……

 

室内。

薄皇后已换上素白衣裙,头发也梳理整齐,王美人正为她将首饰插戴好。

薄皇后最后望望手上铜镜中自己的面容,然后转身,满脸带笑地对王美人说:王美人,你真好口才!我到另一个世界去等你,望你早日来会我!那时我要与你再论一次生死!想必在那里,我们会说些不同的话吧?

她向屋中央的桌案走去。那上面白绫系成的圈套低垂着微微摇晃……

 

门外。

李公公再也忍不住了,开始举手拍门:二位娘娘!二位娘娘!

 

室内。

站在案上的薄皇后将圈套在颈上,低头笑对王美人:有劳妹妹了。

王美人回身听门外李公公的叫声,有些惊慌。

薄皇后:快一点。

王美人咬牙将薄皇后脚下的桌案推倒,然后边向后退,边紧盯着那在空中挣扎踢腾的双脚。

画外除了李公公的拍门叫喊声,还有薄皇后垂死挣扎的气息声……

王美人退到门边,猛转身拉开门跨了出去。

 

门外。

王美人跨出门迅速将门拉严,紧盯着惊愕的李公公:喊什么?!

李公公嘴唇抖着:娘娘,您不能……”

王美人突然笑了,笑得可怕:李公公,我有一封书信,劳你送给长公主夫妇。

李公公望着她不再说什么……

 

拿在手中的帛书。

镜头缓缓拉开,帛书是拿在长公主手中。

陈午立在她身后,伸着脖子也在读。

李公公神情恍惚,立在他们对面。

这是在堂邑侯府的客厅上。

王美人画外音:长公主殿下并堂邑侯大人:贱婢今已扫除了一切障碍,为此心力交瘁。但想到将不负与殿下之约而欣慰之至。现尚有一人需殿下等代我谋之,就是这送信之人!机不秘,则事不成。此人知你我者过多,且已生异心,当立去之!切切。王氏顿首。

长公主与陈午对视一下,一齐将目光投到李公公身上。

李公公抬头,惊愕地看着他们。

陈午的手搭到了他的肩上:跟我来吧!李公公……”画面隐去。

 

音乐骤起。

王美人戴凤冠,与景帝并肩而坐。

小刘彘头戴太子冠,坐于一侧。

一排长号角。

百官跪拜朝贺。

一辆马车驶到宫门停住。

武士从车上拉下刘荣,架走。

牢中,刘荣接过一官员递上的剑,挥泪大叫用剑刺入自己的腹部……

瞎眼的窦太后愤怒地端坐着,受王美人与小刘彘的叩拜,满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小刘彘与阿娇携手,一步步登上汉白玉石阶,走向庄严的大殿……

与其同时,浑厚的男声画外音代替了一切音响:

王美人扫除一切障碍,终于使自己由一个伪装的贞节姑娘变成了堂而皇之的王皇后。她的儿子刘彘被改名刘彻,立为太子,是为千古留名的汉武帝。一年后,刘荣被以莫须有的罪名赐死于京都死牢。窦太后也只能忍气吞声,接受了这既成事实。汉武帝将如何统治神州万民呢?他的功业与荒唐都将远远胜过自己的父辈……”

 

《卷一》主题歌(金屋谣):

做金屋,藏阿娇。

胶东王,三尺高。

君父面前发誓愿,

无猜两小白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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