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炕”——难以忘却的情感
作者:吴钧(海子了) 来源“30号院”
sanshihaoyuan
农村家里一般都是女主人迎客,说“上炕上炕!”你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如果确实关系好,主人就是直言不讳直接邀请你上炕......
我即使坐在老乡家里的坑头上,却没有享受抽烟或喝茶的待遇,只是听我的插友们在我跟前炫耀他们的礼遇。
上世纪1975年至1977年,我曾在兰州市榆中县三角城公社接驾嘴大队插队接近三年,这是我们村庄的田地及山岗——敬家山。
“上炕,上炕。” 接近50年前去农村插队,不管你是第一次还是经常去的农户,只要你一进到他们的院子里,还没进屋时,就被热情相邀:“上炕,上炕”。因为这看似最普通的话语,却是农民兄弟接人待物最常用的一句话,无论老头老太几乎从嘴里出来的都是这样一句接客措辞。
那时农民家不兴串门,尤其是初来乍到的客人,很少进到院子里。而从城市下去的年轻学生娃的我们,很少了解这一点,还愚昧无知的走东串西,还是不知老乡普遍的忌讳。老乡们遇见我们无知无畏也没辙,就是再多不爽也不会表现出来,主人会张开双手迎接我们,就说:上炕上炕!这算热情的招呼了。而承接我们的重任就落实在家贫空空如也,除了占据土房三分之一的大炕外,进屋的客人们就没有坐的位置,像如何去端坐的椅子,仅正屋中间两把太师椅外,让家里俩位老头老太坐的位置,其他人只能散落坐在板凳上面,能有数张板凳让客人有其位坐下来,就十分圆满了,很少遇见。上炕,就是农村人最好的待客方式以及最热情的相邀,我们很快就适应了。
当然绝大多数人是很礼貌的接受庄户人的邀请,有礼节的坐在农户人家的炕沿上,因为上炕要脱鞋,要盘腿,天凉时要盖老乡家中的被子,屁股下面坐在铺着毛毡的坑上,炕席的下面坑洞里燃烧的麦麸或其他稻草,房间里散发熟悉的坑烟从那些土炕的缝隙里涌出的。当年就是那些情不自禁沾在衣服或身上的依稀烟痕味道,是我们最应该怀念的情景,那时盛行这样的观点,一个知青身上浓郁的炕烟味道越浓,就说明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越好,越成功。那些坑烟袅娜娉婷在黄昏的村庄上空散出,或浓或淡的环绕不止,依旧让我动心。
我们盘腿坐在炕上很不习惯,可是农民待客却很实在,他们是将你当成尊贵的客人邀请你上炕的,五十年前甘肃农村社员家里,很少有吃的东西,如现在常见的瓜子、水果、甚至点心,那时只有我走了鸿运几次,坐在老乡的坑上,那友善的乡亲拿出家里珍藏的油炸果子,或是过年家里的存货,或是乡亲父母生日特地做的,吃着胡麻油制作清香可口的绿色食品,也仅仅是有数的一次两次而已,当时的农民还是贫穷啊。
坑上一般都要置放一张炕桌,就是再窘迫的老乡,也会在炕桌上摆放一个不大的柳条木筐,里面搁着老乡自己家种的水烟渣子。榆中的宛川河的川区,处了可以种植水稻外,还可以种出口的水烟,因为插队时间,我们村仅是三角城公社最贫穷的边缘,种植的粮食是小麦和玉米,很高的产量就是河滩地上几小块好地,多数还是贫瘠的毛糙地,养人都很困难,种烟的很少,即使有的也是勤快的社员在房前屋后空地见缝插针种植的水烟,可烟叶收获都是晾在阴暗的角落里让烟叶阴干,最后揉碎,这个筐里的烟叶就是待客的礼品,放上一叠甘肃日报(那时生产队里免费一份甘肃日报,就是为社员们争夺的宠物,要报纸卷烟)。
桌子上一定会放一套喝茶的家什,甘肃农村喜欢喝三炮台,那时茶简单的没有三炮台的茶叶、枣、枸杞,就是土茶(茶砖)放在小陶瓷罐里,在泥土制的小炉上烧开烧浓,让客人喝。多数坐在炕上就是穷聊,说些打情骂俏的逗乐话语,用现在眼光看,那时能有这样礼遇坐在炕头,有烟抽,有茶喝的人很罕见,往往遇见有心接待你的不抽烟,也不喝茶,自然就没有这些家什安排招呼你;抽烟人也有,不想接待你,喝茶的人也喝,没有时间安排你,所以我即使坐在老乡家里的坑头上,却没有享受抽烟或喝茶的待遇,只是听我的插友们在我跟前炫耀他们的礼遇。我真的没有享受过这样的生活。
曾经的上炕,曾经的慈爱,永远难忘。
今年6月间,我回到插队的山村,进村见到曾经的社员,她们对我还有点印象。
那时在农村插队,偶然去几户很好的老乡家串门,也有邀请上炕的机遇,上炕除了受宠若惊的恐慌外,还有就是不习惯盘腿坐在炕上,简直就是处罚让我受罪,就是再不愿意上炕也没有其他办法解决与老乡关系亲密的切磋和交流的地方。炕是农村人生儿育女的私密领地,做客上炕就十分谨慎。这点规矩必须要清楚,不能乱来。
农村家里一般都是女主人迎客,说“上炕上炕!”你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如果确实关系好,主人就是直言不讳直接邀请你上炕,你推脱或借口都搪塞不过,你就干脆利索将鞋脱掉,直接上炕盘腿端坐就可以了,一点也不见外,端起酒盅一般大的茶杯,如同喝酒一样喝着“罐罐茶”,也是你完全融入农民的生活氛围当中了,至少已经脱胎身上浓郁的学生气味,成为老乡喜欢的知识青年了。
当然,农村的几年生活里,与结识成为好友的也有几位,充分享受了在他们家里上炕的礼遇,甚至还能坐在炕上喝酒,吃油弧旋(一种用新下来胡麻油做出的油饼,我一直奇怪为啥不叫油饼,却叫弧旋,我不知对错的猜想:油饼恐怕来源于西域来犯胡人的烙饼,像匈奴等游牧民族的食品),还吃过至今难忘的凉面,也是手工长面擀好、下好、从锅里捞出,摊放在面板上晾凉,浇上胡麻油,最后挑到吃的碗里,拌上葱姜蒜、酱油、醋等那种爽口利齿的感觉,真是享受无比,今生难寻啊。
我记得这家的主人叫牛化林,一位慈祥仁义厚爱的老人,他的老伴也极其善良,曾在一个大雨的傍晚站在屋檐下等我收工回住的地方,因为老大娘听她孩子说我们知青点厨房断火了,她不忍让我挨饿,就怀揣着刚刚烙好的大饼,用布巾包裹着揣在怀里送给我。因为那时我住在一户社员家里,是两道院子,这位大娘进出别人院子不方便,就冒雨等候我良久。
我接过携带一位安详慈爱母亲般大娘身体气息的大饼,我的泪水融合雨水,在脸上满溢,时间已经过去了46年多了,那是1976年的夏天,后来我招工回来后专门去过她家,大学毕业工作后也继续拜访过她们。那时,我知道牛化林的大儿子很有出息,文革前当兵,去了酒泉卫星基地,是一名团职干部,他的媳妇是当时生产大队医疗站的“赤脚医生”叫梁萍,长得非常漂亮,后来就随军当军嫂去了。我在上世纪的1985年去兰州出差间隙,去了榆中三角城公社接驾嘴村,看见了牛化林一家的相聚,只可惜时间太紧张了,后来就一别三十多年。
今年6月份我还想去寻找或探望一下,连她们家的蛛丝马迹一点都寻觅不到了,老人不在了,她们的子女也不在了,曾经的上炕,曾经的慈爱,永远难忘。
山村还挺安静,很多老人都不见了,年轻的我也不认识,挺尴尬的事情啊。
作者介绍:吴钧 网名:海子了 曾下乡插队3年,后高考上学,在石油海洋部门从事经济管理工作多年,喜欢文字和写作。
文章获作者授权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