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的九一一之夜  

作者：乔海燕

二零零一年九月十一日，这一天，对任何一个中国人来说，都是个普通的日子。

那时候，我是凤凰网副总裁兼总编辑。这天，我在下班前照例检查了当天全部发稿，检查网上更新的全部内容后，才离开公司。回到家里，刚吃完饭，大概在九点过一点，不到九点十分，公司副总裁刘可心给我电话，噼头就问，你能看到凤凰吗？我说，不能，家里没有。她告诉我，美国出大事了，一架飞机撞到纽约的一幢大楼，凤凰已经开始直播了。我一听说，根本就来不及问究竟，起身出门，开着车就往公司跑。

我住宣武门新华社的宿舍，到公司还要有一段时间。一路上，我不断给凤凰网内容部门的编辑电话，通知他们马上到岗。当时，我并不知道美国那边发生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想到要尽快配合凤凰卫视的报道，所以，我找那些手快，有经验的编辑。我又给技术部主管打电话。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气（事后听人告诉我，我的态度有点生硬，大声下着命令）叫他们用最快的办法赶到公司，马上投入报道。

我从新华社南门出来，刚过长椿街路口，老板的电话就打过来，他很急迫的对我说，你赶快去公司，凤凰网马上启动报道，配合凤凰，抓住这个机会。我告诉他，我已经在去公司的路上了，已经通知编辑了，我们很快就会开始报道。我已经隐约感到美国那边发生的事情，很严重。那一年，凤凰网的总裁是孙谦，他在路上打电话问我，知道情况吗？怎么布置的？我告诉他，人员都已经通知到了，只等赶到公司，马上启动报道。

过了紫竹院，我顾不得红灯了，一路闯过去。赶到公司后。一看，编辑们还没有到，只有一个编辑陈志春还没有走，自己在看书。整个编辑部静悄悄的，电视也没有开，怪不得他沉得住气。我连叫“大意”，马上打开电视，世贸大楼滚滚的浓烟立刻充满屏幕。

我把情况简单对陈志春讲了，说，就咱们俩，马上开始报道，不要等别人了，先发消息。我叫他跟着凤凰卫视资讯台，记不住口播的内容，就先发标题，看着字幕，有一条就发一条。这还是我在报道澳门回归时发明的办法：紧急情况下，前面一个编辑抢发标题，后面一个编辑跟着补充内容。

我看看表，还不到九点五十分，距凤凰的“九一一”现场直播，还不到一个小时，凤凰网开始“九一一事件”报道。

这时候，接到我电话通知的编辑陆续赶到，我叫大家先看一会电视，进入情况。接着，我把在场的编辑召集起来，简要说明事件，说了老板的要求和公司的决定，要求大家今晚全力以赴投入这次突发事件的报道。接着，我分配工作。一个编辑负责把凤凰卫视直播的全部新闻听打下来，交给两个文字能力强的编辑处理，编辑完成马上挂到网上，这是凤凰的独家报道；另外几个编辑负责收集其它媒体（主要是新华社和外媒）的有关新闻，一条不漏的发布，安排英语能力强的编辑，浏览英文媒体网站，即时编译消息；我叫陈志春负责图片，将凤凰卫视的播出画面截成图片，再编辑成图集，编好一个发一个。

开始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搞清楚事件的性质，但是，看到纽约世贸大楼（那时候叫“双子星大楼”）滚滚的浓烟，不断有人从高楼坠下，感到很震惊和恐怖。凤凰的直播持续进行，各种消息一会一个样，非常杂。我看看在座的编辑，觉得不够，马上又打电话把所有的编辑，包括娱乐、时尚频道的编辑都叫来。这个时候，只要有人，有操作熟练，头脑清楚的编辑，就能把内容做上去。

等技术部的人赶到公司，他们马上与北京电报大楼的机房联系，申请扩宽线路。当时，我们在电报大楼的服务器只有一台，能承受的访问量肯定有限，而再增加服务器容量，当晚又不可能。我们只能严密监视服务器的运行，有什么事就解决什么事。真有点难为技术部的同事们了。

这时候，陈志春已经开始录凤凰的内容，将录下的视频内容裁成单条新闻，挂到网上。这是凤凰网又一次在突发事件中启动视频，上一次是在二零零零年，中美战机在中国南海相撞，北京掀起抗议浪潮。

图片和视频内容上网后，线路压力骤增。技术部不断向我告急。这时候，服务器出现第一次停机。技术部不断告诉我，不能上那么多图片，不能上那么多视频。我知道他们是负责的，要保证最多数的上网人群浏览页面。我也一面随声附和，一方面又对图片和视频内容上网不加制止。

这时候，我已经发现，国内的媒体网站，只有凤凰网在报道这件事，官方媒体都沉默不语。不惟于此，受内容所限，其它商业网站也都没有现场报道。这就意味着，凤凰网成了大陆中文网报道“九一一事件”的主角，大家都在看凤凰的直播，看凤凰网的同步报道。

等娱乐和时尚两个频道的编辑赶到，我叫了“暂停”，把国内媒体、网站未报道这次事件的情况告诉大家，布置了采集评论的编辑。凤凰网不是匠人，不是发稿机器，在即时消息上去后，评论一定要跟上。只有言论才是媒体的灵魂。

这时候，事件已经发生几个小时了，纽约现场的灾情不断扩大，世贸大楼和五角大楼的灾难现场，各种消息非常杂乱。在这样的情况下，与香港编辑部的沟通显得非常重要。因为凤凰是一个整体，应该有一个报道思想，凤凰网不是独立报道这件事。这样的恐怖袭击（当时尽管还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凤凰已经定格此事为一次恐怖分子策划的袭击事件），肯定是一次政治事件，袭击者一定有自己的政治目的。对美国进行恐怖袭击，会是谁呢？所以，掌握报道的基调就成很重要的事情。凤凰网那时候虽然还没有总编室，但是，我是总编辑，所有的责任都是由我来负责的。我心里绷得紧紧的，生怕在这样忙乱、纷杂的报道中有过失。

媒体报道恐怖袭击等突发事件，有它的特点，既要客观和中立，又要在消息中体现一定的倾向性。因为恐怖袭击是以残害无辜者的生命为代价，寻求自己的政治目的。这对一个文明社会，对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但是，这种倾向性倾向到一个什么程度，是需要有人来掌握的，否则就会出现偏差。

随着对“九一一事件”报道的持续，各种评论也出来了。在突发事件报道中，抓住评论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凤凰网的评论，主要来自凤凰报道本身，再有就是外媒的评论。国内其它媒体，基本没有。这时候，懂英文就成为一个编辑的优势，其实也应该是新闻编辑的基本功。

凤凰所有的评论员都上了，主播台上，消息和评论穿插进行，屏幕上的画面，一会在香港的主播台，一会又切到美国的演播室。我记得，连现在凤凰网的CEO刘爽，北美台的总经理吴晓镛，都上了屏幕参加评论。

这时候，就显出报道思想的作用。凤凰网虽然没有总编室，但是，公司管理层的人都到场了，到底是集体智慧，孙谦、刘可心、陈明，都是有经验的老凤凰，我们几个人主要是分析事件，分析评论倾向，提出报道意见，形成凤凰网的报道思想。这样做，确实为我减轻不少压力。

服务器的压力不断增加，可以想到，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在纽约的恐怖袭击，越来越多的人想看到现场，想知道事件真相。但是，在大陆，只有凤凰卫视在直播这个事件，只有凤凰网在同步报道这个事件。服务器又一次停机。真急人啊！我问技术部的华鹏，现在的访问量到了多少？回答是，早已过了承载极限，虽然有停机，重新启动之后，还在运行。

我们的一台浏览服务器是“惠普”的机器，它已经默默无闻的运行了两个年头了。如今，这台机器还在公司，搁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灰尘布满，无人知晓它曾经为凤凰网的报道，为那么多网友及时得到九一一的消息，百般挣扎着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我听了技术部告诉我的情况，知道不用逼他们，他们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保证发稿、浏览，保证服务器正常运转。

我回头看看编辑们，明亮的日光灯下，所有的编辑（其实就十几个人，我连娱乐编辑都叫来，加入到新闻的发稿行列中）都在紧张工作。看着这些年轻人，油然而生的责任和荣誉感在我心头碰撞了几下。我知道，他们可能还不明白能有今晚这次机会的意义。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都能碰到的，即使遇到，也不是人人都能参加。

九一一之夜，凤凰网的报道持续整夜，没有一分钟停歇，一直到天亮。半夜时分，公司副总裁陈明，居然能敲开一家快餐公司的门，请他们把盒饭送到公司来。我记得，送来的快餐一共是十七份。

等到黎明时分，报道已经告一段落，我把在场的全体编辑召集起来，对他们说，你们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参加了一次重大事件的报道，你们中间的一些人，或许还不明白这次报道的意义，或者，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岁数，等到你们的子孙问“二零零一年九月十一号，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的时候，你们就会明白参加这次报道的意义。

当然，我还没有告诉他们，如果以后有中国互联网史，如果它是客观、公正的，它就会写下这样一句：二零零一年九月十一日，在中国大陆的中文网站，只有凤凰网在现场报道纽约世贸大楼遭受恐怖袭击。

这是历史第一次把凤凰网推到一座大舞台的中心。我们没有辜负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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